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也爱你

“李阿姨,你跟我聊聊,不会跟您耽误太久……”林祈用手挡住那扇即将关上的门。

李丽不耐烦地挥手:“走走走!林检察官,你也是个学法律的,怎么知法犯法,你再来骚扰我,我就要报警了!”

林祈没有放弃,继续抵着门:“李阿姨,我就想聊聊那件事,问完几个问题我就走,肯定不耽误您……”

“聊什么,还有什么好聊的。”门里面的女人情绪越发暴躁,不耐烦地说,“当年在庭上我该说的都说了,有人信吗?”她仿佛想起了什么,语气里还带着愤怒。

“当年的事还有疑点,我们聊聊,说不定能想到什么。”林祈继续耐心地尝试说服她。

李丽听到这话,突然激动起来:“疑点?我不就是疑点!你说你当时是不是也信了对面律师的狗屁话,觉得我说的是假的?”她渐渐变成嘶吼。

听到这样的质问,林祈愣住了。面前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林祈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回车里,头靠在驾驶座靠背上,深深呼出了口气。他眼睛看了一眼李丽门前的草坪,眼神顺着那草坪又看到了旁边的那栋房子。那房子外墙已被新主人换了新漆,熟悉又陌生。

过了半晌,他才启动了车,离开了这个街区。

林祈回到公寓,把电脑扔到沙发上,身体也随之筋疲力尽地陷进了沙发里,他闭上了眼睛。这些天他重新翻开了那个陈年旧案,企图在那些已经烂熟于心的资料里找到一些新的疑点。

哪怕能有一点线索,只要有一点,能证明当年这个案子的失败不全是自己的失误,自己再面对他时的愧疚和难堪或许会更少一些。林祈想着,心脏难以抑制地抽搐着犯起钝痛。

但这些天的努力依然毫无进展,反倒是李丽的质问仿佛在那一瞬间戳穿了他那虚伪的私心,让他没法面对。

他打开了电脑,又点开了那份这几天已经看了几十遍的交叉质询笔录,双眼直直地盯着那一段记录,一遍一遍复读。

“黄齐升(辩方律师):李女士,请您描述一下当时站在窗户边看到了什么。

李丽(目击证人):我当时听到隔壁有声音,就到窗户那儿想看看什么情况,就看到周福祥和沉静在客厅吵架,然后突然周福祥就抓着沉静的脖子,用一个像是花瓶的东西对着她砸了好多下,我吓坏了……

黄齐升(辩方律师):李女士,你当时在房子的什么位置?

李丽(目击证人):我在二楼卧室的窗户边上。

黄齐升(辩方律师):您能估计当时您的位置大概里案发现场的距离吗?

李丽(目击证人):我也不确定,没概念……大概十几二十米吧,应该是。

黄齐升(辩方律师):当时窗户外有任何遮挡,比如围栏或其他障碍物?

李丽(目击证人):嗯,中间隔了一个围栏,不算特别高。

黄齐升(辩方律师):围栏有没有一定程度上遮挡你的视线?

李丽(目击证人):可能……可能……挡住了一点。

黄齐升(辩方律师):您看到的事发时间具体什么几点您还记得吗?

李丽(目击证人):当时大概是下午一两点,不太记得。

黄齐升(辩方律师):当天天气如何?光线如何?

李丽(目击证人):是大晴天,我记得的,光线很好。

黄齐升(辩方律师):您说您看到了被告人在用花瓶击打受害人,是吗?

李丽(目击证人):是的,他打得很用力,朝沉静的太阳穴那,抡了四五下。

黄齐升(辩方律师):那个花瓶是什么颜色?

李丽(目击证人):我记得……应该是灰黑色的。

黄齐升(辩方律师):您当时是否戴了眼镜?我了解到您有轻微的近视。

李丽(目击证人):没有,但那个距离看清楚不成问题。

黄齐升(辩方律师):所以您当时确实能够看清楚事发现场,对吗?

李丽(目击证人):是的。

黄齐升(辩方律师):好的,麻烦您看一下这里,在2016年5月19日的庭外质询记录的第3页第11行里,您当时说的是花瓶是白色的,确认吗?

李丽(目击证人):是,是我说的……我可能记错了。

黄齐升(辩方律师):您说的是庭外质询时记错了,还是刚刚记错了?

李丽(目击证人):不是……可能是光线问题……我可能看错了……

黄齐升(辩方律师):您刚刚说当时天气是大晴天,光线充足,对吗?

李丽(目击证人):对……对的……

黄齐升(辩方律师):请您重复一遍您刚刚一分钟前说的花瓶是什么颜色。

李丽(目击证人):灰色的,应该是……也可能是银色。

黄齐升(辩方律师):根据警察的报告,当时案发现场并没有发现花瓶或者是花瓶碎片,所以您确认您看到的是花瓶,对吗?

李丽(目击证人):没有花瓶,那……那可能是别的……我可能记错了……

黄齐升(辩方律师):请您描述一下您看的物体。

李丽(目击证人):是长条状的,不规则的,应该是花瓶啊……不是吗……

黄齐升(辩方律师):李女士,我想再跟您确认一次之前的问题,所以在一个光线充足的下午,大约二十米的距离,隔着围栏,您明确看清了被告人周福祥的脸,对吗?

李丽(目击证人):我……我没看到脸,但那是他没错,肯定是他。

黄齐升(辩方律师):您是怎么确认的?

李丽(目击证人):我住他们隔壁这么久了,我看那影子我觉得就是他,肯定是他。他们家除了周福祥还能有谁,肯定是他,是他。

黄齐升(辩方律师):所以您确认是周福祥,手持花瓶,击打了受害人的太阳穴位置,对吗?

李丽(目击证人):是……是的,就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

黄齐升(辩方律师):李女士,请您不要激动。据我所知,您自从两年前一直有在服用“□□”类镇静催眠的药物,对吗?

李丽(目击证人):是的。可是我看到了,我记得的,我没骗人。

黄齐升(辩方律师):好的,您先冷静一下。您还记得您的医生有没有跟您提过这类药物的副作用?

李丽(目击证人):我……我不记得了……但是我是清醒的,你们相信我。……”

林祈再次一字一句地读完了整整几十页的交叉质询记录,就算他在过去几天已经复读到能够记得每一个细节。

他们当时提交了一系列关键性证据,警局和尸检分析报告,一双女士皮质手套,带血的刀,从手套和刀尖提取的DNA检测报告,还有就是证人李丽的庭外质询口供。

李丽在庭上前后矛盾漏洞百出的证词,是他们的证据链被瓦解的开始。

周福祥的辩护律师黄齐升在第一场质询里一步一个圈套地击碎了李丽作为证人的可信度,也在陪审团心里给林祈接下来呈现的证据打上了问号。

通过对其他证人和药物方面专家的询问,再结合警察的报告,黄齐升一一提出了李丽的多处漏洞和矛盾点。

首先,现场并没有找到花瓶碎片或者任何类似形状的物体,通过对周福祥的询问,也确认家里从来没有买过花瓶或者类似物件。而且沉静的钝击伤是在后脑勺处,并不是李丽所说的太阳穴。

除此之外,黄齐升请的药物专家证实服用“□□”会引起患者记忆力衰退,甚至视力模糊。再加上李丽对花瓶描述的前后矛盾以及对真正致死凶器——那把刀的描述缺失,林祈和林文言当时就知道,在陪审团眼里,李丽的证词已然完全失去了效力。

林祈其实在当场也是动摇了的,他也被后面一个接一个来自辩方律师的反驳和反问给冲击地仿佛失去了分辨能力。

或许李丽真的看错了呢,又或者她就是没有真的目击呢?林祈不是没有怀疑过。

他深吸了一口气,起身给自己去厨房倒了一杯咖啡。

这时,电话响了。他看了一眼手机,是吴萍萍。

“吴姐。”林祈接了起来。

“林祈,你还在洛县吗?”电话那边吴萍萍的呼吸听起来有些急促。

“在的,怎么了吴姐,你那儿出了什么事儿吗?”林祈担心地问道。

在电话那边传来一顿带着急切语气的解释之后,林祈突然“蹭”的一声站了起来,挂了电话,随即点开了电话屏蔽列表,将周慕沉的名字挪了出来。他拨了那个久违的号码。

电话没有接通,林祈又拨了一次,还是没有接。他没再停留,一把抓起沙发上的电脑,顺上了桌上的车钥匙,往门外快步走去。

八个小时后的深夜,林祈已经开车回到了羚羊谷周慕沉的修车厂。

他在停车场坐着看着厂房大门,心里居然有些害怕。他才离开了两周,就已经觉得恍如隔世。

“祈哥!”是胡舟远先发现了门口的车,发现是林祈,激动地冲了上去,打开了驾驶座车门,“你终于回来啦!太好了!快下车啊,发什么呆!”说着就把林祈从驾驶座拉了下来。

“祈哥你可终于回来了,你和沉哥吵架就算了,怎么能不回家呢。沉哥前几天回来我都吓了一跳,那胡子拉碴的,我第一次见。”

林祈再次听到胡舟远絮絮叨叨的说话,心里居然觉得暖和了一些,像被桑那州的太阳照到了。

“周慕沉呢?”林祈进了门,但是没发现除了胡舟远之外的身影。

胡舟远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啊,太激动了,忘记告诉你。沉哥前两天刚回洛县呢,生意上有点麻烦。但你别担心,他肯定会回来的。祈哥你就别走了,呆在这等他,他回来看到你肯定惊喜得不行。”

林祈脚下顿住,拿出手机给周慕沉拨去电话,还是没有接。

“小胡,我现在得回洛县,如果你收到任何周慕沉的消息,就打电话给我。”林祈焦急地说着,转身又快步往停车场走去。

“可是你才刚开了这么久的车,诶,祈哥……”胡舟远还没说完,林祈的车就已经开走了。

往回开的第四个小时时,已经是凌晨1点,林祈在生理上已经支撑不住了。

一天之内,他已经连着断断续续开了12个小时的车,上眼皮已经沉得快要坠下来了。他只好找了一个休息站,买了杯咖啡。

就在他在休息站门口的荒地上吹风清醒的时候,电话响了。是周慕沉。

“周慕沉!”林祈一秒接起,几乎是吼出了那个名字。

电话那边顿了顿,才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林祈……”

当林祈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差点没有听出来是周慕沉,那个嗓音嘶哑得像砂纸,语气里满是倦怠和疲乏。

“你……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林祈刚刚的怒气在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满满的心疼和愧疚。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咳嗽,然后是一句低沉带着哽咽的表白:“我想你了,林祈。我好想你。”

林祈心里忽地像破开了一块,他疾步回到车上启动发动机。

他必须要见到周慕沉,他要见他,他想他,他想要他。

林祈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握着手机坚定地说:“周慕沉,给我地址,我去找你。”

周慕沉点开林祈的号码,发过去了地址。他现在正在酒店沙发上蜷缩着,听到对面收到短信的声音,问道:“可不可以不挂电话,我想和你说话。”

“好。”

林祈没有想到周慕沉会这么问,但他此刻甚至感激周慕沉主动提出了这个要求。他也不想就这样挂断。

“周慕沉……我想跟你道歉。”林祈很认真地说道。

周慕沉对着电话沉默了几秒说:“林祈,我想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就走了……”

林祈其实也是打算解释这个问题,话到嘴边,却觉得难以开口。他理了理思绪,才说道:“是我的问题,对不起。”

“我确认你是David那个下午,想了很多。我当时有好多念头,但我不知道哪个才应该是对的。”

“我原本没有打算一走了之,但我……我实在没办法面对你。想到你是David,我就觉得我不能再喜欢你。这对你不公平。”

“当年你的案子,是我的责任。就算你说过不怪我,但我没法骗自己。我没办法带着对‘周慕沉’的喜欢,去面对你‘David’的身份。那种喜欢,在我对‘David’的愧疚面前,太轻薄了。”

“我也没法带着对‘David’的愧疚来爱你,周慕沉。那会扭曲我们,我不确定自己在知道这些之后,还能不能纯粹地去爱你。”

“不论我用哪种心情去面对的是哪个身份的你,似乎都对你不公平。所以……我最后选择离开自己冷静冷静,在你身边,我实在想不清楚。”

周慕沉静静地听着林祈的坦白,身体的每一寸都渐渐放松下来,林祈的每句话都像解药,一点点化开他的淤结。

“我也爱你,林祈。”周慕沉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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