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华见谭笑离座得久,有些担心,就出来找,正好撞见谭笑伸手到腰后,抠裂伤口的举动。
殷红逐渐在他腰后染开,奶咖色卫衣中像朵绽放的梅花。
一道惊雷自李华脑中劈开,“嗡——”地一阵响,气得胸膛升腾起一阵难以言说的闷疼。
李华忽然明白他腰伤却反反复复,始终没有好的原因。
原来……竟是这样吗?
李华喉咙发烫,像哽着一团火,手掌几度握起,已经憋了一肚子话。
临了真到谭笑面前,那些险些脱口而出的话又悉数被咽回。
“不够名正言顺。”他纳闷地想。
李华觉得,他或许需要一个能支撑起他所有居心不良的名分,好在谭笑难过时,光明正大吻一吻他的眉心与嘴唇。
“……你这什么眼神儿?”谭笑此刻心虚得不行,恶人先告状地撇嘴吐槽,“跟要生吞了我一样。”
李华深深看着他,眼神炽热得一瞬间有如实质,声音却仍低柔温和,慢慢地撩了一下谭笑头顶竖起来的呆毛:“你刚才在餐厅说的,都是真的,对吗?”
谭笑半天没反应过来:“什么东西?”
“太好的人总是比较容易抑郁啊,”李华嗓音微哑,“对这个世界给予太多温柔善意,反而没能被温柔以待。”
这话来得突然,就像许久无人问津,寥落空冷的心门处猝不及防被叩响。
谭笑震了震,尴尬得有些追悔莫及,只能强颜欢笑:“哈哈,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不用……”
没等他说完,李华就倾身向前,双手环过谭笑腰侧,没碰他背,虚虚地将他搂抱住:“不要觉得难为情,你又没做什么错事,只是生了场病。”
谭笑的话音戛然而止,大脑一瞬间卡了壳。
“他们对你……都不了解,或许我也不了解。但是再厉害的人都会生病,你当然也会,”李华轻声说,“怪不得……我见你总是在笑,好像永远不会难过。”
“他们”指的,俨然是一起录《以光之名》,拿他抑郁症当玩笑话的嘉宾们。
李华想,谭笑大抵是个格外温柔的人,因此几乎不将负面情绪传染给任何人。
因此总是格外小心,如履薄冰,察言观色。
因此总是处在紧张焦虑的状态里,忽视了自己原本该有的难过与不安。
可喜怒哀乐是人之常情,世界上怎么会存在永远不伤心的人?
不过是,在无人问津处独自舔舐伤口。
不过是,在万丈深渊里独自消解哀思。
不过是,在草色荒芜中独自支离破碎。
一张春风般和煦的笑脸,一个千疮百孔的灵魂,不过是久病成疾,久悲则郁,而已。
“我相信是命运辜负你,”李华额头抵在谭笑颈窝,右手不自禁抚上他后颈,动作轻缓,“笑笑,你辛苦了。未来,也请你……继续,坚持下去。”
到最后,李华的声线居然有些颤。
一滴滚烫的热泪跌落谭笑锁骨。
谭笑被这颗泪砸得神魂剧颤,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他从未奢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为他哭泣。
他不过是一摊扶不上墙的烂泥,遭人遗弃的丧家之犬。
他何德何能,让李华为他共情伤怀?
他何德何能,让李华为他落泪?
谭笑顿了许久,手缓缓挪至李华腰后,拍拍他的背,往前凑了些,反抱住他,笑说:“一报还一报,终于到你为我难过了。”
李华闷闷“嗯”了一声,温热的鼻息喷洒至谭笑耳侧。
谭笑伸手捏了捏耳垂,脸色被腰伤疼得苍白,眸光难得有了神采:“从来没有人为我流过眼泪。”
他眼眸平时总是涣散空洞,骤然一亮,便如明珠生晕,流光溢彩起来。
谭笑一字一顿,仍带着笑腔,显得很温柔:“我很高兴认识你,小花。”
没想到初见时,未能对谭笑说得出口的话,居然有幸能从谭笑口中听见。
李华呼吸急促起来。
海浪翻滚的潮声一响接一响,不绝于耳得像擂鼓般的心跳。
“只是如果早知道会让你这么难过,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说这件事。”谭笑说。
李华:“我没有难过,这是心疼。”
“心疼……?”谭笑眨眨眼睛,忽而有些疑惑,“为什么心疼?”
李华听见这话,气得忍不住笑了声。
一个人要在什么情况下,才会为另一个人心疼?
难过是因为感同身受,心疼却是因为爱。
李华自知僭越,松开抱谭笑的手,向后退半步:“不知道啊。”
他漫不经心地幽幽道:“或许,我天生就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命,见人受苦受难就心疼吧。”
怀中人一退,温度一散,突如其来的空空荡荡,倒让谭笑有些失落,手不由自主地跟着抬了抬,指尖蜷起,无意识做了个虚握的姿势,攥了满手海风。
腰部撕裂的钝痛卷土重来,磋磨脊梁,疼得谭笑晃了晃,像被风吹动了似的:“小花。”
李华赶忙再扶住他:“嗯?”
谭笑被他扶着走,缓了好一会儿,弯着眉眼,脸色苍白,疲惫倦怠:“小花,我没被谁心疼过,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你。”
他说:“你别生气,好吗?”
十七八岁的小朋友,性子熟却没熟透,面对熟络放心的人,说话总不自觉带些撒娇的意味。
……看起来居然有点甜。
这足够让人原谅他情窦未开的行为了。
“我不是容易生气的人,”李华躲开视线,不再看他,“来日方长,你可以慢慢想。”
“噢,”谭笑答得很乖巧,唯恐他看到自己刚才自伤自损的场面,又试探问,“你……怎么会过来这里?什么时候来的?”
“来找你,”李华对刚才看见的情形缄口不言,“为什么要一个人待在海边?不开心吗?”
所以小花刚才,什么都没看见?
谭笑松了口气,朝李华眨眨眼睛:“突发奇想,来看看海。”
“看海?”李华闻言,顺着他的视线扭头,狂风席卷,浪潮奔涌,黑暗蔓延到海岸线与天相接,啥也没有,唯远处一轮银白明月高悬。
说来看海,未免有些差强人意。
幸亏他胡说八道,李华也愿意装聋作哑。
“是啊,”谭笑这句话说得小声,被海风冲撞得微弱,成了一句难以听清的嘀咕,“有时候我觉得月亮太远,我够不着,所以来看看。”
低头抬头的瞬间,谭笑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这里日落很好看的,可惜夜景不怎么样,下次我带你来。”
“好呀,我等你,”李华轻声说,“以后夜里不要再独自看海,很危险。”
“可是,”谭笑仍想装无辜,将一双笑眼睁得很大很圆,“临时起意,我也找不着别人。”
李华垂眸,将被海浪冲碎的月光敛藏在眼底,显得深沉又克制:“……以后,你可以找我,我随时奉陪。”
“话可别说太早,小花,”他忽地咧开嘴笑了一下,“万一很晚呢?万一……你有别的事情呢?”
“不会有万一,”李华说得很认真,“你来找我就行,我说到做到。”
谭笑漫无目的放空的眼神这才收回一些,聚在李华身上。
李华秉性承温,长相却深邃俊美到有些锋利,以至于软下来时,是真的十分柔婉,像一朵玫瑰为你收了刺,只余下明艳热烈的招展。
有些眼神是藏不住的。
谭笑咽了口口水,颇有些古怪地想:“小花这双眼睛也忒勾人了些,怎么像装着我就再装不下其他了似的。”
李华几乎抑制不住视线,只能垂敛眼眸,正好看见谭笑身后湿了大片,有血顺着腰滑下来,染红石阶,而他本人无知无觉:“……谭笑!”
“啊,”谭笑顺着他的眼神一摸,掌心濡湿一片,颇有些心虚道,“可能是刚才不小心撞到哪里,伤口裂开了。”
李华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我送你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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