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瑞瑜一行抵达太平山城的地界。

太平山城昔日隶属于兽人国，本名白象山城，是白象族的王城。堪称当年兽人国最富庶的城市，缘于此地矿产丰富。

后来兽国被灭，其他城市大多不值一提，几乎都被烧成焦土废墟。

惟有太平山城，四国都野心勃勃想将此城据为己有，争执不下。

最终达成协议，四国共管此城；于是，此城成为了龙泽大陆上首个也是唯独一个，无明确主权归属（或称四国共治）的中立城市。

为了纪念这“来之不易的和平”，因此更名为太平山城。

太平山城被均分为四部分，南衡、北宁、西澳、东简各据其一。

南衡国掌控的是南隅的四分之一城区，主理此区的是南衡派出的驻城大臣弓锦弦，正是瑞瑜的表弟。

瑞瑜虽曾在弓王府里寄居数年，但他对母后的娘家弓王府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

加上弓锦琴这个因素，他对弓家反而是避之唯恐不及。

平常跟弓家的人都很少往来，更别提弓锦弦这个从前几乎没说过几句话的庶表弟了。

而对太平山城本身，瑞瑜的观感也颇为复杂。

太平山城因四国共治，政令不一，张弛有别，难免管理稍为混乱，就有不少人钻法律空子，久而久之，这里竟成了法外之徒的乐土、藏污纳垢的天堂。

赌场、黑市、暗场，明里暗里，种种见不得光的勾当在此滋生蔓延，俨然成为了四国亡命徒心中的自由之地，也是闻名大陆的销金之窟。

因牵扯至巨额的利益输送，各国管治者也都睁只眼闭只眼。

此地之人无法无天、肆无忌惮，连同这里的几家报社，也闻名遐迩，恶名昭彰；——以其捕风捉影、信口雌黄的原因。

它们专好议论各国权贵，造谣生事。尤其是其中代表者《太平山城日报》。

其实四国上层对这些报刊也颇为头痛，但是已成了气候，明里暗里牵扯许多上层权贵，最终也只得任其瞎说，不便强行取缔。

瑞瑜即为厌恶这《太平山城日报》，这报刊隶属于北宁；上次曾经编排他表面清心寡欲，实则私生活糜烂，甚至捏造出他的“红颜”“蓝颜”知己若干，姓名都标出来——让瑞瑜气恼得不行。

但这些日报社经常真伪混杂着放消息，世人虽说都知道其报刊上的消息不可尽信，但奈何民众就喜欢凑热闹，而他们这些被编排的当事人，若去跟一家日报社认真计较，又落了下城。

好在这家日报社是真的百无禁忌，肆无忌惮，连他们自己国家的最高实权人物——权倾朝野的摄政王黑泉莽的谣言也照发不误。

看到这新闻，当时瑞瑜的心才略微平衡。

久而久之，他都快遗忘了这事，今儿到太平山城咫尺之遥，不由又想起此事，心情不虞。

总之，他对太平山城没什么好感。

但太平山城是返回南衡的必经之地。

四国合建的跨国铁路枢纽之一就位于太平山城山脚下，是自外域他国进入南衡的唯一铁路通道。

太平山城外颇为热闹，人群往来不息，路边小贩的吆喝，此起彼伏的卖报声，“买束花吧”之类的叫喊不绝于耳。

导致他们的兽车也行进得颇为缓慢。

瑞瑜置若罔闻，瑞瓒叫侍卫去买了一份报。拿上来一看，居然又是《太平山城日报》。

瑞瑜瞟了一眼，想起上次这报社造的谣，十分厌烦地挪开目光。

谁知道瑞瓒却翻着报纸，翻着翻着，突然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

瑞瑜不悦。

瑞瓒哈哈哈，“这《太平山城日报》不愧是号称发行量最大，新闻最劲爆，胆子最大的报社！连他们北宁新皇跟摄政王的新闻都乱报！你看这什么鬼标题，哈哈哈笑死我了！，《北宁皇畏皇宫闹鬼，摄政王召舞姬驱邪》，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哈哈哈！”

瑞瑜冷笑一声。什么销量最高，不过是擅长哗众取宠，又深谙世人性好窥私、特别是窥探各国上层贵族们的私事罢了。

瑞瓒笑了一通，又问，“听说那朱阙新皇，上任不久，颇为离谱。难道他真的那么无能？”

雷战庭接话茬，“北宁新皇，上位半、半年不到，听说是闹出好、好些笑话。说北宁臣、臣子们都不、不服他。”

瑞瑜淡然道，“倒也不至于不服，黑泉莽还是压得住的。就是这位新皇身为驭者，偏生资质平庸，性情软弱，偏他上位了；所以北宁不少大臣不满。”

瑞瓒好奇道，“这些大臣们又属意谁？是不是云王世子朱闪闪？听说他也是驭者，但是能力颇为出众。”

瑞瑜点头，“确实如此。不过黑泉莽的父亲，黑裕树老将军对皇室忠心耿耿，他可是坚定的保皇派，他是不会看着皇权旁落到云王家的。”

瑞瓒撇撇嘴，“不是说那位朱闪闪是黑泉莽的心上人？他能甘心让心上人与皇位失之交臂？”

瑞瑜斥道，“胡说八道！流言蜚语，岂可当真。”

瑞瓒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过了一会又问，“皇兄，你见过黑泉莽吗？”

瑞瑜微点头。

瑞瓒好奇，“他长什么样？都说他长相俊朗，身材魁伟，才干卓绝。他还与你并称联盟双璧呢。不过我觉着他哪儿赶得上皇兄。……”

瑞瑜听到这话就烦躁，“行了，不必提起。何必在乎这些虚名。”

雷战庭不平，“黑摄、摄政王哪儿赶得上殿下，听说他、他风流、风流成性……”

瑞瑜捂住阿捡耳朵，瞪了雷战庭一眼。

雷战庭便没再说下去。

瑞瓒发呆：黑泉莽的这个名声，连他也听过。

显然这位摄政王，不是个省油的灯，在私生活上确实有点混乱。

相对黑泉莽，皇兄倒是洁身自好，只是也未免太过“洁身自好”。而且……

他瞥了眼呆愣地抱着瑞瑜的腿、傻不愣登坐在地上，丑的让他至今看一眼依旧觉得无法直视的阿捡，再想起之前因为捕风捉影的流言的担忧……心底沉甸甸的……

还是得想法，将这诡异的、来历不明的家伙弄走！

瑞瓒琢磨：皇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真要将这个阿捡带回尧京？先不说他的身世，好像一颗未爆的隐雷……说不定哪天就炸的他们南衡皇室粉身碎骨，成为四国众矢之的。

就他这古怪丑陋的形貌，哪怕他身份没问题，带回尧京，那也是极为不堪啊！说不定什么风言风语就出来了。

首先他母后就肯定无法容忍。

瑞瓒拧着眉，咬着嘴唇，心里犹疑不决，反复地将手里的报纸揉弄得哗哗作响。

瑞瑜不虞地瞪他一眼。

突然，瑞瑜眼神一凝，吩咐瑞瓒，“将报纸给我。”

瑞瓒一怔，连忙将报纸递给瑞瑜。

瑞瑜接过报纸，视线落在他方才无意间扫到之处——报纸中缝一处不起眼的小方块，仔细阅读。

这则消息只占一小块版面，毫不起眼，标题却颇耸人听闻。

黑体小字，“惊爆！海魔销声匿迹50年后重现！”

瑞瓒凑过来看吓了一跳，“又是海魔！今天撞邪了？都怪这家伙……邪……”

他瞥了眼傻呵呵地用双臂抱着瑞瑜的腿，乖顺将头枕在瑞瑜膝上的阿捡，硬生生将“邪门晦气东西”几字咽了回去。

雷战庭也凑过来看。

“驻鸾都记者报道：距皇城不远某民巷中民房发生命案：一男子心口遭洞穿，伤口极为诡异，状非人力所为。其妻坚称是海魔所为，狂呼‘海魔’数十声力竭晕倒，醒来后，因手持菜刀劈砍巡捕队员而被当场击毙。”

“据邻居所言：曾见一浑身漆黑之物掠过，手足长尖，形貌诡异，状似海魔；但已不知所踪。”

“因除此二人外并无更多目击证据，故事情真相存疑。现与鸾都巡捕总局联合声明，警示都中百姓：慎！危！可能有落单海魔出没，近日务必小心，谨慎出行。皇室、当局均已下令全城搜缉，务求缉拿真凶，澄清事实真相。”

报道的内容倒是较为翔实，跟标题的故弄玄虚、危言耸听不太相符。

标题直称“海魔50年后重现”，乍一看让人以为真的海魔确凿无疑出现了。

然而实际上只是讲述鸾都发生了一起命案，命案中受害者因其伤口特征酷似海魔所伤，而他的妻子也因为发狂被击毙。

关于海魔出现的证词只来自于一名邻居，而且语焉不详。

即便如此，瑞瑜还是感觉心悬了起来，总有些不大踏实。

他拧着眉，怎么“海魔”这词今日接二连三出现？总觉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真令人不安。

他想，确实该派人去好好勘察沿海的边墙了。

这些年，四国都过于倚赖龙神皇所筑的边墙，因为是玄冰筑就，坚不可摧，深寒彻骨。

纵是再可怕的海魔触到，也会瞬间化为飞灰，所以从没有任何人担忧过。

但现在，一股莫名的担忧浮现在瑞瑜心头，他想：

冰墙真的永世不摧吗？龙神皇都去世四十年了，它真的还屹立在世间、坚固如初呢？

就如同龙神皇的威名，已经延泽四十年。

倒不是瑞瑜非要大逆不道的想要否定龙神皇的余威，他虽说看不惯青龙族；但他与所有龙泽大陆的子民一般，都万分地感谢、感激龙神皇。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应该高枕无忧地躺在龙神皇建立的不世功勋上，毫无作为。

至少，今日阿捡发现的海魔碎块、鸾都出现的疑似落单海魔事件，都预示着未来可能的危局。

瑞瑜深深蹙起墨黑的长眉。

会不会……

是在他们四国人皆茫然无知之时，已有海魔冲破冰墙，悄然登岸，甚至真的潜入了鸾都、甚至尧京？

瑞瑜一方面觉得不可能——完全不可能，一方面又有些心惊肉跳。

不过，海魔性情残暴无智，并不懂隐忍和谋略。

否则，当年只怕龙泽大陆人族早就被它们屠杀殆尽。

它们如果真登了岸，那么长的边墙范围，不可能没任何人看到，也不可能至今风平浪静。

瑞瑜想：假若“落单海魔作案”一事是真的海魔，那么，这海魔会不会是过去四十年来躲藏在内陆的？

似乎更不可能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那“邻居”信口瞎说，这新闻从头到尾是假的；还是龙皇冰墙真的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