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最近感觉怎么样?

职业选手或多或少都有些伤病,谭笑也没能免俗,一身腰痛缠绵,压迫到坐骨神经和腿,每到阴雨时节总要出来兴风作浪。

但他却对雨季情有独钟。

他爱听雨水倒灌时的千万瓦吟,爱看空蒙迷幻的雨气,爱摸沁凉晶莹的雨珠。

尽管阴风钻入骨缝,酸麻剧烈,严重时,腰和腿疼到要用绷带缠膏药缓解,连起身行走都需要倚靠拐杖。

轻雷骤响,遮云蔽日,浩渺烟波拦在远山腰际。

谭笑一手撑伞,一手拄拐,缓缓在雨幕中穿行,落下的脚印深浅不一,走得极慢,脸色虽苍白,却笑意盎然,唇红如丹,非但没有步履维艰的狼狈,反而显得尤其娇纵矜贵。

行人奔波匆忙避雨而行,他却气定神闲漫步其中,甚至到花店买了束花。

等到医院时,外衣已罩了薄薄一层潮气。

医生见他手里捧一束花,优哉游哉,瘸拖着一条腿走进来,额角被雨点溅得有些湿,很意外:“给我的?”

“?”谭笑疑惑抬眼,“我脑子有病吗?”

医生:“你没有吗?”

“好吧,”谭笑无奈耸肩,强调,“就算我脑子有病,也不会特地买一束厄瓜多尔玫瑰,送一个年过半百,子女双全的老头子。”

医生:“什么冬瓜?”

“厄瓜多尔,最近可流行了,就像你们年代的那什么,蓝色妖姬……”谭笑艰难地弯下腰,将花搁置在靠墙的椅子上,左手扶后背,僵硬地想将腰托起来,奈何眼前倏然黑了一下。

麻木酸软的腿骨有一瞬间的剧痛,像被尖锥穿刺而过,一折一软,突然就卸光了能撑起身体的劲儿,单膝重重磕在地板上,尖锐的疼痛倏尔加重,谭笑呼吸一滞,忍不住呻吟出声。

想来是风吹太多,腰疼得狠了。

“哎哟我……”医生吓得直接从椅子上弹起来扶他,“这是搞哪出?又捧花又下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我求婚呢。”

“嘶……”谭笑疼得咬牙切齿,被医生搀扶的手臂轻轻颤抖,眼眸里的光很快被搅碎成一片,隐忍着,尾端匀开一阵红。

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出来的人,眼窝子都浅。

听说他腰伤严重得一度坐不了椅子,每每发作都得要半条命,医生还以为他要哭了。

结果定眼一看,他眉首微蹙,上齿咬着下唇,眼皮盖不住疼到颤的目光,嘴角却是翘起来的。

他居然在笑,声音疼得断断续续,显得暗哑:“士可杀不可辱,你别污蔑我,我脑子有病也不会……和一个谢顶的糟老头子求婚!”

这话掷地有声,医生眼睛都瞪圆了:“谁谢顶?!你说谁谢顶?!”

谭笑伸手掩了掩眼睛:“嘶……晃眼睛,要亮瞎了。”

医生:“……”

医生佛了,不咸不淡道:“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天的,你也不例外。”

“我有钱,”他笑眯眯地说,腰疼的不适已被藏得滴水不漏,“可以去植发。”

他确实很有钱。

这是一家只为富贵人家服务的私立医院,服务与医疗水平顶尖,建筑风格气派得像座城堡,单是挂号费都要上千块。

庞大的占地面积显得病人很少,临床心理门诊更是门可罗雀,患者寥寥,就显得这位三天两头跑过来挂个号和医生唠嗑的少爷尤其特殊。

“万恶的有钱人。”医生叹气。

“要不然这样,”谭笑弯眼一笑,“如果你能治好我,我就请你植发,怎么样?”

或许是觉得单请一个人不够气派,谭笑手一挥:“听说谢顶会遗传,如果你能治好我,你儿子你孙子你太孙子祖宗十八代的头发,我都包了!”

“要是你需要,埋在地里的都能重新挖出来植!我包了!帮你尽一份孝心!”

医生:“……我真是谢谢你。”

听起来是挺诱惑,但怎么让人觉得这么欠揍呢?

“你最近感觉怎么样?”医生问他。

“不太好,”谭笑叹了口气,摇头晃脑地细数着症状,“经常头晕,走路像在踩棉花,眼前总是像蒙了层薄雾,脑子生了锈似的转不过来,只想发呆……”

“开始对很多事情都不感兴趣,意志消沉,不想倾听,听见什么都觉得无聊无趣,”谭笑缓缓看向窗外,眸里映着西沉的落日,“虽然我也知道,生活的趣味,恰恰就是由这些乏味的琐事构成的……”

“但就是,觉得很累啊,医生,”谭笑将视线收回来,笑意不减,目光却淡淡的,“我该怎么办呢?”

该怎么办呢?

他这么喜欢王者荣耀这个游戏,有幸被战队挑中打职业,也算得上众多天才少年中的其中一个。

可他还没夺过冠呢。

感情一点点失去,精力一点点榨干。

原来人真的可以一步一步走向崩溃。

栓不住他的黑狗了,该怎么办呢?

医生打字的手迅疾如飞,很快印出来一张处方:“再去开两盒舍曲林吧,少年。”

“你为什么不问我最近发生了什么有情绪波动的事,有没有遭遇过重大创伤,生活中有没有重大打击?”谭笑不可置信道。

“这是你该和你的心理咨询师讨论的事,医院只负责开药,小少爷,”医生把病历本摔到他面前,“况且是我没有问吗?还不是我每次问,你都说……”

谭笑勾着嘴角笑起来,一脸无辜乖巧,和医生异口同声:“我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

谭笑自小生活优渥,朋友很多,心态也称得上乐观开朗。

这简直就像是上帝为了让他这一程不要太过顺风顺水,而开的一个玩笑。

但造成的影响几乎是毁灭的。

情绪反复无常的低落起伏,头脑无时无刻的眩晕,迟钝,空白,让他无时无刻不生活在疲惫困倦中。

仿佛灵魂被从□□中抽离了一半,漂浮在虚空,甚至分不清真实与梦境。

药物和疾病在摧毁他的神智,手指变得僵硬,思维和操作都跟不上——这是让他被迫退下首发的主要原因。

退下首发以后,谭笑就搬离俱乐部,到爷爷奶奶家生活。

他爷爷奶奶都是大学教授,住在体制分配的校区房,附近的人都是校内学生,要和小花见面,不过是约个饭堂的事。

但谭笑觉得这样太过俗气,执意要到教学楼接小花下课。

小花应该是个很温柔的男孩子,完全拗不过谭笑的死缠烂打,交出了教室名。

夜晚雨已经停了,路上湿滑,谭笑一手拄拐一手捧花,走了很久才到教学楼下。

腰部的疼痛锥心刺骨,他难受得嘴唇的颜色都着泛白,头也晕得浑噩,带着一阵一阵的钝痛。

离最后一节晚课下课的时间应该已经过去很久。

好不容易看见目的地,谭笑倚着拐杖,站着歇了一会儿,就听见教室走廊里传来一阵嘈杂的辱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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