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后叶卿颜,把自己最美好的年华都给了皇帝,他要打天下,她就陪他征战天下,被困落凤坡时,兵尽粮绝,只余百余骑在身边,没有食物,他们捕鼠而食,所过之处的树皮草根都被他们挖了个干净。
她曾以为,自己要折在落凤坡,却没想到,熬过了战争,熬不过背刺。
在战场上被敌人逼到绝境时,她流过血,没流过泪,膝盖受伤,再也不能征战时,她也没流过泪,从他登基纳妃后,她不知流过多少泪,但她没想到,他背弃了与她的誓言之后,还毁了她娘家——那个和她一样陪着他从偏远的封地打回京城,千疮百孔的叶家。
云岚看得心惊:“主子,可别哭出来,千万别哭。这宫里,可不能哭。要遭大难的。”
白青抿唇。
对啊,不能哭的。
她一个性子恣意的人,进了这个连哭都不能出声,不能在人前的地方,唯一一次哭泣,是在太后面前,求太后救叶家。
现实证明,叶家家教没错,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还不如提枪去宰了那狗皇帝!
看她突然变得凶猛狰狞的神色,云岚眼皮子直跳:“主子,咱还是烤耗子吧。这么大只老鼠,也不知有多少肉。奴婢也没处理过,或许和鸡鸭一样处理?”
“没多少肉。”收了神色,白青一刀利落地剖开了鼠腹。仿佛面前的不是鼠,而是那个下旨灭叶家的人。
杀他,不是件容易事,但也不是毫无可能,但现在就算他死了,也难消她心头之恨。
若他也死了,康宁公主年幼,无父无母,在这宫中,当真要任人鱼肉了……
云岚整个人都呆滞了。
这还是她那个见着蛇鼠会尖叫的主子吗?怎么好似变了个人似的?
还有……“主子,这匕首哪里来的?”她怎么从未见过?
白青淡淡地瞥她一眼。
云岚立刻感觉到脖子仿佛被人掐住,像是随时能要了她的命。
好在,只一眼,白青就收回了视线:“路上捡的。”
云岚还想再问,但白青沾血的匕首尖指向她:“去,洗干净,架火烤。”
几要跳出喉咙的心重新落了回去,云岚大松一口气,答应着应下。
她还以为,自己问多了,要被灭口了呢。
随即,想到宫里的生存法则,垂了垂眸,打定主意,凡是主子不想说的事情,绝对不能再问。
院中升起的烤肉香气顺着门缝散发出去。
正在交接的侍卫闻到这股香气,同情地瞥一眼门内,又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云岚第一次吃到耗子肉,吃第一口时,极为抗拒。看白青大口咬着,恨不得连骨头都嚼干净了,才浅浅咬了一小口。
一下子,双眸都亮起来,大口大口地咬着。
冷宫几乎见不到荤腥,偶尔能见着一点,也是凉了馊了的,这般又新鲜又香又脆的,吃得她热泪盈眶。
她决定,明天开始,她就要努力地抓耗子。
冷宫的耗子们九族将灭的时候,刚下职的两个侍卫已经站到了谢静寒面前。
“冷宫今日没有什么异样,不过……”张侍卫说到一半,又犹豫了。
谢静寒瞥他一眼:“说。”
张侍卫立刻把本就笔直的脊背立得更直:“冷宫的伙食太差了,那对主仆,今天还捉耗子充饥呢……”
这哪是皇宫里会有的生活啊?
受灾的灾民都不过如此了。
说完,他就看到谢静寒略微发沉的神色,惴惴不安。
另一个侍卫忙道:“将军,他新来的,胡言乱语,乱发善心,我这就把他拉出去。”
谢静寒摸着空落落的腰间,不语。
那里,本别着一把匕首,对他极为重要。
他重伤那次,她曾喂给他烤肉,甚香。
他问是何肉,她面无表情地答:“山鼠。”
差点,他才咽下去的肉要吐出来,被她狠狠地瞪回去。
就在两个侍卫马上要出去的时候,谢静寒突然问道:“冷宫里有刀?她们拿什么杀的鼠?”
张侍卫挣开同伴的手,回答:“有把生锈的剪子。说来奇怪,冷宫那位分明没生过孩子,箱笼里却都是孩子的衣物,大大小小的。”
第二日,睡醒的白青也看着落了一地的孩子衣物发愣。
她是有以前白青的记忆,但似乎并不完整,许多事情,要自己慢慢想,才会有点模糊的印象。
云岚一件一件地把衣物折叠起来,重新放进箱笼中:“主子,你给公主做的衣裳,又送不出去了。她前几日生辰,先皇后也没了,估摸着以后也不好再过生辰。明年,还做吗?”
白青迷茫地看向云岚。
她的记忆里,以前的白青是要谋害她的康平的,是还是皇后叶卿颜的她亲自下令把人打入冷宫的。
怎么会好心给康宁公主做衣裳?
瞧她那样子,云岚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主子又犯病,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她捧着一套衣裳,走到白青面前:“主子,你还记得这块料子是怎么来的吗?是……”
她话音未落,便见白青扯过衣裳,猛地一撕,把衣裳撕成两半。
“主子……”云岚惊愕地瞪大眼。
白青比她的反应更快。
针角细密,白青的力气有限,扯不开,就跑到桌边,抄起生锈的剪子,把一套衣裳绞了个稀碎。
没有……
没有……
没有暗藏阴私……
怎么会没有?!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衣帛碎片。
眼看她的目光转向了其余衣物,云岚赶紧扑过去,抱住衣物:“主子,不能再绞了,咱们所有的好料子都拿来做它们了,不能绞啊……”
白青目光直愣愣的,抓紧剪子站起来,刚往前迈出一步,眼睛一翻,歪倒下去,吓得云岚忙丢了衣裳,上前抱住她。
皇城诵经声不绝,化成灰烬的两仪殿外围着请来的白龙寺僧人,每人手里拿着一个木鱼,有节奏地敲着,齐声念着经文。
诵经七日,超度亡魂后,就要入葬。
这于皇室来说,是简单到好似寻常人家草席一裹的葬仪。
叶卿颜只觉梵音入耳,好似要脱离白青的身体,往两仪殿残址飞去。
天空中,下起红雨,棺材旁,有两人鬼鬼祟祟地探出脑袋:“真是黑了心肝的,把人家一家都屠了,还要我们拿九根钉子来钉魂,要让先皇后永世不得超生。皇后和护国公府都□□倒了,还怕什么阴魂算账?叶家,肯定是被冤的。”
“赶紧的,赶紧干完就撤!阴森森的。”另一人催促着,只觉得身上凉飕飕的,好似有什么在暗处盯着他们,那目光,带着森冷的恨意。
诵经声和木鱼声盖住了他们往棺上敲钉的声响。
叶卿颜疼得龇牙咧嘴,抗拒着往棺里去。
“是谁?!是谁构陷叶家?!”叶卿颜朝两人抓去想问个清楚,但木鱼声入耳,于她,如同掐住了喉咙,束缚住全身。
“世道不公!世道不公啊!”叶卿颜在心间呐喊着,两行血泪从眼角落出。
“你们在做什么?”眼看她就要被拖入棺中,突然响起的女童声让那股拉她的力道一滞。
两个正在敲钉子的太监一怔,便见棺下爬出一个穿着宫衣的女童,不过十来岁的样子,夜色下,显得肤色格外白,披散着的头发的样子,如同鬼魅。
“鬼……鬼啊!”一人尖叫出声,撒腿就要跑。
另一人反应过来,一把掌打到他后脑上,把他拖到自己身边:“瞎喊什么?这是个孩子!”
“要不然,一不做,二不休……”两个太监对视一眼,朝康宁公主走来。
康宁公主见惯了宫人们在自己面前伏低的模样,原本是不怕的,但感受到他们对自己露出凶光,顿时心中生怯,但仍大着胆子斥道:“大胆!我是康宁公主!是父皇唯一嫡公主,你们,胆敢以下犯上?!”
“斩草要除根。要是咱们把康宁公主带回去,或许能立下大功,到时候,成为一宫大太监……”两人坏笑一声,朝康宁公主扑来。
“来人!快来人!母后,救我!救康宁!娘啊……”康宁公主飞快往后退,比她更急的,还有悬在空中的叶卿颜。
她伸手,想要去拦住那两个人,但她只是魂体,又受几颗钉入棺上的魂钉禁锢,外面还有诵经的和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人抓住公主衣领,扯掉外衣。
“畜牲!你们这些畜牲!”叶卿颜痛苦地嘶吼着,“本宫才刚死,你们就这么对康宁!啊!啊——”
但终究,阴阳两隔,再有一颗爱女之心,不能帮到分毫。
“她是公主,她是公主……有太后抚养,有太后——”
虽然这般喊着,她心里却非常清楚,眼下,太后不在,女儿,危矣……
身上的束缚越来越紧,她朝天大吼,手脚胡乱地向四周攻击,顷刻间,两仪殿中挂起的招魂幡无风自动,棺前的火盆香案呯隆隆地被掀翻在地。
火星子溅开,沾到层层叠叠的白幡上,顿时再次燃起火焰。
刚抓住康宁公主的两人,瞬间无所遁形。
异变下,周遭的诵经声和木鱼声嘎然而止,康宁公主的呼救声终于传了出去:“救命!放开本宫!”
“什么人在那边?”正在这时,有人穿过高僧圈,朝棺木大步走来。
康宁公主仰着头,噙着泪,如同见到救星一般,哇地大哭出来:“谢叔叔!救我!救母后!他们要拿钉子钉死母后!外祖家是被冤枉的!”
两个太监,想要捂住康宁公主的嘴,已然慢了动作,来不及了。
谢静寒看着棺上被钉住的铁钉,双眸中跳动起火焰,挥刀,将棺盖劈开。
瞬间,叶卿颜身上的束缚消失。
但不待她说什么,
解下身上披风裹住小公主,他看着撒丫子跑的两人,冷声道:“追!”
周围僧侣亦是瑟瑟发抖:那两个人……到底是怎么越过他们,去先皇后棺木前做下这等恶事的啊?!
庚寅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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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魂钉叶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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