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第十二天,房子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卧槽。”这是他见到两个人之后的第一句话,“无意冒犯,但二位真的不需要走到这一步。”
“哇哦。”陈肆正忙着把汤端到桌子上,“晚上好,要留下来吃饭吗?”
“警惕性不够啊,这位警官,你不能因为我长得好看就约我吃晚餐啊。”对方倒是相当麻利地在桌前坐了下来,“麻烦盛完饭再给我榨杯鲜橙汁,不加糖,谢谢。”
“这里没人伺候你。”玄峥说。
“他都伺候你,我还以为这是你们签的合同内容呢。”
玄峥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我身上有伤。”
“啊,那倒不是因为那个。”陈肆在旁边道,“我伺候你单纯是因为你长得好看。”
“……”玄峥被他的话噎住了,而不速之客拍案而起:“你果然是在觊觎我们的美貌!”
“不好意思,只觊觎他。你这种不属于我的菜。”
“?那你还留我吃晚餐?”
“他都没跳起来打你,说明意料之中,你们应该是熟人。”陈肆说,“正好今天饭煮多了,我本来想留着明早做蛋炒饭的,添双筷子不是问题。”
锅里应该是蒸着类似蛋羹点心之类的,陈肆转回了厨房继续忙活。不速之客的目光毫不客气地从对方有点乱糟的头发扫到发丝和黑色高领毛衣间的那一点白皙后颈、宽阔的肩背、线条完美收束的窄腰,再一路向下……然后他转向了玄峥,开口就是:
“这也太他妈辣了,师哥,多大的福气啊倒大霉的时候还能捞到这种、这种——”他的表情介于嫉妒与痛心疾首之间,“虽然我不是男同,但他胸好大;是这样,我真的不是男同,但他那个腰和屁股也太辣了,真的;他还为我下厨房,就是说我不是男同,但哪怕他做的是屎我也吃。”
“…………”玄峥有点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最后他只能说:“他做饭很好吃。”
“师哥,那个,我提个问题,不一定对。”
“嗯。”
“就,呃,你脱离组织的这十二天,虽然身受重伤,但也挺世外桃源,又有佳人作伴……”
“你有话可以直接问。”
“厨房里那位警察叔叔现在还是单身吗?”
“是。我以为你看过他的资料了。”
这回对方脸上只剩下了痛心疾首:“所以我问的是现在!一进门我还以为走错了呢!你简直就像是哪个寻常老百姓家一无是处只会等着吃饭的傻逼丈夫一样坐在那儿,看着自己在厨房里忙碌的妻子露出痴呆的笑容……”
“他是男的。”
“您能别抬杠了吗?”
不速之客抹了把脸,脸上的玩笑意味少了几分:“我说真的,师哥,难得遇见一个你不排斥的人,长得不错身材还这么辣,我是建议你开发一下其他使用功能的,不然要不了多久就得销毁,太可惜了。”
“我不会动他的。”玄峥说,“等到结束之后,他会回到刑警队继续正常工作。”
“我劝你想清楚。”
“很清楚。”
对方看了他一会儿,把一串钥匙丢到了桌子上。
“我信任你,师哥。”他道,“但我怕你判断失误。所以,人可以留着,但你不能拦着我对他加大监管力度。”
“随意。”
陈肆过了一会儿才处理好那些甜蛋羹,边有点费劲地解着围裙边拐到餐厅:“过会儿记得提醒我把晾好的甜点放进冰箱,我觉得还是冻上二十分钟的口感更好……久等了,伙计们,咱们可以开饭了。”
“为什么不给我盛饭!”
“自己去盛,我怎么知道你要吃多少。”陈肆说。他仍然在费劲儿地对付着后腰上的那个结。
“转过去。”玄峥说,“我来。”
陈肆如蒙大赦地转过身去:“谢谢,你这系的到底是什么结啊,太难解了这也……”
不速之客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师哥熟练地伸手扶了下对方的腰,那双手不多不少地在覆盖着黑色毛衣的窄腰间停留了一秒,然后将那复杂的绳结解开了。
“我的义弟,闻烨,我叔叔收养的另一个儿子,我们以师兄弟相称。”玄峥手上动作着,没忘顺便替他们互相介绍,“陈肆,隶属于帝都第三刑警支队。”
“警察叔叔好~”闻烨说,看着陈肆在他对面坐下来。他面上笑容不变,心里有一大堆想要吐槽的事,譬如他这位从小最烦和别人有身体接触的师哥怎么会突然主动去碰别人(甚至生怕接触面不够广似的双手扶着对方的腰),也譬如他师哥这位向来被他们认为吃空气就能活的苦行僧竟然给啥吃啥……他不动声色地看着那张脸,双手十指轻轻碰在一起。
而陈肆朝他露出了一个笑容:“你好你好。你是怎么进来的?天窗不好走吧?”
“是的呢,最近吃胖了还卡了一下,要是没进来可就丢大人了。”闻烨摊了摊手,“警察叔叔,你把门窗都钉得好死哦。”
“这不是害怕发生火拼事件嘛。”
“那你还留着天窗。”
“留着天窗就可以变成单纯的老房子喷火事件。”
玄峥已经闷不作响地开始吃了。闻烨盛饭回来,听见陈肆正在和他师哥说着闲话儿,而他那个平素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师哥竟然有问必答,虽然都是回几个字或者嗯几声,但这已经快要达到他小时候一星期的说话量了。
看来真的不能随便处理掉。他不动声色地磨着自己那颗尖锐的犬牙,近乎兴奋地打量着面前的条子。看得出来,年轻的警察先生喜欢和人平视,那双漂亮的杏眼让他看上去像是只懵懂无辜的小鹿,因为一把青草就欢天喜地,毫无防备地钻进猎人的怀里。
他当然不想让他师哥有弱点,但一个令人赏心悦目的小玩具并不超出预期。事实上,他还是挺想让他师哥有自己的生活的,比如一位能够适时闭嘴的妻子和两个或者三个孩子。一位男性伴侣算不上什么问题,反正,掺杂着他个人的一点私心,同性婚姻合法的草案已经在今年年初就通过了。
“你吃槽子糕吗?”陈肆问,“我找到了一个蛋糕模子,应该可以做点儿槽子糕。”
“那是什么?”
“一种老式蛋糕,硬生生的,刚出炉的时候很好吃。警局门口卖八块钱一斤,我下班的时候经常会买半斤,一部分当零食,另一部分当第二天的早餐。”
玄峥看上去有点茫然地顿了一会儿:“…赚得到钱吗?”
“……”闻烨非常不雅观地翻了个白眼:“我说,你能表现得稍微像是一个财政部工作人员一点吗?”
“我对多少食材能够做出多少食物没有了解。”
“所以你才把这间房子塞得像是个食品仓库一样?”陈肆饶有兴趣地说。
“是。”
这太不专业了,但闻烨知道他说的是真话。他这位师哥在早年的特工生涯里被饿怕了,这间房子与其说是安全屋,不如说是他在心理上对自己从前那些地狱生活的拯救。他每隔四个月都会更新这里的食物,将临期的食品捐给福利院,然后买回新鲜的、易储藏的食材。他明知道以他现在的身份和地位绝对不会成为弃子,真正足以威胁到他生命的任务也根本不可能是在帝都,但他就是,忍不住。
在此之前,闻烨也只是知道他有一间安全屋。玄峥不告诉他地址,他就不会去问。然而,从他师哥失联的那天起,六扇门对外完全封闭,他只能从萧谨的语气中推断出玄峥没死。他不得不开始盘查可能的地址,带着他觉得可能会需要的药品——虽然他挑子弹的技术很差,但也总比让他师哥自己给自己包扎强。他预计会在五天内通过玄峥的过往行程推断出安全屋的地址,但途中出了些问题——他的判断出错了,玄峥在潜意识里连他都防着,而显然,还有些人在试图从他这里获取消息。这真是个能把自己暴露彻底的蠢主意,毕竟他和他师哥的在法律上的亲属关系可不是人尽皆知。他很快就查出了那些想要跟着他的人究竟是谁家的狗,然后,他不动声色地假扮成了自己手下的一个秘书,这才在没人察觉的情况下来到了这间屋子。
而他没想到的是,他师哥被人救了,并且对方似乎并不介意和他师哥一起被困在这里,两个人相处得其乐融融。萧谨那边肯定会安排人查清楚这位警察先生的底细,对方是安全的,这很难得。
他看着陈肆收拾碗筷,看着他师哥用没受伤的右手帮忙端盘子,恍惚间想起十年前,师父还在的时候,他们两个抢着替师父收拾碗筷擦桌子,在默默的较劲间碰碎了杯子。
那时候师父说什么来着?
“不要急,日子还很长呢。”
不长了,谁也想不到一时的离别就会是最后一面。从那之后他们不得不扛起自己的那份责任,然后,一直走到今天,他再也没和他师哥坐在一起过,电梯里的擦肩而过都要避嫌。
“你手上还有伤,别碰水。”
“右手没有。”
“擦伤也算。”
闻烨看着他师哥站在那儿,垂着眸子盯着闷头刷锅的男人。一边觉得他师哥杵在那儿真碍事,一边又心里触动,总觉得他师哥那专注的眼神不太对味儿。
这样想着他就凑了过去:“我晚点就走,可以带着甜蛋羹走吗?”
“可以啊,我找个保鲜盒给你。”陈肆说,“我还烤了蛋糕,要不要带一点走?”
“?师哥,我能申请替你住这儿吗?”
“不能。”
“真小气!!”
陈肆笑起来,把碗碟都收好后打开冰箱,从里面端出了满满一烤盘蛋糕来。“留着明早现切的。可惜这里没有明胶,不然我还能做出奶油来。”他说,“鸡蛋不多,不舍得用。我已经开始怀念荷包蛋的味道了。”
“……”玄峥看上去想说什么,但没能说出口。
陈肆切了一大块蛋糕和甜蛋羹,整整齐齐地垒在保鲜盒里。闻烨对甜食没什么兴趣,放在平时,这种普通的戚风蛋糕他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但是这会儿,他突然很想尝尝。
就权当是……怀念一下和师哥一起吃饭的感觉。
那厢陈肆收拾完了厨房,伸着懒腰去客厅开电视看剧。闻烨注意到他师哥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自己,赶紧摆了摆手:
“六扇门现在全面封锁消息,我只是担心你,没有横生枝节,放心。”他道,“你且在这里安心住着……不要信任何人,师哥,哪怕是萧谨。等到我来接你,你再出来。”
玄峥挑了挑眉。
“所以,不是误诊,他是真的时日无多了。”
“是。他现在跟疯了一样,也不知道到底想干什么……你可千万别被他咬到。”
“我知道。”
两个人从厨房里出来,闻烨去把他带过来的药品放到书房,模模糊糊听见客厅里的两个人说起了头痛的问题。
“……老毛病,偶尔会疼,吃片药就好了。”
“轻症的话按一按就会舒服很多,何必吃药呢?来,你躺下。”
“你会按摩?”
“嗯。我妈有头疼的毛病,我爸就去学了按摩,我经常看着他按,就会了。”
……
等到闻烨安置好一切出来向他们告别,这才意识到客厅已经安静了下来。他屏住呼吸走近,发现两个人都睡得很熟。陈肆整个人陷在被调成了躺椅角度的沙发里,半张着嘴,轻微地打着呼,可以说是浑身都是破绽;而他师哥平躺在前者的肚子上,双手置于腹部,看上去随时都可能睁开眼睛拔枪,但闻烨知道,这已经是他最放松的状态了。
真是……
他有点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忘记带上放在桌子上的保鲜盒,转身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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