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醒来，他头疼得像是要裂开，意识凌乱破碎得像破碎的镜子，困乏恍惚得不知身处现实，还是幻梦。

腰伤的感觉仍很剧烈，扩散蔓延到全身，每一根骨头都冒着酸软的钝痛，谭笑一手叩住床沿，用了很大力气，直到指节的球窝都泛出青白，才勉强从床上坐起身。

房间出乎意料的整洁。

衣服被叠放在衣柜里，药物与随身物品都整整齐齐，搁置在桌面。

……这是，他收拾的？

谭笑有些困惑，指节蜷成尖锐的角，抵着鼓动的太阳穴。

这些年谭笑用过的药很多，到后来单一一种药物已无法让他安眠，只能混着吃，后来剂量越加越大，种类越混越杂，已经成了瘾，副作用很大，和酗酒相似。

药效发作以后的时间对他而言向来是一片空白。

昨夜发生什么事，他不记得了。

//

《以光之名》的嘉宾里除了明星、网红、主播以外，还掺杂着不少退役选手，青训生与代练，可谓大神与菜鸟齐飞，王者共青铜一色。

导致每家俱乐部搭配出来的阵容都很离谱，NBG这边，有用的只有一个谭笑；加一个巅峰两千左右的上单绝活哥鸣人；还有一个兢兢业业，用高考的态度打游戏，刚打上荣耀，被谭笑拉着整天和职业选手们五排负重训练的李华。

其余两人中，一位嘉宾陈晓琳是黄金，另一位是选秀节目出来的偶像练习生，根本没怎么打过王者。

正式开赛以后，果不其然爆发了队内矛盾。

老大哥鸣人是个暴脾气，在输完一场，第二场前十分钟严重劣势，双方经济差距七千的情况下，直接对陈晓琳和偶像练习生开喷：“不会打王者参加什么王者综艺？妈的垃圾，拿个蔡文姬和妲己都玩不好，纯搞你爹心态，投了。”

然后就真的发了投降。

这是谭笑职业生涯中，在赛场看见的第一个投降。

“别呀，我的好哥哥，”谭笑强忍笑意，实在很想截图发朋友圈，“十分钟前的差距都不叫差距，很容易翻盘的，稳住，我们能赢。”

鸣人是KPL的观众，对谭笑本就颇有好感。

偏偏谭笑还有一口奶音，又生着病，导致声线愈发软乎，一句“我的好哥哥”，直接给鸣人干得心都酥了，便没再多说什么，配合打野的谭笑游走抓人带节奏。

这些年谭笑操作下滑，之所以还能留在KPL打职业，靠的是其出色的指挥能力。

程朗曾毫不吝啬地夸赞，说谭笑是目前他带过对游戏理解最深的选手，是NBG当之无愧的最强大脑，运营利器。

很多时候，对节奏的把握能弥补操作的不足。

第二场拖到临近四十分钟。

最终他们在拿下第三条风暴龙王以后，成功反败为胜。

推爆水晶的瞬间，谭笑松了口气，精神消耗巨大，导致眼神不大能聚焦，背部几度蜷起又直立，未愈的腰伤隐隐作痛。

李华见他双手脱了力似的将手机摔放在桌面，面容苍白得血色褪尽，细密的冷汗打湿额角，头低垂着，将一切忍痛的表情藏在发丝的阴影中。

他被宽大队服包裹的身体摇摇欲坠，好像连坐也要强撑着才能坐得稳。

“谭笑，”李华知道他不想惊动别人，凑近了轻声询问道，“你还好吗？”

谭笑紧抿嘴唇，闭眼缓了好一会儿，直到将泛白的嘴唇重新咬出血色，才有力气抬眸，嘴角一勾，笑说:“不要担心。”

总叫人不要担心，又总是这么叫人担心。

李华知道以他爱逞强的性子，肯定无论如何都要打完最后一把，只能叹气:“要不要我帮你拿止疼药？”

他大抵还按捺着莫大的痛楚，连呼吸都有些颤，看向李华的目光一瞬间有些错愕，复又失笑:“你怎么这么……助纣为虐？”

按照正常反应，不应该劝他放弃这一把，回基地好好休息，无论如何都不要用止疼药透支身体才对吗？

“我也试过烧到39度仍然坚持表演，”李华给他递了杯水，“赛场是你的舞台。”

总有些事情明知是错的也非做不可，总有些事情唯有全力以赴才不留遗憾。

谭笑接过杯子，勉强喝了一小口，苍白的脸上笑容愉悦，真挚恳切:“谢谢。”

NBG是很信任谭笑的BP的，他是难得会跟教练团一起研究战术决策的选手，赛时话语权甚至能压过教练。

所以区区综艺赛，NBG没给他们配教练，相关的事情全权交由谭笑指挥。

经过前两场，谭笑知道黄金选手陈晓琳不堪大任，见对面秒选小明后羿连体婴，于是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这把我们拿双辅。晓琳姐张飞打中，出奔狼跟我游走，李华甄姬出半肉苟下路。”

偶像练习生连分路都没整明白，谭笑对他也没太高要求，让他拿个瑶，带眩晕和自己连体。

别说KPL，就是在巅峰赛，甄姬都算冷门中的冷门。

鸣人知道谭笑的BP向来玩得很妖，看见这个阵容，顿时明白谭笑也想养猪，饶有兴致道:“那我呢，我玩什么？要不我拿个刘邦？哪吒？还是船夫？”

“船夫吧，”谭笑锁下马可波罗带惩戒，“控制多一些。”

“OK，”鸣人豪爽道，“这把我留大随时帮你开团。”

现场观众见NBG是这个阵容，顿时有些小沸腾。

解说和谭笑算是老相识，当即拍案，笑道:“这BP一看就是哈哥的作风。”

开局谭笑刷野吃三路，一分十二秒就到了四级，率领队友直接反对面野区，开团频率很高，架没听过，不到十分钟全局就打出了二十多个人头，贡献了节目录制以来最精彩的一把比赛。

整场BO3比完，NBG让1追2打赢对手，鸣人如释重负般将手机往桌面一摔，朝谭笑一顿夸:“职业的就是不一样啊，这节奏带的，绝了！”

谭笑弯着腰，笑道:“你也很强啊哥哥，这团开的无敌。”

“那可不，国服孙策！”鸣人也不矫情，挠挠头，“嘿，要不是岁数大了，我还真想试试去打职业，尝一尝当冠军的感觉。”

众人沉沦在赢下比赛的快感中，唯有李华留意到，谭笑的疲态其实明显。

他的手不留痕迹扶在腰间，疼到眸光泛空，显得涣散而朦胧，勾唇笑时显得岌岌可危。

浓郁的病气在笑眼笑唇间放大，却又有种虚弱不堪的美感。

让人想起端放在藏柜里，成色很好的琉璃，叠翠流金，珍贵漂亮，见者无不绝倒，但质地太脆，一如天边易散的彩云。

好像轻轻一推，就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