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当时登基称帝不过三年,国内却是一片海晏河清,已有盛世欲起之势的天子,却做出了一桩震惊天下人之事。
虽此事已过去足足十八年,可当年北都城内的风声鹤唳的人人自危,与帝王一怒之后伏尸百万的余威,直至今日,都仍能从现如今年岁较大的百姓三缄其口后不小心说露嘴的只字片语中,俯首窥探一二。
而当年作为此事祸源,现如今也已经香消玉殒,只在帝王禁苑与部分宫中旧人心中,还留有片零残影的人,对于沈元聿他们这一辈年轻人而言,更像是一段已经结局既定的,与他们无关的故事。
可如今,这“故事”之中的主角,却神奇地通过现在正俯首跪在他们脚前的瘦弱的人,与他们产生了奇妙的联系。
这也太不真实了!
一众少年心中无不是这种特殊的感受。
唯独沈元聿则眼神怨毒地死死盯着靴尖前的头颅,猛地抬脚,下一刻重重踩在雪地被冻得发青手背上,宛如擦脚一般,碾了几下,同时对转过头,向身旁人笑道:“一直没听谁提起过他,我还以为这个孽种早就死在了这冷宫了呢。”
手掌似乎马上要被对方从中心踩裂,可此刻额头已经贴上雪地的青令,听了沈元聿这句话,却还是不得不将咬住唇,忍住痛,将头伏得更低,只为向身前的少年极尽卑微姿态,只求对方能放自己一马。
他不怕死,可他不想死在现在这个时候……
忍。
他必须要忍,只有忍,忍到等沈元聿和那些欺负他的太监一样,泄完愤,觉得他无聊了,放了他,他才能活下去。
沈元聿又扫了眼地上明明被踩疼得浑身发颤,却还是忍着不出一声的青令,问:“他分化了吗?是天乾?还是坤泽?”
玩伴之中有较早分化性别的天乾立马走上前去,当众拽开青令的领口,用信香试探他的后颈。
对于已经分化的天乾与坤泽而言,后颈是身体最敏感的地方之一,重要程度甚至仅次于几处致命的要害。
而无论是天乾坤泽,还是中庸,当众被人强行暴露后颈,都无疑是一种极其羞辱人的行为。
领口被粗暴拽开,冰冷的空气扑上后颈,青令瞬间刺激得下意识抬起另外一只手,可马上就像是又想起什么,又无力垂下,任由对方的暴行。
而冷冷看着这一幕发生的沈元聿低头,却率先瞅见一截似比地上堆雪还要雪白修长的后颈,不由一愣。
这后颈怎么好像比那张脸要白得多……
而已经用信香试探出结果的玩伴则已经马上激动大声宣布答案:
“他是中庸!”
竟然是中庸?
沈元聿惊讶了一瞬,但也只有一瞬,就马上不觉得意外了。
毕竟,在他幼时从一些宫婢口中锁听到的,若非父皇当年疯狂之举,这个其母被夺入宫不足六月,便被诞的孽种本不会被他父亲对外宣称是皇家血脉。
再者,以这人如此体弱之身、懦弱之态与平庸之貌,自然也不会与他们皇家其他正牌皇子皇女一样,不是智谋无双体格挺拔威猛的天乾,便是容颜美艳,贴心惹怜的坤泽。
沈元聿脑中再度浮现一张脸。
就合该是个与那张脸一样,是个乏味无趣的中庸!
不知是不是那青翠雀鸟知晓方才想救他的人正因为他受了折磨,鸟叫声愈发凄厉苦惨。
惹得沈元聿愈发烦躁,收了脚,随手将掌中羽雀掷到一个玩伴怀里,冷戾道:
“想办法让它闭嘴!”
这玩伴的父亲一普通礼部侍郎,不敢不听身为元后嫡次子沈元聿的,只好慌手慌脚用手掌捂住雀鸟的嘴,也不管雀鸟能不能呼吸,只求它不要再发出那哭魂般的叫声。
那烦人的鸟叫声终于消失在耳边,沈元聿不自觉松了口气。
跪在地上颤颤收回被踩得通红,沾满泥水的手的人,却痛苦闭上眼。
他不能引起注意。
他要忍。
青令只能仿佛在心中如此劝说自己。
只要在忍一忍,很快他们就会放过自己……
可这时,耳边却响起十五皇子的一句让他惊恐万分的话:“十四哥,你看这里,这篮子里都是些什么煤炭?又是发红又是发黄,好恶心,咦?这是什么……啊啊!!什么鬼东西啊啊!吓死我了!”
十五皇子沈问明在那装煤炭的竹篮里翻出一纸包,好奇之下,便下意识打开。
哪知冲进眼帘的竟是一团淋漓模糊的血肉!
吓得沈问明慌不迭把连那团东西连带整个竹篮,都往一旁的冰湖里丢。
破旧的篮子在冰层上滚了两圈最终停下,里面的煤炭滚落一地。
“你叫什么叫——”
沈元聿刚想骂沈问明,却看到原本任由他们欺辱也不反抗的青令却突然跑到湖边上,犹豫了瞬,下一刻咬着牙踩上冰面。
竟是试图去捡那个篮子!
沈问明不解尖叫:“这个疯子!为了个破篮子竟然也跟着跳湖了!那篮子里不就是除了一团什么吓人的肉,就只有几块煤,他不怕死吗?!”
“闭嘴!”
沈元聿突然猛地回头朝他厉声打断。
沈问明被吓一跳,却也不敢再乱喊了。
可就在这时,众人清晰听到只听到“刺啦”的冰层碎裂声,紧接着,
“扑通——”
“扑通——”
听到两声落水声,让众人一愣,紧接着,他们瞪大眼地跑了过来,愣愣盯着湖面。
他…就这么淹死了?
看到波澜渐归平静的湖面,心跳不知何时便开始前所未有地加快,并伴随着一种极特殊的沈元聿,心中难以控制地想。
“扑通——”
这时,耳边似幻觉般响起第三声落水声。
众人纷纷循声望去。
“什么情况?”
“我刚刚好像看到那里有人跳下去了……”
“我也好像看到了……”
沈元聿正要顺着他们所指方向细看,却猛地听到身后有道熟悉的声音,激动地喊:“十四殿下,奴婢可算找到你!”
沈元聿惊愕望向来人,“朱兰姑姑?你们怎么回来这里啊……”
年岁约摸三十多,一身素雅装扮的宫婢也顾不上行礼了,赶紧上前解释:“您说去御花园逛逛,结果一直没回栖梧宫,皇后娘娘担心您,便派我来寻,哪知四处都寻不见您,甚至连太子殿下都一并惊动了来寻您……”
“我皇兄也来找我了?!”
沈元聿先是一喜,可却没有在朱兰姑姑身后看到熟悉的身影,“我怎么没看到他……”
“哗啦——”
话音未落,在沈元聿等众人眼前,冰湖岸边毫无预兆地炸开一道剧烈水花,随之而出现的,是在还凝着冰片的湖水波澜中一具高大无比的男人躯体。
“皇——”
沈元聿正要惊喜大喊,冲到岸边,想要拉起对方,可剩余的那个“兄”字,却在看到对方站离水面,一并浮出在宽大男人双臂之中的昏迷的瘦削身影时,卡在喉咙。
眼见太子殿下为救人落入冰冷刺骨的冰湖,现场纷纷乱成一团。
朱兰姑姑最先反应过来,率先开始指挥太监婢女们的动作。
“太子殿下落水了!快点传御医!”
“还有,赶紧找条毯子过来!”
“另外,再让人抬辆辇车到这里来……”
沈元聿走上前去,目光先一步落在了对方怀里的人身上。
因为角度问题,沈元聿只看到在对方怀里的青令一身薄薄的灰白夹袄浸了水,又瘪了一层下去,整个人似又缩水了一圈,沈元聿都不敢相信这冬衣之下的身体会有多么瘦,尤其是腰,细得他觉得自己一只手就能折断,在对方那宽大胸膛里,像只可怜的落水小猫。
沈元聿不自觉伸出手,“皇兄,你把他交给我——”
却蓦地抱了个空。
而下一瞬,沈元聿身体猛地一僵。
紧随其后的,是面前这具相较于他虽高挑却还是略显单薄的未弱冠少年身体而言,要高出一个头,在湿透贴身的玄色蟒服下宛如巍峨高峰,充满成熟男人气息的精悍壮硕身躯的男人,冰冷降下两个简短而充满威慑的字:
“滚开。”
沈元聿霎时间脸色煞白。
待他恍惚回过神,发现沈长冀已经越过他,来到人群后方的空地,已经将怀中的人平放在地上。
沈元聿的视线移到地上仍旧昏迷不醒的人的脸上,却猛地心一跳。
却见青令一头黑发散开,脸被冰冷湖水冻得青白,湿黏在脸颊两侧,愈发显得脸小得可怜,最关键的是全程一动不动,像是彻底没了呼吸一般……
可突然,沈元聿看到沈长冀伸出手,动作快而准地解开青令的衣领领口,拧开青令的嘴。
正当沈元聿包括其他人不解时,下一刻,他们竟是震惊地看到他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竟没有一丝犹豫地俯身覆上了地上那人的唇。
瞬间激起现场一片惊叫浪涛。
“咳咳咳——”
可还不等现场众人缓过神,却突然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他们惊讶地看到地上原本像是没了呼吸的青令,像小虾米般弓了起腰,并从嘴中咳出了好几口的水,虽马上就又再度昏迷了过去,可胸口却已经有了轻微的起伏,明显是恢复了呼吸。
竟是被太子殿下救了回来?!
随后,他们看到沈元聿将青令再度从地上抱起,走到被传来的太子辇车前,在太监拉开的辇帘中,亲自将浑身还湿透着,昏迷虚弱呼吸着的青令送上了明黄色的辇椅之中。
“送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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