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怎么了?”胡舟远也发觉了胡萍的不对劲,担心地问道。
胡萍有些恍惚,摇了摇头,然后才仔细地端详起了胡舟远,心里一惊:“舟远,你这是怎么了?”
她看到了胡舟远脸色有些暗沉,脖子上有红斑,有些着急地追问:“你生病了?这是什么?荨麻疹?”
“没……不是……”胡舟远赶忙拉开胡萍放在他脖子上的手,有些心虚地说:“应该是前几天修车刮到的……”
胡萍没有怀疑,放下了心,拉着他一起上了楼。
“萍姨,您这是要给我们做顿大餐呀。”周慕沉看到胡萍两人上来,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晃着对他们说道。
胡萍看到他笑了笑,又瞟了一眼一旁的林祈,然后有些不自然地说:“……本来是想做了一起吃,但我突然想起来家里有点事儿,今天就先走了,下次给你们做。”她又拉了一把胡舟远说:“舟远,你也跟我一块回去。”
“我们还有车要修……”胡舟远有些不情愿。他还是有些心虚昨晚的事,比起和亲妈呆在一起,留在周慕沉这儿还觉得自然一些。
“那车你不用担心了,我明天会弄好,你先跟你妈回去吧。”周慕沉巴不得胡舟远赶紧走,说道。
胡舟远看了眼周慕沉,明白了,然后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说了声“好吧”。
送胡萍两人走了之后,周慕沉在厨房忙活了起来,而林祈在卧室给狗喂奶。
林祈哄狗入睡后,闻着菜香走了出来,看见正在摆菜的周慕沉,笑着上去戳了戳他的腰:“好香呀。周慕沉,没想到你还会做饭呢。”
周慕沉痒得往一边扭了下腰,笑着转头说:“是啊——林检可有口福了。坐吧。”
肉沫茄子,番茄炒蛋,还有蒜蓉生菜。周慕沉的手艺着实不错,三道菜色香味俱全。
两个人都因为一路长途过后饥肠辘辘,不一会,就把饭菜消灭得差不多了。
周慕沉放下碗筷,突然有些认真地问:“聊聊?”
林祈点点头,坐直了一些,等周慕沉发问。
周慕沉脸上流露出难得的认真,问道:“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会从不愿意做我男朋友突然变成想和我结婚。”
林祈预料到了这个问题,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非常认真地说道:
“首先,我不否认有酒精的作用。我那晚确实喝多了,有些冲动。但那绝对不是唯一理由。我当时虽然有些醉,但做这个决定,我是清醒的。”
“其次,我也不想瞒你,是有一部分我爸的原因。你当时在车上应该听出来了,是我爸的电话。我爸是个死板**的人,从小就插手我所有的事。我爸当时要求我回检察院,说会托人让那边给我停薪留职,让我准备好了就回去,我……妥协了。我一直觉得我和我爸是种交易关系,只要我执行了他提出的要求,在另一些他不关心的事上,我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决定。所以……我放纵自己做了结婚的决定。”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我和你相处的这段时间,我能感觉出来你是有责任心的人。虽然你看着吊儿郎当,做事没有章法,但你确实把我和狗都照顾得很好。我很信任你,也觉得和你结婚会是不错的选择。”
林祈像在做一份陈述,思路清晰,有理有据。
“就这样?”周慕沉脸色有些阴沉,直直盯着他。
林祈从周慕沉眼睛里看到了不高兴,心里反应过来,又赶紧补充道:“当然,我很喜欢你,才愿意跟你结婚。作为成年人,我当然得对自己的决定负责。”
周慕沉脸色稍稍缓了一些,但还是能看出郁闷,低头像是陷入沉思。
林祈见他还神色异常,想转移他的注意力,反问:“那你呢?为什么愿意答应?”
周慕沉半晌才缓缓抬起头,直视着林祈。
“因为我爱你。”他的语气郑重。
林祈怔住了。他立马明白了周慕沉刚刚的失落。
他嘴巴微张,过了半晌,才有些犹豫地说:“可是……我们才认识一个多月……”
“爱需要时间吗?”周慕沉反问他。
林祈沉默了。
他回答不了,他不知道。他好像没有爱过谁,也没有被谁爱过。在他有印象之前,他妈妈就离开了,他由林文言一手带大。可是他不爱林文言,他也不觉得林文言爱他,他害怕林文言,他想远离他。
周慕沉深吸一口气。
别急,慢慢来吧。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他调整了下表情,从兜里拿出了一根烟放进嘴里,点上火,看着对面的林祈。
他眼神略带挑衅,又仿佛回到了初见时的那个不羁的样子。
林祈皱了皱眉,没有阻止,看了他一眼,把碗筷端去了厨房。
周慕沉笑了,把刚点上的烟又捻进了烟灰缸,跟了上去。
他看到林祈在洗碗槽前冲洗着碗筷,再整整齐齐地放进洗碗机,他上去从身后环抱住了林祈。
林祈不高兴地用手肘怼了一下他的腰,冷冷地说:“松开。不方便。”
周慕沉不肯,下巴抵上林祈的肩膀,懒懒地说:“好啦,林检——你已经是我老婆了,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应该直接告诉我。”
林祈没回应他,手上还在不停地干活。
周慕沉看他还是不高兴,一把直接抓住林祈肩膀将他扭过身,略带正经地说:“林检察官,你有权保持沉默,但我更希望听到你的声音。”
听到这句话,林祈终于忍不住笑了,用手轻轻推了推周慕沉的胸:“有病……”
周慕沉看到林祈情绪好些了,心里也好受了一些,笑着说:“对啊,自从认识林检,浑身都是病。什么相思病,皮肤饥渴症,性瘾……好像都犯了。”
“你闭嘴……”林祈扯住那张口出狂言的嘴角:“周慕沉,你是不是左脸皮撕给右脸皮了。”
“什么意思?”周慕沉这下真没听懂。
林祈拍了拍他的脸笑着说:“一边不要脸,一边二皮脸。”
周慕沉反应了一会,才明白过来,手上挠上了林祈的腰,愤愤地说:“林检嘴是真巧啊。”
林祈禁不住腰上的挑逗,一边笑一边躲一边求饶。两个人在厨房打闹了好一会。
“等会,周慕沉……”林祈笑得腹肌都疼了,赶紧找话题:“我们该给狗起个名字了!”他笑着边说边在想办法挡周慕沉不安分的手。
周慕沉终于停手,“嘶”了一声陷入思考:“是哦……”
林祈趁他思考间隙,赶紧侧身溜出了厨房。
“林检,你快想想。”周慕沉跟着出了厨房,有点发愁地催促道。
林祈坐到了沙发上,看着卧室里,想了想说:“叫来福吧!”
周慕沉表情僵住了:“你这也太随便了吧!这年代谁还用这么土的名字啊……”
“贱名好养活呀,周先生。”林祈笑着道。
周慕沉抗议道:“不行,这可是我们第一个‘娃’。”
林祈挑眉说:“那你想。”
周慕沉用手搓着下巴,沉思半晌,委屈巴巴地说:“想不出来……”
这个话题,居然断断续续持续了接下来的一周。
“小白?”
“林检是不是眼神不好?”
“小黑?”
“不行!太土了!”
“Coco?”
“听起来……不像它……”
“豆豆?”
“满大街都是!”
……
林祈的提议全部被驳回,而驳回后,周慕沉又实在没有更好的提议。
这天早上,周慕沉刚完成新的一单超跑改装,去了凤凰市交单,家里只剩下了林祈和狗。
林祈还没起床,只模模糊糊听到周慕沉和自己说了两句话,然后有个湿润的唇贴了贴他的额头,还有关房门的声音,安静之后,他又昏睡过去。
突然他觉得手上有个湿漉漉的东西在舔他,痒得他忍不住哼哼。
他艰难睁眼,是立起了身扒拉着床单的狗,他笑了笑摸了摸那坨毛茸茸的小东西。
虽然狗名还是没有讨论出来,狗却已经在他们的犹犹豫豫里已经越长越大,身高已经到了林祈小腿肚下面一些的位置,也开始慢慢会四处乱跑搞破坏。它不满足于林祈的反应,开始发出委屈地呜咽声,还不断用嘴撕扯着床单一角。
林祈被彻底吵醒了,慢慢撑起身体,在床上发了会呆,叫了一声周慕沉。没有回应。
他莫名觉得很不适应,内心像空了一块。他给周慕沉打了通电话后,才反应过来早上周慕沉说了什么。
林祈有些烦躁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然后对着一旁嗷嗷待哺的狗说:“好啦,知道了知道了,今天得我给你弄饭啦。”
他起身去了厨房,给狗温了羊奶,往里面泡了少量的幼犬粮。狗像饿坏了,一顿狼吞虎咽,舌头舔起奶时还溅出了一堆白色液体在周围地上。
林祈无奈又宠溺地看着那坨小东西笑了,等它吃完收了狗碗,他又仔仔细细地清理了地面。
所有收拾完后,他有些无所事事,好像有好一阵有这种不知道今天该干什么的空虚感。
于是,他坐在了餐桌前,拿出了自己的电脑。
反正闲着没事,来搜搜看有什么好听的狗名字。他想。一会还可以再搜点电影看看。
他在电脑上搜搜索索,半天也没有找到什么合心意的狗名。
然后,他开始清理电脑桌面和内存。离开加城后,林祈一直没打开电脑,桌面上还是一屏幕的用案子名字命名的文件,看得他觉得心烦意乱。
当林祈整理到一半,看到那个“结案”的文件夹,下意识他的鼠标点了进去,然后停在了那个“Fuxiang Zhou”的案子上。他没敢打开。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关掉了文件夹页面,去了浏览器上打下:David Zhou。
他看到页面跳转结果,内心忍不住地失落。不出意外,还是自己已经点进去过无数次的几个零星的链接。
林祈思绪开始模糊。
————2016/10/28(八年前)————
Fuxiang Zhou的案子宣判下来那天,林祈和林文言回到检察院办公室,两个人默默无言,气氛压抑。
“爸……”林祈语气哽咽,开口想要说些什么。
林文言没有回应,也没有理会,直接回到了自己办公室,关上了门,一个下午都没有出来。
办公室门再打开时,林文言把林祈叫了进去。
林文言坐回座位,看着站在桌前的林祈,冰冷地说:“坐吧。”
林祈没有动。
林文言瞪了他一眼,林祈才缓缓坐下。林文言这才开口说道:“以后,你就去跟着隔壁电信诈骗组的吴萍萍做事吧。”林祈投来不可置信的眼神。
“我已经申请了提前退休。”林文言接着说,“办公室应该很快都会收到通知邮件,很快会有人接替我。”
“爸……”林祈双唇颤抖,哽咽地问:“是因为这个案子吗?”
林文言没有表态,只是继续接着自己的话:“我觉得你不适合凶杀案,以后别接了。”他顿了顿又接了一句:“做刑事案件最忌讳投入太多私人感情。”
说完,林文言就让林祈出去了。
再那之后的一个月,林祈过得浑浑噩噩,他没有再去检察院,一直待在学校宿舍。
也是某个静谧到压抑的下午,林祈突然想起了那个男孩。他觉得自己得去看看他,或许这样他会好受一些。
他在临近放学时间,来到了David初中门口。等到门口的人群和车辆差不多散完了,他才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缓缓走出来。
“David。”林祈犹豫了一秒,还是追上前喊住了男孩。
男孩低着的头听到名字本能地一抬,看到了林祈。
他眼里略过一丝震惊和害怕,扭头就往学校里走回去。
林祈赶忙上去拉住他,解释到:“David,我……我只是想来看看你的情况,不是来问什么关于……的事……”他可以回避了任何和案子相关的词。
“我没事。”男孩再看向林祈时,眼神已经充满凌冽,冰冷地说:“林检察官,案子已经结束了,请您不要来找我了。”
林祈听到这话,心里隐隐作痛。那个下午,他没有再继续纠缠。
但后面的半年,林祈还是隔三差五地会去学校等David。有时候给他带点吃的,有时候提议带他去吃火锅,有时候又只是叮嘱几句话就走了。
David的态度也开始慢慢有所转变。
从一开始避之不及,沉默不语,到会偶尔发出几声零星的回应,到后期会主动说几句话,到最后他们进行了一段最长的对话。
那段对话,是在2017年的年初,林祈最后一次见他。
林祈又带他来到了自己最爱的火锅店,点了一半番茄一半中辣牛油的鸳鸯锅,和几个他们在过去半年常点的菜。
那天林祈发觉David貌似状态格外好,会给自己主动夹菜,也会主动提起学校里的课和事。他心里觉得宽慰了不少。
在吃完火锅后,林祈领着David上了车,照例提出送他回家。David拒绝了。
“为什么?”林祈对他突然的态度转变有些不知所措。
David目视车前方,没有看林祈,缓缓说道:“林检察官,过去半年……谢谢你。但我觉得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林祈听到那话时,大脑空白,急切地问:“怎么了,David?是你爸发现了?他不允许?”
David摇摇头:“他不管我。”
他组织了一会语言,继续说道:“是我……我没办法再和你见面了。每次看到你,我都会想起我看到的那些场景,想到我妈,想到我爸也许是凶手。我没办法像你一样,从我们的相处里找到安慰。”
林祈内心轰的一声,呼吸一滞,像是被他的话堵住了喉咙。
David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我不知道一个律师应该是什么样的,但我知道我这样的案子,只会是你以后众多案件中的一个,你会遇到更多像我这样的当事人。你不应该把它看得这么重……我觉得,这样不公平。对你不公平,对我也不公平。”
男孩停顿了一下,仿佛这些话像刺一样卡在喉咙里,但他还是咬牙说了下去:“林检察官,你帮了我很多,这些我都记得。那个案子不怪你,我真的没有怪过你。但你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应该往前看,而不是停留在我身上。”
林祈全程没有说话,目光呆滞,眼睛盯着男孩说话时滚动的喉结。
过了不知不觉的小半年里,林祈好像才意识到David好像已经长大了。甚至他刚刚说话的神情和语气,已然成熟地像个成年人。
在林祈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David已经下了车,在路边随手拦了一辆车。他走了。
在那之后,林祈再去学校门口等,再也没有等到过。他甚至去了David的家——那个案发的别墅,也没有再见到过他。
David这个人和名字就好像在这个世界蒸发了。
林祈慌了。
他大半年里被冲淡了的愧疚、不安、焦躁重新涌了上来。他像失控了一般,每天在网上在搜索David的踪迹,浏览各个本地初中的官网,尝试查到他的转学信息。
没有。什么都没有。
David的任何信息戛然而止在了2017年的2月27日,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前一周。
原来,David早就打算好了消失。
原来,过去半年和David的见面,他拯救的只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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