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边关回到郢都,李钩铃被少主卫留夷眼眶深黑、极端失魂落魄的憔悴模样,给吓了一大跳。
李钩铃:“你、你……”
“留夷,这才几天!你怎么瘦了那么多?”
乌恒州府郢都,曾是百年前的大夏旧都。如今城墙已然古朴、饱经风霜,处处风蚀的痕迹。
卫留夷垂眸坐在城头,抱着膝沉默不语发着呆,风儿吹动他墨色的长发。
李钩铃心疼而又恨其不争,在他身边坐下:“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留夷,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也别怪我旧事重提忠言逆耳。当年叶瑾棠说要用穆寒髓血时,我就劝过你多少次,不可以、不行,你还记得么?”
卫留夷脸色惨白。
李钩铃的话在特耳边忽远忽近,针一样刺得人头痛难忍,他摇摇头,难以忍受,抬起双手狠狠摁在耳边。
被李钩铃硬生生掰下来。
“不行,你必须听。你还记得出发前是怎么答应我的?堂堂乌恒侯,要么别去洛州自取其辱,若是去了就不惜一切代价将穆神医哄回来!”
“他既开口问咱们要兵要粮,你给他就是了!”
“都给他,倾尽所有给他给他就是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真不懂有什么可舍不得?!”
“……”
“不是,舍不得。”
片刻后,卫留夷低声喃喃,“我想给的。只要一切能回到从前,只要阿寒能回到身边。我甚至可以抛下一切,什么都给他。”
“可那些粮草,却是百姓昼夜辛苦所得,我身为一州州侯,不能擅自……”
李钩铃快被他气死:“你这个人!穆寒既都答应了你会加倍奉还,你又不是信不过他。眼下稍稍节衣缩食,即可换来年加倍奉还衣食无忧,对百姓百利而无一害啊!”
“更何况,穆寒还答应只要咱们出八十万石粮,洛州愿将西溪铁矿分我们一半。”
“西溪铁矿只与我乌恒一水之隔,多少年说实话我真眼红不已。如今好了,咱们今日起便可派人前去开采,船运方便直达郢都。”
“还有,若此次北征顺利,洛州还会长驱直上去仪州寻仇。仪州既为叛州,南越王府也会鼎力支援。如此一来都未必用得完我乌恒送去的八十万石粮草,而打下仪州土地咱们却可瓜分。如此一本万利之事,求都求不来,你是蒙了心肝么竟然推拒?”
她连珠炮一般,条理清晰陈述完全部利弊。
却见卫留夷脸色比适才还要煞白,像是被什么狠狠刺中一般,紧咬牙关。
半晌,他声音涩哑:“你觉得……我在乎?”
李钩铃差点被他气当场抽过去:“咱们乌恒平常不扩张就罢了,送上门的城池都不要?”
卫留夷没有说话。
他闭上双眼,想起那个带着淡淡血腥味的吻——
无数质疑、矛盾、暗恨、疯狂,在碰触的那一瞬间,烟消云散。
怀里的身躯,是温热的、鲜活的。他的阿寒还活着,只是片刻碰触,就让人心安。似乎这几个月来他也跟着他一起被埋葬心从冰冷的地下被挖出来,碰触到了一丝阳光,逐渐回暖。
那时候,他是真的什么都不想在乎了。
乌恒不管了,什么也不管,跟他携手浪迹天涯。
可短暂的温暖后,曾经全心全意爱着他的人,不肯再要他的爱了。
……
两日后,第一批粮草从水陆由乌恒船只运来安沐。
书锦锦:“哇!”
十余日的整备,洛州从上至下齐心协力,拆东墙补西墙通力合作,总算是收拾出来十万装备整齐的正规军,只待开拔。
唯一令人最担忧的事,便是粮草供给不足。如今也被月华城主给解决了,洛州上下士气高涨。
跟着粮草船一起来的,是红衣将军阿铃本人。
书锦锦见到她很高兴,只是看见她身边的乌恒少主,又没那么高兴了。
阳光下,李钩铃红衣飒爽,一脸明亮抱拳道:
“月华城主,阿铃仰慕月华城主战绩已久,特带麾下骁骑营前来助战,也想趁此机会在月华城主身边观摩战法,如今洛州乌恒结盟亲如一家,望城主应允!”
她这边倒是明人不说暗话、意气风发,身边的乌恒侯却显得憔悴不济、默然不语。
李钩铃偷掐了他一下:“前些日子我们少主在洛州时有所误会,一时昏头,措辞有失、多有得罪。这几日来少主也多有自责,望月华城主看他不辞辛劳运送粮草,且瘦了那么多的份上……”
“留夷,”她一边说着,一边压低声音,“你说话啊!”
“……”
卫留夷垂眸沉默,还是慕广寒先开了口。
言辞温和、礼貌的寒暄,感谢乌恒侯慷慨出借粮草,面带微笑、态度真诚,像对多年旧友丝毫不记前嫌。
那日晴空万里,阳光打在他的侧脸上。
卫留夷恍恍惚惚,耳边响着的李钩铃的话——
少主,八十万石粮草,你大可借押运之故,多与穆寒见面。
到时好好待他,少发疯多认错,认真哄。趁他尚未对你彻底断情前,早日将他带回乌恒最要紧。
那么好的人,总不能真便宜了那二世祖去吧?
是。
是啊。
不能让给别人。
卫留夷袖下悄然伸出手,却又暗自握住。
明明眼前人笑容、声音一如既往,看向他时也好似并无芥蒂,一言一行挑不出任何错。
可为什么……他却难以从这人身上,寻到一丝丝过去的旧影。
他的眼睛明亮,却再不是以前般看着他时满载星辉的明亮。
越是对他微笑,他越是感觉……满心无力。
……
邵霄凌不开心,疯狂眼神挑衅乌恒侯。
慕广寒压低声音:“你收敛些。”
眼下洛州尚要依靠乌恒送粮,以保粮草供应不缺。八十万石粮草那么多,绝不是一两次就能运完的。因此在全部到手之前,就算是咬牙演,洛州这边也绝对要对卫留夷和李钩铃礼遇有加。
万不可再闹出矛盾、横生枝节。
邵霄凌被他训了,当场委屈:“你、你如何态度大变。莫不是看他瘦了、憔悴了,为他心疼?想跟他和好?”
慕广寒头疼。
“夫、君,放、心。我已有你了,不会同他和好。”
邵霄凌:“你胡、胡说什么,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打我的主……”
慕广寒叹道:“放心。为夫知你一向气量小,不愿同人分享。为夫保证,到时我只要你与洛大都督两人足矣,他做大你做小,你俩情同手足和睦相处,必不会如你同卫留夷般成天打起来。”
“你!!”
邵霄凌被他给气得呀。
卫留夷这边并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慕广寒在笑。
与在他身边时,那总是带着卑微期待的腼腆青涩截然不同,他对着邵霄凌时,笑的坦荡肆意、骄阳似火。
他就那样恍惚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
洛州兵力不足,此番孤注北上,须得早日出发,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否则夜长多、恐生有变。
大军整装出征前一日,洛州将领齐去安沐城月神殿祈福。
两米来高的大将钱奎、坐镇后方的老将军路霆云都来了。所有人一一焚香、虔诚拜过,就连只负责后勤的书锦锦,以及不请自来的李钩铃和卫留夷,为图吉利都到了。
大夏有个传言,当日第一位进香者,许愿最是灵验。
那头香本该留给一州之主,结果邵霄凌第一个拿了香,却把香递到慕广寒手中。
“快去快去!许咱们这次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清早骄阳投在他身上,一层淡金色的光,一如初遇那日晴空万里“邵”字大旗飘扬。
慕广寒笑了。
犹记初见,他是真的觉得这二世祖处处莫名其妙。如今熟了,傻乎乎的心眼倒也不坏。
“咱们这月神殿可邪门了,”邵霄凌接着说,“管你心诚不诚,给银子多就灵。所以这次啊,我捐了很多银子,很多~”
……
大夏习俗,许愿要小小声说出,来神明才能听见。
慕广寒持香跪下。
“……”
“……”
明明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几个字就在嘴边,偏偏不甘心。
“……”
“此战成败,全由我慕蟾宫一力负责,就不劳烦月神大人了。”
“听闻月神灵验……”
“诚愿月神赐我美人,携手数年。”
洛南栀最好。如若不是,他倒也不挑。
邵霄凌:“你!”
“你你你,许的什么狗屁愿望?我花了那么多银子——”
慕广寒:“万一我没找到绝色美人,你大不了要回来就是。反正是你洛州的神殿,他们又不敢不还。”
这不是重点!
邵霄凌气死。
这些日子,此人一直没对他下手,让他差点以为此人只是传闻好色,其实是南栀一般的风雅高洁人物。
他……看错他了!
而且,洛州第一美男都不够他看吗?还去许愿?
慕蟾宫看不上白天鹅,是还想吃天上的孔雀、凤凰???
……
军队开出安沐城。
身后晴空下,古朴高远的城墙逐渐远去,直至再也不见。
尘土飞扬的道路上,小公子邵明月年仅九岁,却是一副小大人模样坐在慕广寒怀里,各种勤奋好学。
前线凶险,但小少主须不怕危险、从小培养。
毕竟,九岁还未见过沙场惨烈,将来前途岂不是一片黯淡?
参考他的三叔邵霄凌。
小少爷举着地图,各种问题,慕广寒不厌其烦,给他解答。
“所谓‘以少胜多’以一挡百,不是没有,但少之又少。若平原两军作战,通常一倍半敌军兵力,就可碾压敌方。”
“但攻城战中,因城内守军倚仗高墙城楼,往往要三倍以上兵力,才能破城,如若地势险要,就更是易守难攻。”
“你看,这里是郁山,”他指着图上,给小少爷讲解,“郁山绵延五十里,乃洛州东北方之天然屏障。我们这次要收复的秀城、临城,便是背靠郁山又临洛水,进易攻退可守,可谓洛州咽喉、兵家必争之地。”
“你再看这,洛州与仪州之间就并无山川,而是一片广阔平原。正因如此,半年前仪州樱祖大军才能一天一夜直捣安沐,逼得路老将军调兵死守州府,疏忽了秀城、临城边防,被西凉军偷袭。”
“在那之后,临城几经易手,城内百姓惨遭洗劫,又加漕运阻断,粮草供应不及。因此洛南栀无法在那长驻。”
“而西凉敌军从秀城出发,却是四通八达,才会轻易将洛南栀困在唐沙。”
这么复杂的一堆玩意儿。
邵霄凌很怀疑,他侄子能听懂吗?
却只见小公子邵明月听得极其认真,频频点头。
不仅点头,还接话了:“正因如此,我们才须速速出兵,先夺府清、再拿秀城,只要夺了秀城。便能卡断西凉与仪州的联系,否则一旦西凉军从府清南下、攻破安城,咱们州府则门户大开,整个洛州万劫不复。是不是?”
慕广寒欣慰:“你可真聪明!”
这才像老州侯邵子坚的正统血脉,小小年纪不同凡响!
邵明月:“那万一……”
“万一什么?”
邵明月欲言又止,犹豫一番,还是说了:“万一西凉军在我们忙于收复失地之时,不惜三倍以上兵力强攻唐沙,那南栀舅舅岂不是……”
慕广寒叹了口气。
小少爷的担心,也是他之前最大的担心。
唐沙小城至今不破,只因西凉不舍得下血本砸。若是不惜代价,洛南栀神仙难救。
所幸此刻西凉王燕止眼前,有更为肥美的诱惑——
一切全靠东泽军纪散宜祸水东引,从盟军处坑来了一大片土地城池明晃晃勾引燕止去打,对比一座小小唐沙城,诱惑高下立见。
结果,燕止倒是乖乖去咬钩了。
可吞下一大口后,又立即转回头来虎视眈眈一丝不乱,并未轻易放过唐沙。
昨夜慕广寒点月华迷香,梦里荀青尾叹气:
“主人,散宜说,全因你非要救那洛南栀。此番东泽联盟损失惨重。”
“那西凉王又贪又狡、吃得又快!”
“实在是,唉!”
“太过难缠,真是一生不想与此人为敌。”
慕广寒:“……”
“其实我过去,曾有数次机会能杀了西凉王。”
军队行在密林之中。
他怀里邵明月本来昏昏欲睡,闻言瞬间精神,忙竖起耳朵听。
“……”
有过几次机会。以前在随州,后来在陌阡,最近一次在乌恒。
每次都是一念之差。
要么舍不得精锐兵力陪葬,要么不愿意牺牲无辜百姓,但后来证明都是错的。
这次要打的仗,就是当年他未将西凉王斩草除根永绝后患,而被迫利滚利要还的债。
“早知今日,当初就该不择手段、不惜代价、不留余地。”
“西凉王燕止他……”
“值得。”
“……”
值得他下血本弄死他。
这些年来,慕广寒不得不承认,他从来没有遇到哪个对手像燕止一样强大狡猾,回回让他惊心动魄。
他其实并没有自信一直能赢。
但事到如今,也只能安慰自己:
“好在……听闻历代西凉王,都注定命短。”
西凉一脉不知怎么回事,特别容易死于各种奇怪的意外,甚至历史上都没几个王能成功活过二十五。
不知这祖传的短命,能否也早点带走燕止?
如若不能,只能他来。
希望能带走……吧。
不,你不想带走。
就像我不想改名。
但《舔狗海皇》如此信达雅的名字,竟俩词都不让用。
*虽然某种意义上,你最后好像也是确实把他带走了???
*求赐新名,我也不太想用现在这个=w=。。。。但一时想不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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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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