第8章 第八章 见不得人

“你们将军她几时过来啊?”梁闵宸手上漫不经心地讲衣身展平,眼睛抬都没抬一下。

不用瞧也知道,他眸底的胸有成竹早已浸至整个瞳仁。

立于对面的鸣春久久不语,左右顾盼。

见其久不出声,坐于亭下的梁闵宸也觉出不对,抱有试探地抬头望去。

空荡荡的院子里除了洒扫声,连个人影都没有,唯一带点儿生气的就是那被风打得乱颤的花枝子。

他回头猛地看向鸣春,紧皱的眉头像是攥了一团火,怒问:“她人呢?”

鸣春忙得收回乱瞟的眼,颔首道:“将军眼下事务缠身今日恐是来不了了。”

“她刚回来,她能忙什么!”梁闵宸当即拆穿了这虚薄的谎话。

他愤愤地坐在石凳上,就连方才展平的衣身也又皱到了一处。

“殿下息怒,莫要再气坏了身子,待将军闲下来定会来的。”鸣春又道。

闲下来?

闻言,梁闵宸越想越气,阖目压了压心上欲要烧起的火,火还未压下,一股蒸腾的憋闷感便顿时席卷上来。

“既然她不来,那本王就亲自去一趟。”

话音未落,鸣春抬头便见梁闵宸三两步跃出四方亭,走远。

脚下的轻盈全然不像是一个缠于病榻的人。

对于这偌大的丹园,梁闵宸并不熟悉,刚兜了几步便灭了方向。

忙跟在身侧的鸣春默不作声,算着时辰,眼神发涩纠结着。

“”若真将裕王引去望月阁,将军不会怪罪下来吧……

她思绪杂乱,全然不知常骁与梁闻野早已行至凤客来,落座与二楼上佳的位子。

凤客来位于江畔,乃是元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向来是座无空席。

达官显贵,文人雅士,无不到此一聚。

进门,那袅袅琴瑟之音与这满楼辉煌颇为相称,饮酒论诗朗朗入耳也不显得突兀。

“二位且稍等片刻,今日人多,上菜也慢些。”

凤客来伙计立于常桉身侧,俯身恭敬赔罪。

见常桉点了头,那伙计也松下心来,赔笑退了二楼。

眼下,上菜慢些也算不得什么坏事,倒是饶了他们一时的清净。

常桉闲淡地望着楼下曼舞阵阵,梁闻野则单手搭与半腰高的栏杆上,盯着她出神。

贯耳的丝竹声被一抹身影压了下去。

那妇人从凤客来深处走向门口,头上挽了个精巧的随云髻,两枚素簪绞在发间。

一身紫蒲麻衫,四十多岁的模样。

举止上瞧得出是个正经学过规矩的。

只是堪堪一眼,常桉便觉得此人熟悉,目光不动声色地随着那妇人出了门。

“”玉茗姑姑?

见其没了影,常桉忙起身,一个溜身离开位子追下了楼。

见状,梁闻野也忙不迭地跟着起身,可刚追上两步,余光就瞥到有一人正站朝二楼走来。

那人一身白青色长袍,眼中带着寡淡的怒意,死死地盯着愣在原处的梁闻野,脚下的步子也踏得重了些,大了些。

他与常桉擦肩而过。

常桉似是没瞧见他,险些将人撞倒。

一个晃神,梁闻野还以为是祝将阑,等其收回思绪时,那人已经到了跟前。

他瞥了那人一眼,二话不说就将人一把推开,扶着身侧栏杆紧扫了一圈,没瞧见常桉的踪影,怏怏回身。

“我还寻思你让那山匪劫走回不来了呢。”梁闻野没好气道。

被推的人,歪着身子还没回神,斥责声就已先行一步,“你怎么好意思说的!要不是你非要先行一步回京,我们能遇见山匪吗?我能被劫吗!”

梁闻野又言,“权衡利弊嘛,总不能两个人都折半路上。”

“权衡利弊?”那人怒指着常桉方才离开的方向,“那你把我推出去啊,我要是真回不来了,你也别想着救常桉了。”

话尾,他有意压低了声音。

沉下的半句直直地刺进了梁闻野心口,他怔愣一瞬,木讷地偏头,并未瞧见常桉,心中暗自悲叹。

彼时,常桉追到门口扑了个空,转头顺着熟悉的酒香钻进了后院。

眼瞧着打杂的下人将一桶一桶的佳酿抬进一间不透光的屋子。

账房的伙计站在边上,逐数清点着。

那酒的味道醇厚,噙着酒味的风拂面掠过,倒有几分醉人。

“”这酒闻上去倒真有几分像玉茗姑姑的手艺。

她口中的玉茗姑姑是涿州富商兰家的小姐——兰施。

昔日两家离得近,处得也不错。

又因常骁酷爱饮酒,那兰施便放下大家闺秀的身段,学了一手酿酒的好手艺。

三天两头的背着常桉给常骁偷偷送酒那都是屡见不鲜的事。

眼睛盯着装酒的木桶,常桉一步步靠了过去,又细闻了闻,那股被酒气盖下去的花香明显了些。

似是玉兰花。

账房的伙计一个回头被站在身侧的人吓了一激灵,脚上绊着退了两步。

唏嘘过后,他撤歩恭敬道:“这位客官,可是找不到路了?”

常桉顺势抬手打断了伙计的话,转头看他,“这新来的酒卖吗?”

伙计端着手中的账簿,稍愣道:“卖,客官可先打一点尝尝,若是合口再要。”

说罢,他便朝着抬酒的伙计使了使眼色。

两个伙计将手中方要抬进屋的酒桶搁了下来,其中一个伙计小跑进屋里拿了个干净的酒斗和瓷碗,舀了斗酒倒进碗里,递到了常桉的手边。

常桉少有饮酒,她瞧着澄澈见底的酒液,凝神闻了两下。

就是玉兰花。

酒香也与兰施的手艺有八分相似。

“帮我少打一些,送到城外丹园去,到时交给门口的小厮便可。”常桉淡道。

账房的伙计心中也有了盘算,爽快应下,“得嘞。”

常桉望着那收回去酒斗久久回不过神来。

兰施……永安侯……

说起来,倒是她误了二人

怅意未消,她转身欲先回去。

刚抬眸,就见着一抹鬼鬼祟祟的身影从自己身侧溜过。

那人有意抬袖将自己样貌遮掩,怀里还抱了个东西。

圆咕隆咚的,像是个酒壶。

“陈管家?”常桉试探地唤了一声。

转眼,那人的步子快了不少,嘴里还小声催促着自己。

当即,常桉心中了然。

定是父亲又叫陈怀来此偷卖酒解馋了。

她心下一沉,三步并两追了上去。

常桉着手拉下了那人的当着脸的胳膊,瞧清楚了他的样子。

确是陈怀没错。

她眼中含愠地盯着陈怀,语气发愁,“陈管家,你怎么能顺着父亲的意胡来呢?”

“将军,我这做下人的总不能违逆侯爷的话。”说着,陈怀将怀中的酒壶拢了拢,头也撇到了一边,闭目懊悔。

本是为了掩人耳目,这才到后院取酒,却不想撞了个正着。

常桉已是瞧腻了常骁主仆二人的这幅嘴脸,不留情面地将酒壶从陈怀的怀中抽回出来。

感到怀内一空的陈怀慌乱回头,欲抬手将酒接回来,却又在对上常桉那双沁着狠戾的眸子时,将手落下。

常桉语气和缓了些,怅怅道:“陈管家,你也是侯府的老人了,父亲他身体如何你不是不清楚,以后这种事情断不能再做了,要是父亲怪罪下来,你就到丹园去告知我一声,我跟他说。”

“是。”

见常桉如此说,陈怀也不好再执拗下去,只得先空手回了侯府。

虽将酒拦了下来,但常桉也知总不能一直叫人盯着。

她回头瞥了眼那杵在原地的账房伙计,近了两步郑重其事地叮嘱道:“给你们掌柜说一声,以后凡是侯府的人过来买酒,一律不许卖,因此造成的损失,我常桉赔。”

账房点账的伙计晃神应下,手中的笔杆子也跟着颤了下。

待常桉回到二楼时,不等走近就觉出了梁闻野此刻神色倥偬。

明面上是踮足左右张望,不曾留意常桉已上了楼,实则余光早已瞥见。

他故作不曾瞧见的模样,仍眺向楼下,拧眉寻摸着。

常桉目光从他的身上挪开,移向了桌角放凉的糕点,闲步走近,谈笑道:“先生找什么呢?”

说着,常桉落座,将酒壶顺手搁到了桌边,提箸加了块松子糕,“莫不是怕我跑了没人付钱?”

闻言,梁闻野面色一僵,紧接着漫上讪笑,回过身去,“将军多想了,在下不过是瞧着这凤客来稀奇多看两眼罢了。”

常桉暗笑着,并未理会,将那松子糕放到了他跟前的白釉平盘中。

松子糕还未凉透,隐隐冒着白气。

在常桉的注视下,梁闻野慢条斯理地吃完了半碟子松子糕,直到觉得有些噎了才停下。

他转头寻着透进来的余晖,觉着时辰差不多了,这才提了嘴回丹园的事。

毕竟还有人正一动不动地躲在包厢的拐角处,若是再拖下去那人恐要昏睡过去。

“今日多谢将军款待,时辰也不早了,我们……”梁闻野并未明说,只是眺了眼愈加昏黄的街道。

确是不早了,想必梁闵宸在丹园也折腾累了。

常桉手握酒壶起身,眼眸扫了眼从门口打进来的夕光,眼波几番流转定在了梁闻野的身上。

她语气沉冷道:“谢就不必了,这点心自然也不是让你白吃的,明日前给我一份应对东临国和亲事宜的法子。”

此话一出,梁闻野只觉身上一紧。

不等他回神,常桉便接着道:“要清清楚楚,细入毫芒地写下来。”

她所言字字笃定,真切,不容反驳。

对此,梁闻野默然应下。

回丹园的路上,常桉有意叫马夫慢些赶车,一道晃晃悠悠,直到苍穹缀星二人才到丹园。

风凉月皎,园中的山茶树被吹得沙沙作响。

推门的一瞬

蹭——

三两对冒着光亮的东西一溜烟的功夫从园中钻了出来,它们细声叫着围上两人。

确切些说,是围上了梁闻野。

有一只的爪子勾着他的衣衫,三两下就攀进了怀里,他赶紧环臂搂住。

喵——喵——

离得近了,两人也瞧清那是原在后院散养的狸奴。

顺着月色看去,它们皮毛柔顺蓬软,盈着银白色的光,扑到身上沉甸甸的。

梁闻野盯着窝在怀中的狸奴入神。

“”这倒与之前那几只颇为相似。

他想着,常桉不动声色地贴近,歪头瞧着他怀中的狸奴,随即夹着异色嗤笑道:“倒是怪事,这几只猫可从不亲人,以往远远望上一眼都要立马跑开。”

她向来喜爱这些小东西,平日里府内开销的三成都给它们置办了东西。

园中这些狸奴又几只是原就在这儿的,其余便是常桉一只只从荒野、街道上捡拾回来的。

丹园阴冷,她就命人买了上好的木材,棉花给它们搭了窝。

这些小东西整日在后院中乱窜,光是瞧上一眼,常桉就欢喜的不得了,更别说是那几只喂熟后亲人的了。

捡来的狸奴都肯与她亲近,独独园中本那几只本就在的狸奴丝毫不领情。

见人就跑,连个好眼色都不给。

趁此机会,常桉眸色垂涎,伸出的手眼瞧着就要摸上去,就见那狸奴又往梁闻野的怀中钻了钻,似是有意躲着她。

常桉随即被气笑,虽有不甘,但仍收回了手,怅叹一声道:“我这个伺候它们的,竟不如你这个刚来几日的外乡人。”

梁闻野抿唇扬笑,抚了抚怀中的猫。

那狸奴松了松身子,将脑袋从他的怀里探了出来,圆溜溜,沁着点点荧光的眼睛望着他。

见它不再缩着身子,梁闻野掌心拢在了它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两下。

它也顺势讨好似的蹭了蹭梁闻野的手。

一猫一人,好不融洽。

站在一旁的常桉斜目看着,眼中妒意都冒了出来,嫉恨地咬着牙。

“”凭什么啊?我跟他比差在哪儿了……

她满心不服,恨不得直接从梁闻野的怀中将那狸奴抢过来,可又怕惊了那胆小的狸奴,只得忍了下来,愀然不悦地站边上偷瞄。

梁闻野亦是觉出了不对,那双往日温和绮丽的眸子,此时恨不得如寒刃出鞘将他戳出两个窟窿来。

常桉凝于瞳中的羡慕使得视线逐渐发混,直到梁闻野拢着双臂将那狸奴递到近前,她才倏地回过神来。

她抬头时,羽睫微颤,浑浊的眸子也变得清亮起来,面上的错愕逐渐延展为喜出望外。

尽管如此,但她手上的动作依旧迟疑。

见她踌躇不已,梁闻野唇角涟出一抹温和的笑,轻点着头,还将双臂朝着她的方向又递了递。

瞧着梁闻野的眼色,常桉谨慎抬手探了过去,细碎的茸毛掠过指尖,她的手颤了颤。

那狸奴没有要再躲意思,任由她将手覆到了自己身上。

感受着掌心间的柔软,常桉手上的动作肆意了些。

令她没想到的是,那狸奴竟自己歪头贴了上了,蹭着她的手。

常桉惊呼出声,“真神了,这平日里最怕人的如今也让摸让抱了。”

“准是它们也觉得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几日就瞧见它们在听雨轩和望月阁来回转悠,原来是要示好啊。”常桉自顾自地嘀咕起来。

进园后,梁闻野将怀中的狸奴放了下来,却不想,它们竟脚绊脚地跟着他进了后院,过了梁桥。

半晌,两人就到了望月阁门口,梁闻野原想着借再议和亲这一由头到望月阁陪常桉待上一会儿,却不想一抬头就瞧见了席坐于门口的梁闵宸,心下当即乱了,就连腿也开始不听使唤。

常桉背身走着,正与脚边狸奴逗得高兴,全然没察觉到梁闵宸就在望月阁门口守株待兔。

梁闻野抬手拉了下常桉的袖子。

常桉衣身一紧,当下停住,顺着被拉紧的袖子看去,欢愉含笑道:“怎么了?”

“我现在回听雨轩写应对之法,过会将军叫人来取就好。”边说,梁闻野便打量着望月阁的方向,可身子却已偏向了听雨轩的方向,姿势别扭极了,跟个麻花似的。

未等常桉应下,梁闻野就一个箭步窜了出去,速度极快,愣神间那人就已拐入长廊,没了踪影。

紧跟着的还有几抹较小的影子,它们的速度更是快,先梁闻野一步没进了长廊一侧的花树丛中。

留下的只有打着颤的花枝和整个凋落的山椿花。

见脚下跟着的几只小东西溜走了,常桉漾起的兴致顿时像蒙了一层灰,落了下去。

“跑什么啊!怎么着——这李郎君就这么见不得人啊——莫不是鹰鼻鹞眼!尖嘴猴腮啊!”

兰施,字玉茗,取自山茶花的别称“玉茗”——钗头玉茗妙天下,琼花一树真虚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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