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梦醒

惊醒,何遇北猛地睁开眼睛。

窗外依旧下着大雨,乌云密布,天色暗地几乎要压下来一般,高楼远眺,除了零星几盏灯光在风雨中依旧坚守,入眼的只有不远处被狂风肆虐后凌乱的松树摆冠,又被无情地大雨任意批挞,再也没有了平日里的稳重,无精打采地站在那里,继续自己的使命。

他头依旧倚靠在柔软的沙发上,米黄色的落地灯光温柔地洒在一旁,像是最温柔的母亲,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她那刚从噩梦中逃离出来的孩子。

不同的是,何遇北并不幸运,他并没能拥有这样一个温柔体贴的母亲,会在自己做错事后反思并悔改。她的母亲过于强势,拿定自己的主意后任凭是谁也无法改变。

平心而论,若不是那场意外,秦芷兰一定会成为最优秀的舞蹈家,带着无尽的优雅把舞蹈的魅力展现给观众。

但她的梦明明早就碎了,却还是有人愿意给她加上一层虚假的外壳,甚至不惜赌上自己孩子的一切,拼了命地也要让她快乐。

何遇北这个牺牲品成了秦芷兰最为得意的作品,成了何志尧最为好用的工具,同时也成为了宋承磊最喜爱的摇钱树。

肩膀有些酸痛,何遇北换了个姿势,身旁还放着那盒摆放整齐的明信片,最上面放着一红一蓝两个符扣,紧紧挨在一起,陈旧又静谧。

他从来没有爬过那座山,也没有亲眼见过那座寺庙,自然也不知道那天的雨有多大,山路有多么危险。

或许那个寺庙真的很灵,想到这里,他的睫毛轻颤,喉间滑过一声轻笑,仔细握住那两根符扣,蓝色那条明显新一些。

收到这个礼物后,何遇北戴在手上很久,戴着它期待着自己一个月后的彻底自由,戴着它幻想着他们再次见面的喜悦,戴着它慢慢磨平最后一点对父母的期待和爱。

在明白那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之后,他赌气似的把符扣摘下来,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舍得扔掉,以为去掉它就能回到以前。

事实证明,他当时太天真了。

低谷之后再露锋芒,他再也没有回去过,也再也没有见到过她,他像一只被下了禁制的鸟,带着期待飞往远方,却没料到一次也不能飞回温暖的巢。

身份证被收,手机被拿走,外婆单独在疗养院里住,何遇北意识到这场骗局后,情绪再也绷不住了。

“把我的手机还给我。”他第一次对着秦芷兰大吼,冷冷地看着居高临下的母亲,像是一头被背叛的小狼,拼死地挣扎着。

“阿北,你冷静一点儿,那个地方不适合你,你的才华和你的能力是要站在高处展现出来的,那个女孩已经是过去式了,三个月,你也玩够了,该收收心了。”秦芷兰恢复一贯对待何遇北的态度,不像母亲,更像是居高临下的上司,指点着做错事的员工。

“你一直都在骗我。”

秦芷兰微笑道:“我这是为了你好,阿北,你还太小,什么都不懂,有些路需要我来帮你指明。”

她叹了口气,想起什么,似乎有些不满,“你不像我,生在一个普通家庭,父母都很一般,给不来我想要的生活,我想要站在万众瞩目的地方,只能拼了命地往上飞,还要随时担心可能会被流石击落,家庭只会是我的绊脚石。”

“而你,我的孩子,完全不一样。你生活在一个优渥的家庭,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更应该努力向上走,这才是你的人生应该追求的东西。颜正清那样的人,好不容易打拼出来一番天地,居然因为那么一点挫折就心甘情愿回到那个地方,毫无上进心,他的女儿,配不上你,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彻底看清了自己母亲的想法,何遇北突然变得很无力,像秦芷兰这样的利己主义者,是永远都不会明白除了自己以外任何人的想法,包括她的母亲和孩子。

“你知道吗,”何遇北情绪稳定下来,一字一句道:

“外婆家里,你房间的陈设这么多年一动未动,他们让你学舞蹈,买上最好的设备,拼了命地满足自己女儿的所有要求,一步一步把你送到最好的地方,让你实现自己的梦想,从来没要求过你的回报。”

“而你,居然真的那么狠心,害怕她拖累你,一次没有回去过,你看不到外婆逐渐花白的头发和步履蹒跚的样子,她就自己一个人守在那里,每天吃饭,睡觉,发呆。

“因为你,她和自己多年的好友闹翻,看着同龄人享受天伦之乐,而自己回家却只能面对黑漆漆的房间,去吃怎么做都会剩下的饭。你是生活在一个普通家庭,但你的父母已经在他们的能力范围内给了你最好的生活,要不是他们,你走不到现在。”

“好了,”秦芷兰的脸色越来也差,她打断何遇北的话,视线移开,高高昂着头,“外婆现在生活的很好,我会经常去看她,你把饭吃了,宋老师明天要见你。”

眼前的人无比陌生,但何遇北又感觉这可能是她本来的样子。

秦芷兰实在是一名过于合格的舞蹈演员。

“你爸和临丘医院的张院长是朋友,颜正清升职不了的原因你也知道,他的履历上永远都有那一笔污点,有人给他使绊子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秦芷兰轻飘飘地说出这句话,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阿北,你不会是想,自己走了还给你那个小女朋友留下一堆麻烦吧,他们一家太脆弱了,经受不了这种折腾。”秦芷兰面不改色地威胁道,冷漠,嘲笑着他的愚蠢。

听到这话,何遇北瞳孔微缩,仔细盯着秦芷兰看了一眼,入眼的只有她那漠然的神情和倨傲的高贵。

他忽地笑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甚至于眼角都泛起泪花,像是听到什么极为可笑的事一样,“妈,你真的一点儿愧疚感都没有,你除了自己,谁也不爱。”

秦芷兰面色一沉,没再说什么,关上房间门离开。

回忆像是一床洁白的棉花被子,好好地晒在晴天的早上,忽逢下雨,转眼就淋了个透彻,沉甸甸,湿漉漉,捂地人简直呼吸不过来。

把东西放回盒子里,何遇北从沙发上站起来,打开手机,已经一点半了,屏幕上的少女表情略显惊讶,犹如被惊起的林间小鹿一般,眼神纯澈,神态自然。

这是何越钦曾以为发给何遇北的那张照片,也是何遇北手机里唯一一张关于她的记忆。

是他失约,她的联系方式全换了,除了舒羽,没有一个人知道。

右手摸索着屏幕上的女孩,何遇北温柔地笑笑,“颜落,晚安。”

下这么大的雨,换做是白天,在天台上远眺,一定能看到彩虹吧。

——

十月底的临丘和春夏的景致完全不同,枯黄的树叶落了满地,环卫工人一遍又一遍地清扫着。

路旁的树杈光溜溜的,看起来很是凄凉,巷子口的玉兰花树叶变得稀稀疏疏,门口的石凳上有热心的邻居们放上了家里不用的旧垫子,方便附近来往的老人歇脚。

临丘这些年变化很大,东区的楼一栋比一动盖的高,老人们常在一起说,这是要这怕不是要住到云里去喽,哪天说不定就能听到天上仙女在唱歌。

说归说,家里儿女们在东区买了房,却怎么也劝不动他们一起住,说太高了,不接地气,还是老巷子住着心里踏实,别看这地方是老了点儿,里头有人气儿,街坊邻居也都互相认识,一起说说话也是高兴的。

巷子还是之前的样子,像是小城的地标一样,灰扑扑的外墙,沉默地站在那里,没怎么变化。那边废弃的楼变得更为破旧,也不怨得当时会烂尾,这半部分盖起来的质量也实在是不尽人意,墙体外皮没过几年就几乎被雨水给冲刷了个干净,斑驳惨淡地挡在那里,怪影响视线呢。

天台上杂草丛生,夏季最旺盛的时候野草估计都有一人高。因为现在院子里的年轻人都搬到了东区去住,大院里也没有小孩子上去玩,天台也就一日一日地荒废下去,邻居们商量着要和街道办事处提提意见,看能不能把这栋楼给拆了。

几个老太太坐在墙角根向阳处晒太阳,身前还放着一篮子花生,她们一边唠着家常,一边剥壳,正讨论着这花生怎么做才好吃。

“我孙女就喜欢吃糖霜花生米,今天晚上就要回来,我可是要给她做这道菜。”为首的一位老太太说道,提到自己孙女,脸上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哎呦,落落要回来啦,那得好好做顿丰盛的,孩子工作辛苦了。”

“落落这孩子是真乖,读了个名牌大学不说,怕父母担心,又回市里工作,进的还是国企,朝九晚五,工作这么稳定,每隔十天半个月就回家一次,还总是给老姐姐你带各种东西回来,从哪找这么好一个孩子啊,真是你们正清和锦华的福气。”

“那是,我这孙女就是乖,工作也好,就是这两年没有之前活泼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弟弟的事情影响她,明明之前是个挺爱说话的孩子,跟说都不见生。”老太太叹气道,手里的花生也掉了下去。

“哎呀,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有落落这样的好孩子,一个比人家六七个都强,就我那个孙子,之前还说要让落落给他补习来着,当时给耽搁了,也没考上什么好大学,脾气倒是不小。小时候给他宠坏了,现在天天打电话和他爸妈吵架,一年了也不回家一次,给我那儿子儿媳妇气得都想和他断绝关系。”

“对啊,老姐姐,孩子们的事就别操那么多心了,能平平安安的,有份好工作,时常回家看看就知足吧。”

“奶奶,您别麻烦了,吃点别的就好了。”

厨房里,颜落正劝阻自己奶奶不要下厨了,可老人不听,还硬把她给赶出来了。

“去外头坐着等,这里太呛,快点儿,出去等啊!”

颜落被推出去,无奈地笑了笑,还是拗不过老人,只好走回客厅。

林锦华正惬意地喝着茶水,见状,笑道:“怎么,是不是被赶出来,你奶奶特别固执,也是想你了,你就让她做一道菜吧。”

“好。”颜落应声,笑了笑,坐在她身旁,倒了一杯热水,她问道:“爸什么时候回来?”

“估计还要一会儿,”林锦华把杯子放下,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向后躺了下去,感叹道:“谁跟你爸似的,大半辈子都干过来了,离退休没几年竟然接连往上升职,搞得他天天忙地脚不着地,我都担心他哪天突然病倒。”

“妈,”颜落嗔怪道:“你说点儿好听的,你们两个身体都好着呢,别说这种不好听的话。”

“好好好,不说了,那说说你,”林锦华撇了撇嘴,眼角的细纹因着笑意微微皱起,“你准备什么时候找个对象,什么时候让你妈感受一下嫁女儿的风光,嗯?”

“哎呦,”颜落立刻站了起来,佯装听到什么一样,“奶奶喊我来着,我得去看看!”说完,就跑到了厨房去。

“哎你这孩子,每回说到这茬就跑,你今年过完年就24了!”

晚上,颜正清回来,看到女儿也在,脸上的笑意都加深不少,连带着即便是白了不少的头发都看上去更有精神一些。

一家人坐在餐桌前吃着饭,难得女儿回家,自己第二天还不用上班,颜正清拿出了自己珍藏的好酒。

颜落奶奶年纪大了,到点儿就困,吃了没多少后就回房间休息了。

剩下一家三口都喝了小半杯,因为高兴,这酒劲儿上来的很快,颜正清平时也不怎么喝酒,脸上红了一片。

他看着桌子上的饭菜,其中一道是酸菜鱼,没吃多少,还剩大半个放在白色陶瓷浅盆里。

看着看着,颜正清眼就红了,这几年,经历了不少事情,他也在没有之前的冷静,喝了点儿酒,放松下来,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我记得,子凯那小子最爱吃这道菜菜了,有一次,他没考好,你妈做了酸菜鱼不让他吃,给他气得在房间里直跳脚,唉,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样了?”

听到这个名字,颜落和林锦华都沉默下来,餐桌上的气氛也变得伤感了些许。

林锦华也不经意地抹了抹眼角,强撑着笑了起来,拍了一下颜正清的肩膀:“你这人,落落回家一次你还总是提那些伤心事做什么,还让不让我女儿好好吃饭了?”

颜正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摘掉眼镜,擦了擦眼泪,说道:“我老了,还变得伤感了,落落别笑话我,我喝醉了,先回去休息,你和你妈多说会儿话啊。”

颜正清仓惶离开,颜落也吃不下去饭,跟着林锦华一起收拾桌上的碗筷。

“妈,我来就行,就这四只碗,你歇着吧。”

从厨房出来,颜落抽了一张纸巾擦手,看到林锦华站在阳台上,凑着月光和屋内的灯光看那盆吊兰。

吊兰长得生机勃勃的,虽然颜色没有夏天那么绿,但依旧茂密。看得出来主人照顾的很好。

“妈。回屋里吧,外面凉,别感冒了。”颜落劝道。

“我看看这盆吊兰,长得好着呢,那小子啊,也一定好着呢。”林锦华声音有些哽咽,扶上女儿的手臂,回到了房间。

“你们都好好的,都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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