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响应

容倦尾音拖得略长,方便他慢悠悠站起来。

殿内人都觉得他疯了的时候,只有谢晏昼不那么惊讶,因为在容倦行动时,已经提前告知过。

“我帮将军解围,若成功,将军欠我一个人情,如何?”

谁在说话?当时谢晏昼确定声音在附近,却不见人影,声音很低,且只有两个人能听见。

容倦二度摸了摸肚子,一切尽在不言中。

腹语。

“……”

不知道是相信谢晏昼为人,还是另有想法,在皇帝下达处死宫人的命令前,谢晏昼尚未回应,容倦已经站起来。

他稍微遮掩了下那副懒散的模样。

“禀陛下,晚生久仰将军威名,也准备了礼物。”

身份就摆在那里,作为和谢晏昼极度不对付的相爷之子,大庭广众下送礼,大家第一反应是右相安排,但观右相表情,似乎不怎么好。

他成功吊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包括皇帝。

被打断说话的不悦,在掺了十足的好奇后,皇帝也是准备听完了再治罪。

有官员趁机私下朝谢晏昼投去目光,询问是否要按照原计划进行,后者稍稍摆了下手,示意先不要出头。

他倒想看看这人会如何做。

“晚生身体不好,此前搜集了不少天材地宝,其中的一株血莲价值百金。”

刚开始看戏的官员们,闻言表情略微不对劲。

那是你搜集的天材地宝吗?

分明是右相的。

容倦从相府拉了几十车宝贝一事,早就传遍大街小巷,右相位高权重,给他送礼者不计其数。

当朝肆意收礼之风盛行,陛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小子不知道是不是得了失心疯,大庭广众之下拿出来说。

谁知容倦几乎是瞬间变了副面孔,连语气都跟着转变。

只见他一步走出,神容悲怆:“……原本觉得是天经地义之事,直至先前见有大人为国库空虚落泪,晚生十分懊悔,平日怎能如此铺张浪费?”

容倦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是以,晚生准备将这些身外之物,用来救命的药材全部捐给在战场受伤的士卒们。”

“一条命需要万金来治,不如拿来救万命!”

说罢,他为大爱转身,面朝着容承林为首的文官集团:“各位大人,我说的对吗?”

转过来干什么?转过去啊。

大臣们有种不祥的预感,又不能说不对。

无人接话,容倦微笑对一位前排官员做出请的姿势——

你说。

官员憋出一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此乃高风亮节。”

容倦又看向附近另外一人,胳膊抬起——

你来说。

被点到的官员敷衍点头。

见铺垫的差不多了,容倦激荡道出结语:“国富时民跟着富,朝廷缺钱时,民为何不能反哺?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国库将成为丰盈的国库。”

立了个捐献标杆,再扣高帽,最后呼吁号召捐款,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皇帝那紧锁的眉头,短短几个呼吸间,开始平铺。

半晌,他的怒意如潮水般消散,要将容倦治罪的想法也随之丢到一旁。

百官们难看的脸色中,皇帝哈哈大笑:“好,好,好。”

一连说了三个好,可见是真的心情大好。

“难为你年纪轻轻,有如此想法。”

皇帝能不高兴吗?

不但愿意自掏腰包捐钱,还喊其他人一起捐,作为受益者,他怎能不乐见其成?

朝廷贪污**之风近些年愈发严重,臣子们一个个肥了,确实该反哺一二了。

容倦谦逊道:“大人们其实都有此高义,否则也说不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晚生只是点明大家心声。”

匹夫有责四个字,被重点念了下。

皇帝颔首,赞同道:“这倒也是。”

最先认领责任的官员快被同僚们的视线射成筛子,可惜已经被高高架起。

在陛下和蔼的目光望过来时,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前:“陛下,臣愿将过去三年俸禄全部捐出,臣家中还有些古董字画,回头愿一并置换。”

钱财来路不正,偏偏容倦立了标,又不好随便捐点。

最后只能含蓄表达,我也不会少捐,古董这些东西还是很值钱的,届时拿出个几千金,也很正常,你们可不要多想。

有了开头,其他官员纷纷站出来响应。

只有谢晏昼没有。

军饷告急,某种意义上说,他是被捐赠人。

“真是太令人感动了。”容倦用宽大袖袍佯装抹泪,“谢将军,你感动吗?”

眼瞧着日常敛财的大臣们痛心疾首,谢晏昼唇畔有了一丝罕见的笑意,竟然配合道:“挺感动的。”

文武百官:“……”

你们两个都闭嘴吧。

皇帝脾气显然也不是任由谁拿捏的,解决一桩大事过后,俯视着容倦,故意道:“容爱卿教子有方,你年纪轻轻却有仁心,朕要重重加赏。可有什么想要的?”

都国库相当吃紧了,正常人也该说不索取。

谁知容倦偏偏不按常理出牌,躬身道:“晚生确有一求。”

“难得你如此深明大义……”皇帝语气一顿,“你说什么?”

“正如晚生所说,万金换一命,不如一命救万命,捐献财帛是应尽职责。只是希望陛下看在小子父亲此行平叛治水有功,能赐晚生一块免死金牌。”

殿内瞬间收音。

继相府后,容倦狮子大开口开到了皇家面前。

免死金牌,那可是只有大功德才能颁发的。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安抚臣子拉拢外戚时,也会赐那么一两块,平均下来近十年才能发那么一次。

嫔妃伴驾帝王,见皇帝表情不明,阶梯下的少年郎还在大放厥词,险些花容失色。

容倦缓缓道:“多日前,晚生遭陷害下过一次大狱,险些被问罪,自那后寝食难安,担心再次被人陷害。想着若能有免死金牌,也好震慑一些宵小。”

总之,就是不断叠buff,顺便将亲爹的功劳也揽给自己。

每一句话都远远出乎人的意料之外,大部分官员还发怔时,一些极聪明的人却回过味来。

一直看不起容倦的苏太傅下意识先望向大督办,以为是对方安排一切,谁知在后者眼中看到淡淡的赞赏,显然并未提前设计。

莫非竟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苏太傅为这个想法感到心惊。

此举实在是高,容家子的事情早就不是秘密,重臣消息灵通,都知道他身中奇毒不是长寿之人。

听说督办司已经查明真相,连调戏民女现在都存疑,薛韧医术无双,亲口认证容家子……不举。

本朝免死金牌仅限于本人及其直系后代,兄弟姐妹父母亲友通通享用不上,容家子一死,恩赐也就废了。

但并非所有人都知他命不久矣,外界只会觉得天恩浩荡,尤其是那些想要博得皇室好感的商贾。

可想而知,一旦这个消息传出,他们必然会争先恐后响应捐款。

这个奖励简直要到了皇帝心坎上!

“可惜他寿数无多,不然如此聪慧,能联姻也是好事。”苏太傅倒是头一回有些遗憾两家婚事作罢。

皇帝显然也想到了这点。

眼看容倦比想象中还要上道,皇帝这次实打实的开怀,彻底忘了被打断话的不虞。

不用实际付出什么,还能省下给右相此行的赏赐。

毕竟对方先前开口就是‘希望陛下看在小子父亲此行平叛治水有功’,赏子就等于赏了父。

于是直接允了他的要求不说,还分外大方:“百胥今年上贡了一枚极品夜明珠,难得你有此心,朕便将此珠赐予你,需谨记不可让明珠蒙尘,时刻恪守照亮他人之心。”

被迫捐款的臣子纷纷起身,高呼:“圣上英明。”

低头间咬牙切齿,一个个内心都快要滴血,照亮别人赐什么价值高昂的夜明珠?

送蜡烛啊!

合着只有他们在净支出。

君臣心照不宣地开始同乐,宴会气氛轻松下来。

容倦能感觉到不少人的视线正时不时望着这边,包括便宜爹的目光也几次有意无意扫过自己。

对此他一律无视,只在乎餐后小甜点。

贪凉试图伸向冰酪的手被轻轻挡住,旁座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谁授意的你?”

谢晏昼凌厉的视线下,任何谎言仿佛都会无所遁形。

“无人指使。”

官员们已经互相在举杯,酒味熏到容倦在这里,目睹靡靡的官场氛围悠悠道:“边关不稳则社稷不安,我还想安稳活几年。”

此前容倦便想确认,外部危机到底到了哪一步。

没想到居然有大臣生出了割地的想法,还敢堂而皇之在御前哭诉道出,皇帝也没有直接斥责。

他不得不考虑最坏的一种可能,改朝换代不是因为篡位,而是直接被入侵推翻。

在还讲究族别划分对立的时代,一旦外族入关,贵族们的下场比死还惨。

他当然得支持堪称半个城墙的谢晏昼。

作为既得利益者,容倦托腮笑道:“我是真心希望将军和战士们长命百岁。”

明明嘴角还沾着豆粉,坐姿也是一贯的不够规矩,笑容却显得异常耀眼。

双方目光短暂接洽了几秒钟,谢晏昼侧脸挪开了视线。

陆续欣赏完几场歌舞,一场盛大的宫宴终于结束,明月高悬,宫人们在前面提灯带路照明。

临近宫门口,宫人们折返,路过容倦时,队伍末端的小太监低头道:“大人救命之恩,奴才永世难忘。”

若非及时打断皇帝的话,自己现在已经是一缕亡魂。

小太监又说了些什么誓要报答之语,容倦也没放在心上,他此刻晕乎乎的,整个人像是踩在棉花上。

先前小酌了几杯,系统是个酒鬼,跟着一起在脑神经里麻痹,兴奋地哇哇叫:【小容,果然跟着你好躺平。】

【虽然小容你不务正业,到处乱睡,但每次都贼不走空!】

用相府里搬运来的东西换来谢晏昼的好感和免死金牌,外加一颗夜明珠,简直再划算不过!

反正那些药材容倦自己用不上,当日是打着做药引的幌子取走,卖又不可能卖。

他们住的地方偏阴湿,一旦保管不当,这些天材地宝很容易全废了。

而且他说的是自己要捐药,关于金银珠宝是一个字都没提,光号召别人去了。

容倦脚步虚浮,让系统别吵。

他的精力如今受限于这幅身躯,稍微一点酒就晕头转向,现在只想赶紧回去洗洗睡了。

奈何视野范围内,模糊地看见远处容承林正在几名官员围绕下朝自己走来。

“烦。”容倦不耐烦地咬到了下唇瓣。

三纲五常,不能明着怼,见面了少不得说话纠缠。

近处北侧,朱红宫门下,谢晏昼正要上马车,看到容倦强撑着掀起眼皮咕哝抱怨的样子,掀帘的动作一缓。

今日宫宴种种,终归于军队有利。

几乎是右相快要靠近的一刻,一只大手先伸了过来,带着薄茧的掌心力道很稳,容倦体重较同龄人偏轻,在被攥住胳膊的一瞬,轻易便被拉上车架。

“你……”险些栽倒在陌生的怀里,容倦桃花眼都睁圆了。

车帘落下,马夫从军队退役下来,收到谢晏昼的暗示,迅速拉动缰绳,马车很快驶入了无边夜色。

后方容承林晚了一步,看着渐渐远去的车子,拂袖冷笑。

一众官员不好多议论他的家事,有些尴尬地陪站在一边。

车内,容倦抱着赏赐下来的夜明珠,最初的惊讶散得很快。

先前被那么一拽,他头更晕了:“你的车好凉快,不像我的披貂车……一点,一点都不透风。

语毕,头一歪真的睡着了。

谢晏昼没有说话。

居然还能没心没肺的睡着,也不怕被扔下去。

长街之上除了偶尔传来的打更声,只剩下车轱辘压过青石板砖的沉闷。

夜明珠自带的光亮反射在脸上,容倦那张醉颜,似乎又回到了宴会时在宫灯照亮下的样子。

谢晏昼余光稍微有些偏移,脑海中浮现出这人先前的陈词。

—我是真心希望将军和战士们长命百岁。

军队的重要性谁都懂,利益面前自古叛国者却从来不少。

面前这个众人口中的恶徒,先是偷偷给他下补药,随后又捐出可以续命的药材。

谢晏昼试图找到其中蕴含额外阴谋的可能性,却无所获。

今日这场宫宴,对方几乎得罪了大半个朝堂,容承林就算患了脑疾,也不会有这么大的魄力以此为代价做谋划。

府邸口,容倦被强行叫醒。

他风中小白花似的摇曳身躯,醉醺醺说:“将军,把我的那些宝箱都搬去你那里吧。”

“不必。”谢晏昼淡淡道。

容倦昏昏欲睡:“那怎么能行?”

他可是亲口说过要捐药给士卒,回头忘了那就是欺君之罪。

伸爪重重拍在宽肩上,容倦抽下腰带,慷慨解囊:“别不好意思,搬就行了。”

谢晏昼垂眼望着衣衫不整,不知所云的醉鬼:“你的房间也是我的房间。”

系统:【卧槽,流氓!】

容倦只眨巴了一下眼睛,就给谢晏昼平反了,因为他忽然想起来自己现在住在人家府邸的事情。

“哈哈哈……将军记忆力真好,我早都给忘了。”

真是太厉害了!

“……”

part1:

容倦:好累啊。

口口:你都干啥了就喊累?

容倦:动了动嘴皮子。

part2:

容倦:原来这是你家啊,我住了两天都忘了,难为你还记得。

他伸出大拇指:不愧是领兵作战的,记忆力杠杠的。

谢晏昼:…你在赞美什么?

part3:

谢晏昼:这个空有一副皮囊的纨绔,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容倦:…你又在感动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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