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学生会聚餐，无非是些虚与委蛇的交际，周砚讨厌这种无意义的浪费时间，但身处其中，总有些不得不维持的表面功夫。

他耐着性子好不容易熬到结束，婉拒了下一场的邀约，独自回了宿舍。

傍晚的风微凉，稍稍吹散了些许从包厢里带出来的浊气。他拿出手机，屏幕亮起。

是母亲梁婉清的未接来电，还有几条接连弹出的消息。

「小砚，周末回家一趟，妈有事跟你说。」

「看到回电话。」

周砚看着屏幕，深吸一口气，还是拨通了电话。果然，梁婉清一开口：“小砚，薇薇周末来家里做客，你一定得回来啊。”

薇薇是母亲挚友的女儿，家世相当，在他母亲眼里，无疑是门当户对的最佳人选。近一年来，类似的偶遇和家宴频率显著增加。

“妈，我周末有事，很重要。”周砚回绝。

“什么事比……”梁婉清顿了一下，语气放缓，“再重要也能调整一下吧？就当陪陪妈妈，好不好？”

周砚应付了几句，最终以“尽量安排”结束了这场拉锯战。挂断电话，他长长吁出一口气，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感却挥之不去。

他不喜欢被人安排，尤其是感情。

推开宿舍门，周砚顺手拿起桌上的一瓶矿泉水，靠在椅背上拧开，慢慢喝着。

“砚哥！论坛！快看论坛匿名区！你火了！”室友陈元正对着电脑大呼小叫。

另一个室友大刘挤眉弄眼地凑过来：“砚哥，可以啊！你现在可是全校闻名的破碎感美人了！”

周砚蹙眉，随口问道：“什么东西？”

“就匿名区那个热帖！有个你的同人文，写你被渣攻虐身虐心，爱而不得，哭湿枕巾……”大刘一边说一边夸张地比划，“细节真真的！”

周砚只觉得无聊。网络上捕风捉影的事，他向来懒得理会。

直到晚上，他去体育馆打了场球，汗水淋漓地回来，冲完澡拿起手机，才发现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不止一个朋友发来消息，内容都围绕着那个论坛帖子，甚至有几个被热评“点名”的、和他关系还算不错的学长也发来调侃，问他什么时候多了个神秘渣攻。

周砚通通回复了两个字：“无聊。”

但接连的打扰让他起了一丝烦躁。他原本以为只是小范围的无聊传言，没想到已经影响到了他的社交圈。

他擦着半干的头发，坐在书桌前，打开了那个标着“HOT”的帖子。

快速浏览完那篇将他描绘成雨夜垂泪小娇夫的帖子，以及底下热火朝天的讨论和对他“渣攻原型”的猜测，周砚的眼神沉了沉。

荒谬。

过了一会儿，周砚想了想再次点开那个帖子，这次看得更仔细了些。

帖子里的描写细致入微，情感渲染极其到位，将一个破碎感十足的主角刻画得入木三分。若非主角是他自己，他几乎要赞一句笔力不俗。

周砚立刻断定，作者必然是他身边的人，而且近期对他有过相当程度的观察。

不是身边人，也至少是经常能见到他的人。

他并不像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有耐心。与其被动等待事情发酵，或者等那个造谣者自己露出马脚，不如主动出手。

第二天专业课，他走进教室时，敏锐地察觉到一道来自后排过于专注的视线。他回头，视线扫过，却只看到最后一排一个女生将头埋进书里，竖起的课本挡住了大半张脸。

不过他没太在意，只当是又一个偷偷看他的。这种事情很常见，他已经习惯了。

当天下午，在一间公共阶梯教室上完选修课，课间他出去透气，路过隔壁机房时，眼角余光瞥见一台未及时关闭的电脑屏幕上，赫然是校园论坛的登录界面，而那个登录状态的ID数字编号，与他拜托懂计算机的朋友查到的发帖人ID一模一样。

周砚眼神微凝，他原本以为需要费点功夫，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留下了痕迹。看来他高估了这个造谣者的反侦察能力。

他记住了那串数字和电脑位置，回到座位，给他那位朋友发了条信息。

“帮个忙，盯住这个论坛ID，下次登录时，把IP地址和具体终端编号发我。”

朋友效率很高，没过多久就回了消息：“搞定，砚哥，等他下次上线。”

下午上完课，他正在图书馆社科区找一本参考书，手机震动，朋友的消息弹了出来：“砚哥！有动静了！这个人上线了！”

没几分钟，又弹出来，“IP锁定，人在电子阅览室，最里面靠墙那排，电脑编号是A-37。”

周砚合上手中的书，放回书架，转身朝电子阅览室走去。步伐不疾不徐，脑子里却在思考，该用什么方式，给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一个印象深刻的教训。

他走到电子阅览室门口，里面光线偏暗，只有几台电脑亮着。他的目光投向最里面靠墙的位置。

A-37。

一个纤细的背影正对着门口，缩在电脑椅里，脑袋几乎要埋进屏幕，手指悬在鼠标上方，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

他悄无声息地走近。然后，那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周砚微微一怔。

是那个在联合答辩上，被他用数据和模型驳得体无完肤，最后涨红了脸，眼眶泛红却倔强地没有哭出来的女生。

金融系是个大系，他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个女生的名字。

好像是叫方绾栀。

她今天穿的是一条米白色的及膝连衣裙，领口缀着细碎的蕾丝花边，袖口是宽松的喇叭袖，这身恬静的打扮却与她抱着屏幕惊惶失措的神情形成了鲜明对比。脸颊因为紧张和慌乱染上绯红，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唇微微张着，像极了一只偷藏了松果被人发现，吓得手足无措的小松鼠。

周砚微微挑眉，竟然是她？

一瞬间，周砚推翻了之前想好的所有解决办法，漫步走了过去。

方绾栀几乎是本能反应她整个人像八爪鱼一样扑上去挡住电脑的屏幕，声音在安静的电子阅览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引得远处仅有的几个同学投来诧异的目光。

她不敢回头，僵硬地坐在椅子上。

周砚似乎并没有因为她的过度反应而惊讶。他绕到她身侧，随意地倚靠在旁边的电脑桌上，一条长腿微曲，姿态闲散。

“方绾栀。”他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周同学。”方绾栀强作镇定，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有事吗？”

周砚没有立刻回答。方绾栀那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让他觉得有点好笑。

“没什么大事。”他仿佛真的只是偶然路过，“就是看你对着屏幕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咬牙的，以为这台老古董又出什么故障了。”

他指了指她抱着的电脑屏幕。

方绾栀：“！！！”

她刚才对着删除按钮纠结的表情，全被他看到了？！

“没有！”她否认，声音因为慌乱而拔高，又立马压低，像是怕引起更多注意，“电脑很好，没问题！就是在查资料，对，查资料！”

“查资料？”周砚挑眉，视线扫过她空空如也的桌面。

方绾栀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放在聚光灯下的小丑，但一时间又想不出更好的说辞，只好硬着头皮沉默着。

周砚得到方绾栀的回答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

“说起来，”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随意地开口，“最近论坛上好像挺热闹的。”

方绾栀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吗？我不太清楚，我很少逛论坛……”

“哦？”周砚拖长了尾音，眼睛微微眯起，“一篇跟我有关的帖子，闹得沸沸扬扬，几乎人尽皆知了，你作为当事人之一，没听说？”

“当事人？”方绾栀下意识反问，“我算什么当事人？”

“我们不是有过深入交流？”周砚道。

“胡说八道！”她脱口而出，气鼓鼓地说：“我怎么可能和你有过深入交流！我只会……”她猛地刹住车，差点把纯粹看你不爽说出来。

“只会什么？”周砚追问，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太近了！

方绾栀甚至能看清他眼底惊慌失措的自己。

她下意识地想往后缩，但是手又正抱着电脑屏幕松不开，无处可逃。

方绾栀只得转过头去，避开他的视线，声音发虚，“我跟你又不熟……”

“不熟吗？”周砚看着她通红耳根，存心逗她，慢悠悠地说，“我还以为，你对我，至少应该印象深刻才对。”

方绾栀：“……”

是印象深刻，印象深刻到想给你编排出十八种哭法！

“周同学，如果是因为答辩的事情，我承认我的方案有不足，但你也没必要……”她试图把话题拉回正轨，挽回一点气势。

“没必要什么？”周砚打断她，眼神里那点玩味更深了，“没必要关注论坛上那些关于我的文学创作？”

他又把话题绕回来了。

方绾栀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他到底知不知道帖子是她发的，是在试探，还是已经确定了？如果他确定了，为什么不像她想象中那样暴怒揭穿，反而在这里跟她绕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