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震怒,偌大御院鸦雀无声,辉煌灯光下众多政臣和秘书头也不敢抬地跪在圆桌外。
“雅兰特·阿斯卡,居于首相之位,却不能行首相之职规束御院处理内政,纵得你们不知天高地厚,胆敢插手皇储一事!”伊皇金瞳含冰地看向恭顺垂首的雅兰特,毫不留情地开口:“即刻起,将由滕尽远大阁下出任首相一职,雅兰特·阿斯卡废出御院!”
此话一出,如雷霆轰然劈落。
雅兰特从三岁起伴随在陛下身边,一路从小小的秘书做到首相花了五十多年的时间,其中虽有当今陛下玩伴这个身份的便利,但更多原因是她个人能力卓然。
陛下能在大阁下都不在境内的情况下安心远征不问内政,最大的原因就是雅兰特这个定海神针把持上下。
即便不论功劳,雅兰特也有从小一起长得的情分在。
现在仅仅只是因为议储的提议,陛下盛怒之下就将雅兰特几十年的功劳全都抹杀了。
众臣跪地垂首,陛下多年不在境内,他们早已忘记伊戈纳错是个什么样的暴君,现在才回过神……
这位可是从十四岁执政起,一开口就能血流成河的武人皇帝。
什么喜怒不形于色,什么深沉莫测的帝王权术,在她那儿一点不沾。
生气就怒发冲冠,高兴就和颜悦色,好似心思一点都不难猜,偏偏无人能控制。
一个自身能力强大的实权暴君,是十分恐怖的。
同时他们也清晰地意识到,立储一事,分明就是皇帝的逆鳞,提起来就六亲不认。
此时连功劳卓绝的首相被儿戏般的罢免,都无人敢插嘴说情。
更无人敢抬头看一眼雅兰特首相被骤然夺职,是什么脸色。
伊皇在一片静谧中怒气冲冲地甩手离去,嘴里还在骂个不停,“妈的一群分不清大小王的东西……”
直到皇帝的身影和声音彻底消失,御院内也依旧静谧得落针可闻,持续了许久,帝王的威压仍沉沉笼罩在脸色苍白的政臣头上。
“散了吧。”良久,雅兰特略显疲惫的声音响起。
政臣们抬头时,只看到雅兰特依旧笔直的窈窕背影。
伊皇冷着脸一路回到禁宫王座厅,开口就对内务官吩咐道:“去安排封臣会议,再把老赫仑和蓝里尔给老娘叫来!”
“是。”内务官还不知道在御院发生的事,陛下一向暴躁,常住禁宫不过才半年时间就已经让众多内务官和侍从领教了她的喜怒无常,但还是头一次见到陛下用兴师问罪的态度传唤蓝里尔亲王。
看着皇帝眼角眉梢的火星子,一时间内务官头也不敢再抬,匆匆去传唤。
没多久,雅兰特后脚跟着伊皇的脚步进了王座厅。
她看着在王座上姿势大马金刀,眼内腥红一片的伊皇,静静拾阶而上,走到眼神阴郁的皇帝身边,轻轻说:“陛下,您实在不宜动怒,心脏会受不了的。”
“死不了。”伊皇微微俯身,两脚分立,臂肘搭在膝头,瀑布长发散在耳侧,衬得那双灿烂眼瞳如笼罩在黑云中,杀机千万。
雅兰特自知劝也无用,伊皇今天这火气是压不下来了,便匆匆私下吩咐医务官做好准备,她担心等会伊皇的心脏会在盛怒中泵血困难,再出点别的事。
两人谁都没有提刚刚在御院的事,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均面无表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几分钟后蓝里尔亲王从内宫赶至王座厅。
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澄明的眼瞳内依旧盛着平日里的温柔,也多了股十几年未再踏足王座厅的庄重严肃。
在这个地方,无论多亲密的关系,都被君臣尊卑死死压下。
伊皇听见脚步声抬眼,浓密长睫下溢出刀剑般的清光,“跪下!”
在蓝里尔开口问安前,伊皇冷声掷地。
意料之中的,蓝里尔亲王那双明亮温润的桃花眼流露出显而易见的诧异,他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地,肩背笔直地微微垂首,即便是皇帝的爱人,在这一刻也失去了直面圣颜的资格,只剩下泛着茫然的心慌。
蓝里尔是赫伦家族出了名的美男子,伊皇以前极为喜爱他的面容,直到毕泽和他越长越像,直到政臣中越来越多赫伦家的党私。
他这个小殿下的生父,这个身份,这张脸,就成了原罪。
伊皇知道蓝里尔亲王此时有多慌,多茫然,她都混不在意。
雅兰特也只是出了口无奈地长气,并不欲多言。
直到头发花白的老赫仑在长子的陪同下进入王座厅,远远就瞧见长孙蓝里尔跪在王座下,而高不可及的王座之上,是面色铁青满是杀气的帝王。
老赫仑是已经知道御院发生什么事的,得到陛下传唤就明白坏事了,不等走到伊皇跟前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向您问安,陛下。”父子俩匆匆走来,在蓝里尔身后跪地问候。
蓝里尔听见自己祖父和父亲的声音也不敢回头,牙齿紧紧咬在一起,心里越发茫然惶惶。
“有你们替朕操心国家大事,皇储都给朕选好了,朕安不安,你们会不知道吗!还有脸向朕问安!”伊皇的怒吼犹如响雷,从王座猛然炸开。
蓝里尔亲王倏地抬头,满眼不可置信,祖父和父亲竟然敢私下左右立储人选!
立储大事是陛下一人之言才能决定的,就算是陛下的心腹封臣,也顶多在陛下开口议储后浅提几句,祖父和父亲……是怎么敢的!
他终于知道陛下将他叫过来跪着是什么意思了。
蓝里尔亲王控制不住地沁出一身冷汗,眼瞳急颤,呼吸也跟着紊乱起来。
他是毕泽的生父,意味着小殿下同样是赫伦家的血脉,祖父和父亲所属意的皇储,必定是毕泽。
这种事,赫伦家应该避嫌才对!
祖父和父亲是昏了头吗还敢上赶着掺和进去!
赫伦家一系三代都顶着帝王威压跪在王座下,老赫伦早已经是战栗不止,一滴冷汗从眉心流下,“陛下,老臣一生为帝国为兰斯洛家族尽忠职守,从不敢僭越半分,实在是担忧陛下圣体安危……”
“你也知道你是三帝老臣!”伊皇一声怒吼打断老赫伦,震得穹顶白晶吊灯几乎都在晃,她摁着双膝站起来,高高在上,睥睨视下,额角青筋若隐若现,“朕和蓝里尔生下毕泽,倒是让你们赫伦家生出这许多非分之想来!”
“陛下!祖父绝无此想!”蓝里尔亲王慌忙分辨。
他最是知道伊皇的脾气,她其实并不多疑,只不过一旦生出绝对的疑心就再不容他人分辨。
“你闭嘴!!!”伊皇怒火中烧地斜睨他一眼,近乎咆哮。
要不是因为毕泽,导致她现在投鼠忌器,否则赫伦家一系早就灰飞烟灭了。
蓝里尔亲王被吼得闭上眼睛,牙齿紧咬,一个字都不敢再开口。
赫伦家,早就在十九年前就被他自己牵连过一次了。
老赫伦和赫伦公爵都极力为自己为家族分辩,招来的仍只有怒不可遏的帝王虎吼。
“你们倒是打得好算盘!毕泽年纪小,拥他为皇储,以后是不是还要玩起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把戏?!朕还喘着气呢你们就当朕死了!敢把主意打到朕的幼子头上去!”
整个王座厅都回荡着伊皇的吼声。
“臣下不敢!”老赫伦和赫伦公爵立刻伏身跪拜,几乎声泪俱下。
“来人!”伊皇的怒吼如万钧雷霆,对恭敬听命的近卫吩咐,“将蓝里尔亲王软禁在金珀庭,无诏不得出,严加看管!没有朕的许可,任何人擅自进出,就地格杀!”
“是!”数名近卫应声,走到骤然抬眼不可置信看着伊皇的蓝里尔亲王身边,“亲王,请吧。”
“陛下……”蓝里尔亲王脸色灰白,仰头看着自己枕边的爱人,她完全没有平日的好颜色,此时完完全全就是个无情的君主,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是冷冰刺骨的审判。
“朕给过你们机会,十九年前蓝里尔阵前抗命夺权,事后朕没有动你们赫伦家一丝一毫,不过是废了蓝里尔手中军权就作罢,想不到你们是一点都没放在心上,还打起了皇位的主意。”伊皇状似痛心疾首地抬手抚在胸口,“朕不得不怀疑,朕在远征中遇袭,其中是不是也有你们赫伦家的手笔。朕一死,拥年纪尚小的毕泽继位,这帝国以后就要跟你们姓赫伦了。”
蓝里尔亲王在近卫的押持下浑身僵硬,视线迅速被泪水模糊,他完全没有听清伊皇后面还说了什么,听她说十九年前的事,就瞬间陷入了一阵沉痛的眩晕中。
他能感觉到那件事之后陛下就对他少了几分热切,两人本就聚少离多,根本不容他确认什么,陛下就匆匆入境出境。
可平日里尤其是陛下负伤的这半年中,两人之间虽称不上有多恩爱,但也是相敬如宾。蓝里尔亲王完全没想到将近二十年的时间过去,陛下竟然还介怀当初的事。
他的确抗命,可从未想过夺权!
当初陛下因分娩受困,那场战事一旦正式打响,所有将士都会发现帝王不能出战,士气一被影响后果就不堪设想,那时候他除了阵前谈判拖延时间还能怎么办。
他枕边的爱人就因为这件事,竟然疑心并防备了他将近二十年!
以至于赫伦家现在稍微行差踏错,陛下就毫不犹豫地发难。
老赫伦和赫伦公爵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大锅,自然是惶恐不已,刺王杀驾这种谋逆大罪任何封臣想都不敢想。
他们唯一的小心思,也不过是在蓝里尔这个新生代中最出色的子孙被废后,希望有赫伦家血脉的小殿下继位,以便恢复赫伦家往日荣光,绝无他想!
“陛下,老臣愿以死明志,只求陛下明察,赫伦家上下绝无谋逆之心!”老赫伦率先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跪求赐死。
伊皇指着自己身后的王座霸气侧漏冷哼一声,“死是吧,往这撞,你在这一头碰死,朕随后就送整个赫伦家给你陪葬!你不会以为死你一个,这事儿就能揭过去了吧?”
做梦!
老赫伦嘴唇哆嗦着,一时竟骇得说不出话来。
赫伦公爵已经是肝胆俱裂,“求陛下明察,议储之事的确是赫伦家僭越,陛下如何严惩臣下都绝无二话,但行刺这种牵连满门的谋逆大罪臣下绝无此心呐!即便是为了小殿下,赫伦家也……”
“你还敢提毕泽!”伊皇震怒不已,见蓝里尔亲王眼含泪水还欲求情,立刻挥手,“还不把他押下去!”
近卫们立刻行动,蓝里尔亲王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留下,就被近卫带去金珀庭软禁。
隔着一道门,在内庭悄悄顺着门缝偷窥到这一幕的宋星幼,忍不住心如擂鼓,即便隔这么远,伊皇的暴怒吼声也震耳欲聋。
陛下将蓝里尔亲王软禁……
他知道毕泽对自己的父母兄长在情感上都很依赖,孺慕甚浓,现在他的妈妈把他的爸爸软禁起来,毕泽知道了该怎么办……
内庭剑拔弩张的气氛早因为伊皇的大发雷霆而压下来。
旗恩还是那幅优雅矜贵的样子,静坐在一边,端着一杯红茶沉思。
老实说,他也没想到会偶然撞见这一幕。
宋阳之仍未松开宋星幼的手腕,让他看过帝王盛怒的景象后,轻轻将门缝合上,隔绝了外头伊皇的吼声。
“星幼,你是宋家的人,不管你自己认不认,在外界看来你永远都是宋家人。你用宋家小少爷这个身份,和皇室走得这么近,对你对整个宋家都是隐患,稍有不慎就要祸及满门。”宋阳之放软了态度,几乎是祈求般地说:“和我回家吧,星幼。”
宋星幼眼睫低垂,他听得出宋阳之的意思。
赫伦家满门荣耀,还出了一个和皇室结亲的蓝里尔亲王,且诞育了有赫伦家血脉的皇子,地位之尊崇稳固,也顶不住陛下的一丝疑心和怒火。
相伴几十年的爱人,说软禁就软禁,一点情面都不留。
今晚之后,赫伦家就要从五大家族除名了。
只不过是实权皇帝一句话的事。
等以后真到了立储的时候,按陛下的性情,一定会在立储前为选定的储君扫清一切障碍。
储君若是毕泽还好,但如果是大殿下旗恩……在权力的异化下,难保宋星幼这个和小殿下一直亲密无间,且实力名望都在与日俱增的新星,会被陛下当成那个“障碍”。
赫伦家的今天,可能就是宋星幼和宋家的明天。
宋星幼看了大殿下一眼,旗恩不知在想什么,手里的茶都凉了,还端着兀自沉思,完全没有发现宋星幼投来的目光。
沉默一会后,宋星幼微微仰头直视宋阳之,眼里是烈烈战意,“你回去吧,我的事,我自己看着办。”
“星幼!”宋阳之蹙眉。
宋星幼甩开他的手,声色冷漠沉着,“我会把你从黑名单放出来,要回去的时候会通知你,你先回吧。”
说罢,宋星幼整理着袖扣向旗恩微一点头致意,大步离去。
他的背影还是如往常一样笔挺颀长,此时却不知为何莫名透出一股脱去稚色的雄烈,如一柄插在战火中的出鞘军刀,锋锐慑人。
旗恩此时才回过神,斜睨着发怔的宋阳之一眼,哐啷扔下茶杯,带着斯莱出去时漠然丢下一句话,“废物。”
宋阳之充耳不闻,只盯着宋星幼消失的方向出神。
明明一开始,星幼还是很愿意亲近他的。
仅仅只是因为宋月昀一时狂妄。
忽然间什么都失控了。
星幼也再不是那个刚入世般的单纯稚子。
回到毕泽的殿庭,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宋星幼筋骨中的一些紧绷才稍微松弛下来。
他一边脱着外套一边进入内殿,随手把外套扔在沙发上,走到床边才发现毕泽已经抱着被子沉沉睡去了。
半张脸埋在枕头里,睡得深沉,连宋星幼走近了一手在他脸颊上轻轻抚摸都没被惊醒。
三四天没有好好睡过一觉,可能连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宋星幼在床边蹲下,轻轻摸着毕泽熟睡的俊美侧脸,无意识地小声说:“我会保护好你的。”
如果真的有皇权纷争的那一天。
如果真的有连你都被视为“障碍”的那一天。
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无论是谁,都不可以动你一根头发。
宋星幼的指尖慢慢游移到毕泽的眉峰,感受指尖传来的温度和毛绒绒的触感,他静静趴在床边,看着一无所觉的毕泽,心想,活了两世还是十分单纯好骗的小殿下,睡醒后要怎么面对因他重生而带来的,至亲之间的变故龃龉呢。
来了来了,鞠躬,对不起啊大家,之前姨妈期特别难受,然后刚好在戒烟,就双重debuff特别折磨精神,整个人都不好了,有点精神抑郁(不是抑郁症哈),其实没想断这么久的,本来只想休息一天的,结果就破窗效应了,对不起让大家担心了,现在调整好了(调整好了之后发现前段时间的自我怀疑好像傻逼一样= =)恢复更新啦,争取日更完结,真有事来不及的话会及时挂假条的!
(除了对不起大家外,最难受的还是折腾这么久,戒烟还是失败了= =心瘾太恐怖了,我等这篇文完结后再戒吧)
最后,鞠躬!谢谢大家的关心,给大家发小红包聊表心意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莔莔 50瓶;安路 28瓶;青日 25瓶;AZ 10瓶;祁栖咩 4瓶;US532 2瓶;布偶猫、舒铭 1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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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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