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撵紧赶慢赶，终于在卯时赶到东宫。

秦韵困得脑袋一点一点，被灵儿强行扶下轿撵，乌发间的步摇狠狠一晃，她险而又险地站稳脚步，总算没摔在地上。

殿门口的端阳等候多时，见人已到，上前恭敬道：“七公主，殿下已在演武场等候您。”

秦玥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拔脚往内走。

此时天蒙蒙亮，昨夜下了一场春雨，整个演武场笼罩着一层若有似无的水汽。

一身玄衣的男人挺身而立，袖上的四爪莽纹在这片朦胧中若隐若现，似一条藏身于暗处的猛兽，让人光瞧一眼就不敢靠近。

秦玥站在演武场边上，手中是灵儿塞过来的一把精美的弓箭，正是昨日在精武阁精挑细选的其中之一。

因弓箭有些重，她只得用双臂将弓箭抱住，踌躇片刻，她上前叫人：“皇兄，早啊。”

演武场空旷，加上晨间风有点凉，秦玥困顿不堪的小脑袋总算清醒了些。

裴焱正手执一把沉金色的弓箭，看着很大也很沉。

男人连射三箭，箭箭正中靶心，听到身后动静，他将手中的弓扔给一旁的端阳，转身时正瞧见小姑娘怀抱弓箭，整张明艳的小脸都是困倦。

待小姑娘不由自主地捂唇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他启唇：“你要抱着射箭吗？单手拿起来。”

“喔。”小姑娘觑了男人一眼，慢吞吞地松开两条细胳膊，左手想要去拿弓箭。

“咚”的一声，弓箭砸在了二人的脚边。

秦玥被自己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往后退了一大步，好险，再慢一点就要被砸到脚背了。

裴焱看她：“怎么？”

“皇兄，这弓箭太重了。”秦玥心虚地抓着身侧的裙摆，“我提不动。”

话落，男人弯腰单手捡起脚边的弓箭，拿在手里掂了掂，那样子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秦玥咬唇，这是羞辱，绝对是羞辱。

他看了眼小姑娘愣愣的杏眸，沉沉开口：“过来。”

秦玥乖乖照做。

裴焱将人带到射场，让小姑娘在靶子的正前方站定，自己则站在她身后，左手执弓递到她面前，嘱咐道：“左手举起来，握在弓身中间。”

如此近的距离，男人身上的龙涎香气骤浓，这与秦玥从小耳濡目染的京都女子的矜持背道相驰，小姑娘碰了碰脸颊，触手微烫。

她有些想逃开。

裴焱看她粉色的侧脸，没放手亦没后退，沉声道：“别怕，知道你提不动，孤没放开，累不到你的手。”

“右手拿一支羽箭，对，这样搭上。”

“瞄准靶心，放！”

弓身原本绷紧着，忽然弓弦剧烈颤动。

“嗖”的一声，羽箭直直往外射出，只可惜不知为何，羽箭飞出去没多远，就中途往下坠到了地上。

秦玥的注意力全被吸引到了射箭上，原本她信心满满自己定会射中靶心，见状便有些失落。

不过她并非意志颓丧之辈，一击未成，她扬起脑袋看向身后的男人：“皇兄，再让我试一次。”

“嗖……咚！”

“嗖……咚！”

“嗖……咚！”

接连三次，秦玥手中的箭好比吃了麻筋散，刚射出一丈远就坠落在地，连靶子的边都没摸到。

她不禁有些垂头丧气，刚才萌发的斗志荡然无存，平素里从未提过重物的手隐隐发酸还发痛。

她能不能不学了？

如此艰苦的射箭，上战场的军营兵将才需学，她一个闺阁女子，还是不学了……罢？

正退缩间，裴焱将一支全新的羽箭塞进她手心。

他依旧站在小姑娘身后，左手替她提着弓箭的大部分重量，右手则不时调整她的动作，俨然是位一丝不苟的严师：“再来！”

秦玥的脸瞬间垮了，愁眉苦脸下在秦府的娇贵脾气一股脑冲散理智，她捏着羽箭将掌心摊开给他看：“皇兄，我手红了。”

那只手小小的，五根手指粉粉的，看着又软又香，手心处果然有一小片浅红受压的痕迹。

莫名的，裴焱心底一抹异样划过。

那是种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伤害的疯狂。

然而也只是一瞬，那种心脏涩痛的感觉就消失无踪。

裴焱袖中的手指握紧又松开，抓不住丝毫有此异样的原因，他心中难得浮起烦躁，刻意将语气转冷：

“又没破皮流血，孤学射箭时双手被磨得鲜血淋漓，伤疤好了又破，破了又结痂，都从未有一刻休息。”

说罢，他将掌心展开在她面前。

秦玥泛红的柔嫩手心还未收回，和男人带着薄茧的大掌放在一处，更显的娇小可爱。

明明他的态度这般不近人情，可不知怎的，她耳根子有些发烫，心里一阵慌乱。

小姑娘立马收回手，不情不愿地拾起了羽箭。

如此，一个时辰过去，卯时已过，裴焱需得入书房与大臣议事，秦玥终于被准许放下弓箭。

她握了握早已酸麻的双手，乖顺道谢：“多谢皇兄今日能教我射箭。”

心里却想，这地方，她再也不想来了！

她要回去好好睡个回笼觉，立刻，马上！

然后，把今日所学通通忘记，她才不要拿着这么重的弓箭上阵杀敌，她的手就应该拈花刺绣，哪里如今日这般受摧残过。

只是，没走几步，裴焱寒沁沁的嗓音又起：“皇妹在射箭上天赋不显，合该多加练习，明日卯时，莫要迟到。”

秦玥倏的抬头，一脸不可置信：“还……还要学？”

她以为今日学完就算结束了。

皇兄不是公务繁忙么，怎的如此有空闲？

裴焱却没再搭理他，将手中的弓箭放在刀剑架子上，立刻有几名近卫上前呈上几封密报。

男人伸手接过，边走边翻阅，很快便走远了。

灵儿见太子殿下走远，才敢小步上前，关切道：“姑娘，太子殿下刚才说了甚？姑娘您脸色不大好，要不先回去休息休息？”

跟随这么些年，今日姑娘又是早起，又是苦练射箭，从未如此劳累过。

瞧那张美得天仙似的小脸都累得快哭了。

秦玥的声音带着颤抖，脚步飞快：“快走快走，这地方，本小姐我一刻都不想多呆了！”

灵儿怔住，半晌才找回神思，匆匆跟上。

欸？

学射箭不是姑娘自己求殿下教的么？

怎的看姑娘的态度，似乎是很不想学？

——

秦玥辛苦了一个时辰，浑身酸痛。轿撵一路晃荡，她没忍住在上头打了个瞌睡。

灵儿怕轿撵颠簸，特意嘱咐轿夫不可走太快，是以她在此再次醒来时，轿撵才行至一处假山林旁。

睡了个回笼觉，秦玥的精神恢复不少，见到假山旁一丛芍药开得正艳，挥手止停了轿撵。

刚一踏入花丛，忽然听见从假山林内传出个熟悉的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