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一个月前——

洛州州府安沐城。

邵霄凌:“休想,绝无可能!”

这乱世之中,天下皆苦。各地百姓因此很是擅长有命就享、有钱就花,及时苦中作乐。

茶馆生意持续兴隆,日常上演各种民间乱七八糟的说书话本,大家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

其中颇受欢迎的故事,便是《月华城主风流史》。

据说,这月华城主慕广寒虽毁了容,倒是一点没影响他搞七搞八的多情性子。

上至华都神殿大司祭、南越王顾苏枋,下到各州侯爵世子,天下青年俊才人人跟他有一腿。

这不?新写的桥段里,他又跟乌恒卫留夷有了一段。

众所周知,月华城主一旦与人有情,便喜欢一股脑拼命送人各种好东西——在乌恒待了一年,帮乌恒充实了仓廪,改进了武器、打跑了三次西凉进犯。

弄得隔壁洛州百姓满满羡慕嫉妒。

如今,终于轮到他们。

最近安沐城盛传,这厉害人物要来短住,全城欣喜异常。

洛州百姓普遍务实,不嫌弃月华城主丑或浪荡。

实在是他们近来过得太悲愤憋屈了——自打旧主罹难,洛州凋敝,百废待兴,大仇未报。又天灾不断、短衣缺粮,数座城池还被周遭虎狼环伺瓜分,过惯了好日子的洛州人近来可真是凄凄惨惨、叫苦连天。

如今总算,旧主恩泽,上天有灵!

将那能打退西凉王的强悍男人送来洛州。这几天,洛州茶楼连天讲的都是慕广寒当年在天子皇城、南越王身边、乌恒数处把西凉军追得满地跑的故事,听得人热血沸腾。

激动之处,有人大呼:“定要想办法,让此人久留我洛州!”

“就是就是,最好永远留下!”

“这有何难?我江南之最不缺少年俊秀,一个赛一个水灵。”

“说真的,此人若肯好好辅佐少主,让咱过回丰衣足食的好日子,要咱给他修生祠、每年进献美少年又怎在话下?”

“就是就是!”

昏昏如夜日子过了大半年,洛州百姓总算又有新盼头了。

近来是额手相庆、人人欣喜。

都欣喜。

唯独少主邵霄凌不欣喜!

……

正午茶馆里,说书先生手舞足蹈、口若悬河。

“这众所周知,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那月华城主不要财不要官,却只求各州放眼望去最为高贵俊美、才华横溢的青年俊才。”

“管他是皇城祭司还是州郡城主,想要留住月华城主就得以身相许。唉,只可惜,这城主生得实在貌丑,多数青年才俊便是忍得了一时,也忍不了一世。”

“好在月华城主也想得开。一个不可强求,便去另寻下一个。”

“如今来我洛州,呵呵呵,那也势必要与我洛州第一美男一夜风流~”

邵霄凌人在二楼单独包房,听得心梗如塞。

这整个洛州放眼望去,第一美男是谁?

不就是他洛州侯本人么?

怪不得这几日参政议事,一群老臣直勾勾盯着他,眼神个个比平日里还要灼灼殷切得多,看似为国为民、实则包藏祸心!

都盯着他这只肥羊,指望着将他卖给月华城主以色侍人呢。

这简直、简直是……

若是他老爹还在,这群人必不敢如此!

邵霄凌那叫一个苦闷,咕咚咕咚喝了半夜的闷酒。

喝完,跌跌撞撞跑去好友洛南栀的府邸撒酒疯:“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竟舍得送我以身饲狼!就算全是为这洛州好,又怎忍心让我、怎能让我……”

洛南栀的贴身女官书锦锦扶额。

“少主,都督近来与月华城主的往来通信,少主怕是都未认真读过吧?”

邵霄凌确实未读。

虽然洛南栀一向谨守规章,个人对外通信也每封都会抄送呈上少主过目,但那么多字,邵霄凌哪有闲工夫看?

他好歹是洛川侯!每天也有很多政务,比洛南栀也不闲,且最重要的是——

他与洛南栀同袍之情,从牙牙学语时就认得。如今也是全盘放权,无条件信任好友。谁成想相信着相信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把他给卖了?

书锦锦:“少主,您还是看看信。”

邵霄凌气鼓鼓,醉醺醺低头摸出袖中未读的信,就着烛火拆开一看。

漂亮的梅花小楷。

“洛州大都督洛南栀亲启……”

“都督南栀亲启……”

“吾友南栀……”

数封往来信件,月华城主分明满心满纸都是洛南栀,通篇聊诗、聊琴、聊天下事,约着将来一起喝酒,根本不曾提及他。

邵霄凌歪了半天头,恍然大悟!

再度抬眼看去,烛火微明,洛南栀正托腮看着他笑。

原来不是要他去卖身给月华城主求荣,是洛南栀自己要去卖!邵霄凌稍稍松了一口气后,想想更难过了。

好友以前潇洒爱笑。

可自打在天昌战场上亲眼看到父兄罹难之后,便很少再露出过笑容。

如今半年过去,如今好容易又见他露出笑意,却是要为洛州大义牺牲毕生幸福。

邵霄凌不禁悲从中来:“我不准!南栀你也不准卖!”

“实在不行……与、与其让那丑人来糟蹋你,还不如叫他来糟蹋我。”

真的,反正他自小风流不治行检,从十三四岁就爱酒肆荒唐,洛南栀却是修清心道,出了名的端雅容华洁身自好。

那么多年,他夜夜喝酒醉卧美人怀,洛南栀日日沐浴焚香读经。

不近男色亦不近女色,得像个苦行僧,守身如玉到今时今日,不想却要被那绝世丑人月华城主给拱了?

“我本还想,你既是打定主意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将来便由我做主,给你娶一个天下第二好的妻子。”

毕竟他是少主,天下第一好的妻子是要当他正室夫人的。

只能给洛南栀天下第二好。

但他保证,天下第二绝对不比天下第一差多少!

“就算要娶男子,我也得给你找到天下第一好的男子才是,怎可让个丑八怪折辱了你?”

……

……

时至今日。

大船顺流南下,晴空万里。

一路,邵霄凌偷偷观察慕广寒。

都说月华城主给各路枭雄送这送那却没一个人肯要他。在邵霄凌的想象中,这慕广寒该是丑得令人发指。

可事实情况……

却是身形清峻、高挑挺拔,并未毁容的半边脸轮廓清晰、俊朗端正。

此刻人正站在船头,拿着一张洛州地图对比岸边湖光山色陷入沉思,口中念念有词比划着什么。

背影看久了,尚算入眼。

正如邵霄凌之前的评价一般——若未毁容,本该是个气质不凡、月朗风清的俊朗青年。

然而事实是容貌已毁,再可惜也没用。

邵霄凌想了想,那面具之下延伸出来的疤痕与毒纹,一般人也确实接受不了,难怪没人要。

更别说他的双手脚腕处都还缠有层层绷带,甚至绑到手掌和小腿,听闻那下面的皮肤还都是溃烂的,想想就糟心,也是够让人皱眉绕道的。

正想着,那慕广寒回头望着他。

目光接触,邵霄凌忙扭头避开。谁知那人竟直直朝他走来。

唉,嫌弃,想跑。

慕广寒才懒得理这洛州二世祖拿腔作怪的嫌弃,正事要紧。

“广寒想请教少主几个问题。”

洛州地图在眼前被铺开。

慕广寒话很密,问题极多,没个完。

邵霄凌虽听得头大,却也知道是正事,再不情愿也只能配合。

半月之前,杀父仇人仪州侯樱祖出兵攻打洛州边境临城,洛南栀带兵救援。谁想临城之围虽解,大军却在回程途中被西凉军偷袭,困在边境小城唐沙之中至今不得出。

也是正因如此,才是邵霄凌去接的慕广寒。

好在唐沙小城富庶,尚有足年余粮。只要固守不出,无论是西凉还是仪州的粮草都拖不起,迟早撤军。

这也是邵霄凌没有太过担心好友的缘由。

可在慕广寒看来,虽说洛南栀拖得起,但若能早日解了唐沙直围,或者更贪心一些……干脆帮洛州把从安沐到唐沙之间近期被瓜分失陷的四城尽数拿回。

邵霄凌虽然一副纨绔二世祖的模样,可真问他全州军防、粮草道路,他倒一一是清楚的。

毕竟也是少主,还不算昏庸到无可救药。

慕广寒问了一个多时辰,心中渐渐有了底。

眼下情势,并非全然无解。

他觉得他应该能够研究出一个既能收复失地,又兼早日解救出洛南栀之法。

邵霄凌:“……”

这人,干什么啊?

突然就笑了,继而拿着地图就走了。

这月华城主虽容貌被毁,一天天看着心情倒是不错。

邵霄凌不懂。再一想,刚刚那人指着地图上的城池时,是不是靠他过近了些?那绷带下修长的手指,是不是还若有似无地碰他了?是不是还偷偷吸了两口他身上的熏香?

登时一阵别扭,在袖上嫌弃地抹啊抹。

……

洛州安沐。

码头之上人头攒动。

百姓自发着各色彩衣迎接月华城主,江边与茶楼上都站满了人,可谓是万人空巷盛景空前。

邵霄凌打扮了半天。

他生得俊俏,公认洛州第一美男。素来是洛州当仁不让的门面,自要锦服华冠俊朗逼人。

打扮好一出船舱,恰好撞上慕广寒。

呵——

有人知道自己丑,准备得倒是挺充分。

慕广寒今日装扮,并非之前仅戴面具的样子,而是换了一袭白衣,头戴斗笠,罩着层层白纱从头到脚。

如此一来,天王老子都看不清他长啥样。

倒是适合。

既显得高贵莫测,又不至于拿出真容吓人。

若非必要,邵霄凌也不愿意随便碰他。然而下船之时百姓百官翘首昂视,众目睽睽之下,他当然还是要给足贵客面子。

盛夏江南,绿柳成荫。

洛州侯向贵客伸出手,笑意俊朗温柔。

却不料,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

那是一普通侍卫打扮的黑衣男子。乍看朴素、气质内敛,偏一张脸却生得俊美无双。

邵霄凌:“??”

这人谁啊?

慕广寒那日一早醒来,先去查看楚丹樨的伤势。

结果人竟不在房间,找了一圈,才在伙房找到了人。这人重伤未愈,竟在那指导厨子做他爱吃的甜口翡翠虾仁!

慕广寒:“你,立刻马上回去躺着休息。”

楚丹樨垂眸,摇了摇头:“荀大人派我照顾主人,并非让主人来照顾我。”

随即又对厨子道:“这里再多放些糖,拔丝也无妨,主人爱吃很甜的。”

“……”

一个时辰后,大船靠岸。

前所未有的夹道欢迎火热阵仗,实属震惊了慕广寒。只能暗暗汗颜,那个疯狂编排他的《月华城主风流史》,应是在洛州卖得很火。

唉……

盛夏杨柳,郁郁青青。同是江南,慕广寒踏上洛州之土前,偷偷向一边乌恒的方向看了一眼。

最后一眼。

“主人……”

两只手同时向他递过来,慕广寒选了邵霄凌。

周边洛州百姓那么多,虽是互相嫌弃,也得顾及主人家颜面。

只见那侍卫则失魂落魄,像街边被主人丢弃的流浪犬一般。邵霄凌赢了,得意洋洋,又忽然想起卫留夷那张颓然沮丧的脸。

与眼前这人很是相似。隐忍又不甘,像是咬着牙随时会蹦断弦要扑过来撕咬他的野狗:“月华城主,你可别后悔。”

乌恒和洛州就在毗邻。

邵霄凌和卫留夷一个是洛州侯幼子,一个是乌恒侯独子,从小父辈往来时常能碰见,也常被拿来比较。

邵霄凌自幼顽劣不羁,最看不惯卫留夷那副知书达理、道貌岸然的样子,装什么装?

然而,多年挑衅,他都不曾让卫留夷卸下伪装。

倒是这貌丑的月华城主,竟让一向低看他的卫留夷破天荒地,露出了极为难看的嫉妒与不甘。

邵霄凌一边心里暗爽,一边又想不通。

牵着月华城主上华车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高挑挺拔,身形不错。想必才华也无可挑剔,洛州图看一遍就背下来。

单和此人做个朋友的话,他倒也不介意。

可卫留夷与那侍卫眼神,却分明就是晦涩已极,想碰触、想独占、想据为己有的魔怔样。

邵霄凌想想头皮都发麻。

实在不懂这丑人到底有什么好。

指尖相触,他就更不理解,瞧这手上的纱布……卫留夷和那侍卫都不嫌他残破的么?

二世祖现在有天独厚的独处机会。嫌弃错过了,以后吃不到别哭得嗷嗷叫。

南栀被困外面,受要救他……通过暴打燕子。

燕子不悲伤。燕子现在也是专注事业谁都不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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