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笔不见了

早上天刚蒙蒙亮，赵小关随手套了一件城北中学的校服，下楼去菜场附近买了两根油条，边啃边往学校走，期中考试对他们这样的学生来讲，就等于是多放两天假，如果挨着周末，那就是一小元旦的配置。

赵小关走到网吧门口，才不到6点，他跟前台留着一头“洗剪吹”造型的小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上两句。

“关哥，好久没来了啊。”洗剪吹递了根烟。

“没时间。”赵小关接过烟，咬了一嘴，学校考试的时间算白捡的，“今天手痒过来玩两盘。”

老板还没来，洗剪吹自己做主，让赵小关先玩着，这个点没人来，他挑了个离前台近的，打开主机。

赵小关叼根烟，玩了多久便抽了多久，桌上的不锈钢烟灰缸，看着有些劣质，里面堆了一座小火山，烟蒂带着火星滚下来，像火山口喷发。

他垂头，盯了眼电脑桌面右下角的时间，考试差不多快开始了，这时网吧里穿校服的人也开始多了起来，他玩得眼睛有点疼，停下来掐了掐眼间距的地方，顺时针按了两圈，稍微缓了缓。

过了四十来分钟，门口引起阵阵骚动，赵小关向后靠了靠，斜靠着椅背望了外面一眼，不是什么穿制服的警察，他懒洋洋又点了根烟。

“都给我抓回去，吃了豹子胆了，一个个学校联考都不来了。”带头的初三教导主任领着其他四位老师进来一通搜捕，见一个校服抓一个，看到最近的赵小关，蹙了蹙眉，点点他，跟后头老师讲:“这个初二的，也给我抓回去。”

教导主任抢过他的烟，往那火山口戳啊戳，“小兔崽子，叫你抽烟，跟我走。”

＊

赵小关被抓回考场，两手插袋，一摇一摆从教室头走到尾，哎哟，真巧，这同桌他眼熟，小妮子铺了满桌的试卷，小眼睛巴巴地时不时看他两眼，手脚挺麻利，不出一分钟，还了他一张干净整洁的考试桌，他拉开椅子跨进一只脚，两腿呈90度岔开坐下。

赵小关勾着一只凳脚，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每次看他同桌被桌沿撞两下，挺开心。

不过，她没什么意思，玩了没多久，投来想当场砍死他的凶光。

睡觉总碍不到她事了。

赵小关眯了一小会儿，梦到考试铃响，睁开眼，随手捡了桌子上唯一的那只碳素笔，哗哗签了两下，他转了两圈，考试还没结束。

啪——笔直接丢了过去。

今天起太早，加上在网吧玩游戏玩的眼睛疼，而且他本来就近视，直盯着同桌潇洒的两个大字。

林染。

“你他妈是林染？”

被监考老师提醒之后，赵小关收敛了一点。赵小关憋着一口气，直到广播里传来“叮——叮——咚——咚”考试结束铃声。

他拿过林染的试卷又看了一遍。

树林的林，染发的染，巧了，两个字他都认识。

林染伸出手去要:“这我的试卷，麻烦你还给我。”

还得靠它们拿50块钱呢，林染舍不得被别人碰。

她一路往前收卷子，其他同学则是被赵小关刚才那声吼吓得不轻，以为一打铃，赵小关会当场打人，结果并没有，当事人出奇得平静。

林染收卷的时候，已经把带来的黑笔装进裤兜里，所以她不用再回去拿。

她对赵小关那句反问，一点惊吓都没有，她拍拍自己胸脯，吐出一口恶气，终于上演到重要桥段了。

比CCTV8三百多集的连续剧还要长，多亏林染耐心充足，要不然早就上去揍赵小关解气了。

“喂，喂，喂，林染。”

赵小关连跑带追，到现在他还是不太确定他们年级到底有几个叫这个名的。

别的考生赶着去上厕所，他们看见紫毛，自动靠边走；看见紫毛喊人，主动让开场地让大佬行动自如。

不愧是城北中学见过世面的初二学生，这么明事理讲人情。

他步子迈的大，很快就追了上去，一手掰过她肩:“你走个屁啊，老子话还没问完。”

林染指着他的手，挑起上眼皮，睫毛跟着微微颤了颤，不管他想说什么，麻烦先把手放开。

下一门考数学，中间只有30分钟时间休息。

戴家凯从考场回来，看见1班门口围了好多人，他本不想理会，如果不是听见“林染”两个字，戴家凯正试图拨开那群学生回教室。

赵小关早上抽烟抽多了，卡着一口痰:“你是不是年段第一的那个林染？”

他抓着林染的手腕，蛮横霸道，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

走廊尽头，各班的班主任陆续走过来，戴家凯沉下声音，在某个学生耳边扩散:“老师来了。”

听到放哨，一群人上下逃窜，该上厕所的上厕所，该回教室的回教室，1班门口顷刻间成了他们三个人的修罗场。

戴家凯从那男生染的一头艳丽头发可以看出，他根本不怕老师管束，所以赵小关没松手，像是现在非要听到答案不可。

老金越走越近，戴家凯走上去想帮林染解围，不曾想，林染抢先他一步，开口道:“不是。”

否认的干脆利落。

林染真的不想再被老金拉去办公室，开什么教育大会了。

说不定这回还能扯出个女生如何自尊自爱的话题来，林染是真怕了。

赵小关慢了一拍，松开她，答案和他预想的差不多，看她那样儿也考不出年级第一，“走了。”

哟，还不忘和林染说了一声。

这位大佬以前的风格，可不是这样，要么只会说一句“你离我远点”，要么就是屁都不放一个直接滚蛋。

老金远远走近，跟赵小关擦身而过，他那肚腩跟林染嫂嫂怀孕五个月的肚子不相上下。

老金叫她:“林染。”

林染肝一颤，没这么背吧，她预估了老金从那头走到1班的距离，再以他老人家的老花眼程度，照理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才对。

老金笑眯了眼，把手搭在林染肩上，“考的怎么样？”

林染吓了一大跳，原来是问她考试的事。

她这个人很不喜欢考完校对答案，但是既然班主任问她，不说又不太好，林染模模糊糊回应:“感觉蛮好的。”

老金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他轻声鼓励:“好，那就好，下一门好好考。”

老金靠着林染，一年能比其他班主任多拿好些钱，这可是他的“摇钱树”，不能被人破坏了。

戴家凯走过她身边，嗓音低沉沙哑，他问:“你怎么和那种人认识的？”

那种人是什么人，林染甩了甩头发，没想到戴家凯和她妈妈一样，喜欢带着有色眼镜去看别人，何况这还是同一所学校里的同学。

林染说话冷淡，眼里尽是鄙夷，“考试他就坐我旁边，你说我怎么认识的？”

哦，原来是这样。

戴家凯垂眸，觉得刚才的话说重了。他性格孤僻，有时候讲话就是不过脑子，并不是有意针对林染。

＊

过了一天，赵小关不再纠结林染到底是哪个林染的事，她说不是那就不是，赵小关信她。

最后一门，考思想品德，学生们的最爱，那是六门主科里唯一的开卷考科目。

课下，林染背过思政的考点，考试的时候尽量不去翻课本。

赵小关看她奋笔疾书，脑子里想的却是:果然吧，书里空白，全靠瞎编。

林染花了40分钟把题目全部完成，为了检查一遍，她找出压在最底下的思政书。

右手边那位空手来的哥们一个字还没写，看他的样子，真打算六科全挂个鸭蛋拿回家炒菜。

林染把自己的书推到三八线以外，页角戳了戳赵小关的胳膊肘，他趴着朝向过道，心无杂念地在睡觉。

此时，林染翻开作业本开始做校对，还是不见赵小关睁眼。

情急之下，林染趁监考老师拿起茶杯，使劲捏了把他胳膊上的肉，效果不错，赵小关疼得骂了句“操！”。

“后面同学注意，再说话零分处理。”

赵小关睡觉睡得好好的，突然被人从睡梦中拉起，暗算他的人捂着嘴，笑的肩膀乱颤。

桌上无端端多了本书，不是赵小关的，他打开扉页，“林染”两个字赫然醒目。

因为没了睡意，他便无聊地继续往下翻，上面的笔记做得干净整洁，虽然偶尔会冒出几页插画，都是林染手绘政治老师的初稿。

说起林染的政治老师，他是个标准的秃子，牙掉的也差不多，上起课来总是口齿不清，所以他们这门课基本都靠板书苟活。

由于林染对每位任课老师都抱以尊重的态度，所以尽量做到每堂课都认真听讲不开小差，然而秃头老师讲话太催眠，林染除了天天为他作画之外，找不到在他身上全神贯注的其他法子。

中学的政治课本上，男孩和女孩对话形式的插画占了多数，林染一有空，便帮他俩今天补个眉毛，明天画道口红，最后成了两个蛇精整容怪在相互对话。

“嗤——”

赵小关像看起了连环画，津津有味，根本停不下来。

嘿，大哥，这可不是我的本意，拜托您先写几个字好吧。

林染还是高估了赵小关，她压根没想到他连着6门考试，一次笔都没带进考场过。

“啪——”

一支黑色碳素笔从天而降。

赵小关手指动动，撑起右边胳膊，好整以暇地观察这位施舍水笔给他的少女。

少女瞟瞟他的试卷，又瞟瞟笔，您倒是动手写个字啊。

赵小关留下那本思政书，推走了那张空白卷。

靠，小算盘打的挺好，竟然想让林染帮他答题。白日做梦！

林染学他一样撑起胳膊肘，直视前方，坚决不屈服。

然而这个姿势容易阻挡两个人之间的可视范围，倒是一个非常适合在考场上防止其他同学偷窥的好方法。

过了1分钟，林染听到隔壁沙沙沙开始动笔的声音。

声音时轻时重，伴随间歇性翻页的动作一起。

叮——叮——咚——咚

考试全部结束。

林染站起来去收他试卷，字写得歪歪扭扭，但好歹也是填满了小半页简答题。

等林染回来拿书，赵小关人已经不在了。她收拾完那些书，却找不到那支笔。

她在地上找了半天，还是不见踪影。算了，反正只有一半的墨水。

她成了最后一个回教室的人，因为老金没来教室管纪律，大家游离在外，凭记忆在和戴家凯他们那帮人对答案。

为什么要和他们对呢，因为林染从不参与对答案环节，二是戴家凯那群男生的正确率相对较高，都是班里前十名的水平。

林染看到她桌洞里又多出十来封情书，立马知道坐在她座位上考试的那位同学，肯定把她的书本翻了底朝天。

上次月考也是，总有人好奇自己坐的是谁的位置，忍不住拿一本书出来找名字，一般看到自己喜欢的男生或女生，不留下“今日到此一游”不会善罢甘休。

林染和苏政自从闹僵之后，再也没说过话。平时林染进出，全靠无声沉默，只用2秒，苏政立刻会意，不需要别的交流。

苏政见她拿着一堆信件站起来，不用多说，主动提出:“我帮你扔。”有时还会充当碎纸机的功能，先撕个稀巴烂，再扔进垃圾桶。

对于这一点，林染表示相当感谢。

＊

聂一伟是戴家凯的同桌，先前林染还没换座位的时候，他跟林染当过两个月的短暂同桌，后来他们这块遭遇位置大变动，聂一伟直接和最后一排的戴家凯坐在了一起。

聂一伟怂恿他:“阿凯，快去问林染答案啊。”

机会都是自己创造的，不然第一桌和倒数一桌是不可能有感情戏发展的，谁都知道前后座才是初恋的萌芽，爱情的启蒙。

李维维经常跟他们几个混在一块儿，她现在都快分不清这些人到底是在瞎起哄，还是真的在帮戴家凯追林染。

“我说一伟，你管好你自己行不行，戴家凯什么时候说自己喜欢林染了，都是你们这群人瞎搞，本来两个人朋友处的挺好的。”李维维拍了拍戴家凯的小身板，一脸“姐罩你”的大姐大姿态，“对吧？”

戴家凯不做任何回答，因为“不对”。

他已经好几个月没下楼去找过林染了，他们各自上学，好像之前的上下学都成了过去。

每天看着林染过来扔情书，想叫住她说句话，随便什么都可以，但戴家凯都想不到话头。

半晌，戴家凯忽的站起来:“我去问她要答案。”

李维维:“……”

聂一伟:“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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