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杯白酒下肚，谭笑发完疯以后当场就歇菜了，幸亏谭在昔眼疾手快搂住他，否则他又得让本就不容乐观的腰伤雪上加霜。

谭笑通讯录的置顶备注，是一朵花的emoji，颇为可爱。

李华接到电话赶来时，谭在昔已经等了许久，目光停顿在谭笑身上，眉头仍皱着，仿佛在考虑要不要当场给这惹人嫌的倒霉弟弟来两拳。

听见动静，谭在昔才回头。

谭在昔心情复杂地与李华四目相对半晌，声音清冷中带些被谭笑气出来的不悦，不悦中带些见弟媳的尴尬:“……你带他回去吧。”

“好，”李华也很尴尬，毕竟这位天骄之子是无辜受到牵连，彼时还日入东升的谭警监，如今跌落云端，前途未卜，“……我代笑笑向你说一句对不起。”

“不必，”谭在昔无动于衷地冷漠道，“我罪有应得。”

“谭家是罪有应得，你不是，”李华坚持道，递给他一张名片，“这是我经纪人的电话，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您可以随时联系他。”

李华带着歉意，恳切地朝他鞠了一躬:“谭警督，祝您逢凶化吉，鹏程万里。”

谭在昔接过他手里的名片，有些意外地挑眉，觉得这人还挺真实赤诚:“谢谢。”

然后，挺拔清逸的青年人头也不回转身离去，沧桑落魄，却也有种磊落光明的潇洒:“我弟弟交给你了，有缘再见。”

睡梦中，冰冷黑暗的潮水再一次淹没谭笑的灵魂，他被巨浪拍进深海低，没由来的悲伤难过一寸寸挤压着他的心脏，让他几乎传不过去。

凌晨下了大雨。

浓厚的阴寒被风吹进公寓，渗入谭笑背脊，像有什么东西将腰部的神经揉成一团，连绵不绝地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

谭笑被生生疼醒，难受地坐起身。

很奇怪，他明明能看见侧身熟睡的李华，听见李华轻柔均匀的呼吸声，闻见李华身上若有若无，淡淡的沐浴露香气，但他就是什么都感受不到。

仿佛有什么东西将他的灵魂和□□强行剥离，眼里的景象，耳边的声音，身处的世界偶尔会变得特别遥远，让他有种大脑无法驾驭身体的失控感。

有那么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是谁，身在何处，大脑像生了锈，视野中的一切都跟开了0.5倍速似的，变得尤为缓慢。

脱离的灵魂甚至能看见自己的躯壳，他眼中的世界仿佛被二维化，一切都变得僵硬扁平，而谭笑迟钝空茫地飘荡在虚空中，不知来路，也没有归处。

他什么都感受不到，唯有腰间锐利的疼痛是清晰的。

仿佛锋锐的刀刃反复翻搅着腰部最为柔软的血肉，一寸一寸掰断他的脊梁骨，将他的腰捣烂成模糊的一团。

尽管痛不欲生，可他的灵魂和肉身好像成了两个部分，□□停滞原地，灵魂飘荡虚空。

动弹不得，求救无能。

熟睡中的李华忽然一阵心悸惊动。

他下意识伸手往谭笑所在的位置探去，摸到一阵干燥的凉意，便于半梦半醒的恍惚中睁眼，见谭笑茫然呆滞地靠在床板前，仿佛被四周一片不见五指，浓稠的黑暗困住了似的。

李华的心脏被谭笑苍白颓然，病气浓郁的模样蛰了一下，颇为不是滋味地疼醒，也默默坐起身，动作轻柔地将谭笑捞入怀中。

“怎么了，笑笑？”李华的声音还哑着，双手搂着他脖子，垂眸心疼地抵住他额头，“哪里不舒服？是不是不高兴？

温热的体温从李华身上源源不断传来，透过紧密相触的皮肤，包裹谭笑被困虚空的灵魂，然后小心翼翼地托着他落到实处。

谭笑冰冷的身体一点点融化，僵硬的感觉一点点复苏。

然后一声被压抑得很低很低的抽噎声响起:“小花……”

这声抽噎微不可查到近乎虚幻，可砸落手背的泪水却灼烫得无比真实。

李华心疼地俯身，亲吻他被湿润的羽睫:“我在，我在。”

这一声回应太温柔，也太心疼，以至于谭笑原本还压抑得住的泪水彻底决堤。

“小花，”谭笑哭出声，音调嘶哑，悲痛欲绝，“小花……我没爸爸了，我没爸爸了。”

血缘真是很奇怪的东西。

明明有过这么多的仇恨，埋怨，厌恶，与愤懑，可到头来，他居然还是会难过。

事到如今，他居然还希望他的父亲能回心转意，爱他一下，看他一眼，抱一抱他。

他内心深处，对父亲错综复杂的情感中，居然还埋藏着爱。

这是铭刻在血脉中的亲情，他连走到最后一步都在愧疚自责，可他的父亲却永远不会给予他回音。

对父母的爱是刻在孩子骨肉中的本能，可并不是每个父母都爱孩子。

“……我是不是，很没出息啊，小花，”谭笑将脸埋在李华颈窝，鼻音浓重，“可我真的很难过，我原本没打算走这一步，是他……”

讲到这里，谭笑自觉说漏嘴，及时止损收了声音，李华却心照不宣地接话:“他要伤害我，你迫不得已，是不是？”

谭笑没有回话，脸埋在他颈窝一动不动，李华就略微侧过肩膀，双手捧住他的脸，亲了亲他嘴唇，强迫他与自己四目相对:“听我说，小朋友。”

李华:“你不是没出息，是太好了。小朋友，你秉性温柔善良，被逼着亲手将生身父亲送进监狱，怎么可能毫无触动，真正快意？”

谭笑吸吸鼻子，怔忡了一下，眼里仍有泪水，但脸和脖子很快红成一片，闷声说:”我不想活了。”

“别害怕，没关系的，谭笑，别害怕，”李华紧紧抱住他，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一遍又一遍安慰，“你还有我，你还有我。”

“不要老觉得自己没出息啊，小朋友，你已经很了不起。”

“你是在没有获得任何助力的情况下，凭借自己突破了自己的至暗时刻，”李华轻轻拍着他后背，“你经历的一切比大多数人都艰难，可你仍旧独自走了这么远的路。”

“再多的苦难也会有尽头，再黑暗的深渊也会有光亮，所以，不要停下来。”

“继续往前走吧，小朋友。和我一起往前走。总有一天，世界会因你的存在而明亮。”

“凛冬已过，未来已来，”李华认认真真地说，“你我都会有数不尽的鲜花和灿烂。”

这些话就像一把火，将谭笑近来积郁在心的情绪全部点燃，炽热的爱意冲垮所有理智。

谭笑情不自禁伸手摁住李华后脑勺，在他唇前落下蛮横到略显粗鲁的一吻。

如果李华刚才是蜻蜓点水的轻柔，那谭笑现在就是宣示主权的霸道。

这一吻放肆索求，愈发深入。

“不是的，小花，我不是凭借自己，”谭笑声音发着哑，“你是我最大的助力，是支撑我走到这一步的人。”

“我本以为来这世界，每个人都是孤身一人，每个人都只能靠自己走出深渊，可原来不是。”

“原来，爱也是救赎，”谭笑一步步往李华逼近，一双眼睛还泛着哭过的红，“我爱你，小花哥哥。”

“你也是爱我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