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开学

九月一号，正是全国开学日。

林染初二那年，国家还没有推行义务教育，他们要交一个学期的学费和学杂费以及每个月固定的两百块钱餐费。

那天一早，林染6点起床洗漱，小学的上课时间比中学晚，林柒柒可以比她多二十分钟的赖床时间。

父母的房门紧闭，他们夫妻俩不习惯早起，所以林染从来没吃过传说中母亲含辛茹苦为她做的早餐。

她们姐妹俩在上学期间，杨芬会提前一天买好第二天的早饭放进冰箱。

林染熟门熟路，打开冰箱，拿出两杯光明牌酸奶，蓝色的杯盖，有一家三口印在上面，她对包装记忆犹新。

还有一整箱的达能饼干，她拿出一包，和林柒柒对着分。她对这包饼干执念颇深，曾经一块一块拿出来数过，一共是21块。

对半分多一块。

因为林染是姐姐，每次她都能吃那一块多出来的饼干。别的可以让步，唯独吃的，林柒柒惦记了好些年。

如今林染如愿拿到了剩下的11块饼干，虽然总感觉哪里有点奇怪。

她妹妹刷完牙，蹬着小短腿跑到林染跟前，她垫脚看了眼酸奶口味，一个人又自言自语:“草莓味的。”

合她意。

另外十块饼干并不闲着，林柒柒非常有耐心地把它们排成了一列纵队。

林染不明所以:“这什么？”

林柒柒刚起来，有点小奶音:“我们做早操的队伍。”

林染:“……”

她在讲啥？

林染吃一块饼干就一口奶，林柒柒比她厉害，她先在嘴里麽麽半天，然后把排在离她最远那个位置的饼干放进嘴里，脸上划过一丝愤怒，吧唧吧唧吃个精光。

对于这出情景剧，林染完全没有印象，她去房里收拾书包，没想到出来的时候，林柒柒还坐在那里“教育”她的小纵队。

她是不是傻？

林柒柒看见她走出来，蔫了吧唧地:“姐姐，剩下的人我舍不得吃了，给你吧。”

桌上还剩着第一块，第五块，和七八两块。

出于好奇，林染指着第一块，问她:“这…‘人’是谁？”

不理解归不理解，但林染还是顺着她妹的话问。

“这是我呀！”林柒柒抬起小脑袋，肉嘟嘟的脸微微红，她个子矮所以站排头。

舍不得吃自己，林染还算认同，那剩下的呢？

“这是媛媛，我的好朋友。”

“这是我同桌，我也不舍得吃。”

“那个是陈曦，我新认识的朋友。”

林染:“……”

好好好，小词儿一套套的，你有理你真棒。

托她傻乎乎的福，这种小剧场每天都会上演一遍，林染的饼干一下从11块增加到了15块。

以至于在学校放饭之前，饥饿是什么？林染再也没感受过。

＊

咚咚咚——外面有人敲门。

林染看了眼时钟，才6点20。

谁啊？这么一大早。

林染家大门上没装猫眼，她从窗户望出去，外面的天蒙蒙亮，她怕黑又怕鬼，手指扳动锁扣，一点点把门打开，外面还有一扇镂空的铁门紧锁着。

啊——

是住5楼的戴家凯。

今天开学典礼，他穿了一身蓝色校服校裤，左边胸前还别了一枚闪闪发光的团徽。

三楼楼道的灯每次亮的时间都比其他楼层的要短，林染抱怨过好几次，但就是没有人来修。

所谓物业，那个年代大家普遍没这方面意识。

灯灭了，戴家凯就站在黑暗里，没再去点亮那盏不灵光的钨丝灯。

林染家客厅有光，他能看清林染身上穿着的还是睡衣:“你校服还没换好啊。”

不只校服没换，鞋子也没选好穿哪双，他来的突然，林染犹豫着要不要打开铁门让人家进来坐会儿。

可是，她准备起来好像挺久的。

戴家凯摆了摆手:“没关系，你慢慢整理，我在楼下等你。”

他说话声音轻轻的，像羽毛落在地上，音调倒是偶尔起起伏伏，还能随时看到黑夜里他泛着迥光的眼睛。

林染犹豫着，想起上次李维维问她的话，这个男生喜欢她？

她说:“不然你先去学校吧。”

实在不好意思让他等，林染无意中说了一句最伤人的话。

以前每一次，戴家凯都会下楼来等林染，不管多久，林染都不会说让他一个人先走这样的话。

虽然林染他们家搬来的更早，但自戴家凯搬过来以后，在他眼里，他俩就自然成了一块儿玩到大的青梅竹马。

因为林染是女孩子，每天扎头发穿衣服会比男生要细致和讲究些，所以戴家凯往往会站在4楼那儿多等一会儿，然后再下到三楼来敲林染家的门。

林染手里握着钥匙，手上没动作，她坚持没打开那扇隔着他俩说话的铁大门。

僵持了三分钟，戴家凯一句话不说，转身下了楼。

不能怪林染，她她…她是新来的，和戴家凯真不太熟。

林柒柒忽然飘到她身后，面无表情，悠悠然地说道:“是五楼的小戴哥哥吗？”

林染:“……”

连你都知道，看来没少来找过她。

＊

开学第一天，城北中学校门口安排了三名学生和三位老师一起检查学生的仪容仪表。

城北中学是有规定，校内不得骑车的，学生必须下来推车，走着进自行车车棚。

林染老远看见有老师在校门口，她提前下车，整了整翻起的衣领，和老师们打过招呼，神采奕奕地踏进校园。

后面车辆蹭地越过大门，直接撞上了林染慢下来的脚踏车。

“哎哟——”

林染重心不稳，差点连人带车摔在水泥地上。

值周的学生看见了立马上来扶稳她，“没事吧？”

肇事者本意是想耍一个酷酷的漂移式刹车甩尾，结果脚没踩住，翻车了。

那位同学头发染色，违反校纪校规，三个同学请示了门口那三位老师，他们都摇摇头让其别管。

小混混，管不动，何必浪费感情和精力。

城北中学出了名的混混头子，赵小关。他爹说话都不好使，指望学校的老师将其掰正走上正途，怕是在痴人说梦。

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教师，你爱学学，不爱学滚，对不对学生负责都看他们心情，成绩好点的靠他们挣个脸面，成绩差的他爱上哪儿上哪儿，最好天天趴桌上睡大觉，省心。

早自修就快开始了，林染怕迟到，想不起要找对方的茬，拍拍屁股赶紧跑着去他们1班的停车库。

肇事者看了眼跑走的身影，溜得倒是挺快，今天大家都穿的跟双胞胎似的，赵小关才不知道自己误撞了谁，顶多看那人扎着俩马尾辫，知道是个女的，那就只能怪她倒霉吧。

叮——叮——咚——咚

最后一声铃响，林染踩点走进的教室。

全班座无虚席，她甚至第一眼都没看到哪儿还有空的座位。

整个班的同学，对现在的她来说，只是两个字，陌生。

第三小组右边第一个位置，那是教室里唯一空着的。

林染个子高，不应该啊。

她同桌好像没睡醒，极其不耐烦地腾出地方来让林染进去。

初中男女同桌是常事，但林染记得按身高排座也是常事。

她这种165拔尖的个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搭配她隔壁这位又胖又黑，目测只有1米5的男生。

她的位置正对着讲台，本来想着好不容易摆脱了她自己小学六年一直坐第一桌的苦痛。

从没想过当了林染，还要继续忍受这种折磨，不是够了，是够够的了。

黑胖子摞了一沓课本在桌上，靠左边放，挨不着林染，同样也剥夺了林染偷瞄他名字的机会。

一三五早自习是语文，为了图方便，第一节课会跟着早自修变动。

大家不用换书，接着上课就行。

有时来不及讲的卷子，昨天那堂课遗留下来的问题，老师们都会利用这20分钟的早读时间来讲完。

林染把报名那天带回家的新书全拿了出来。

小时候傻，每天有多少书背多少书回去，后来上了高中才明白，书包也有可能是装不下自己抽屉里那些课本的。

她书包带不老实，喜欢从右边掉下来，因为挨近黑胖，所以林染势必想把它纠正好。

往后看，李维维坐在第四组最后一桌，冲她挤眉弄眼。

嗯？林染没明白。

叶秋霞跟她一组，坐在第五桌，她同桌就是个令人羡慕的女孩子。

城北中学的教室里没有空调，靠窗那群人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有病，已经热成狗样的密闭空间，还紧闭窗户死不肯让外面的新鲜空气流通起来。

林染头上的风扇不给力，风速吹不动她头上的一根头发，这开了跟没开有区别吗。

难道04年，大家真的都相信老师说的那句“心静自然凉”？

林染朝45度方向微抬头，她只是想确认控制风扇开关的地方在哪里，无意瞥见了早上天不亮就来她家敲门邀请她一起去上学的寡言少年。

有的眼神交汇名为暗送秋波，而林染和戴家凯之间只有互生尴尬。

林染回过头，班主任老金不知何时走上了讲台，他一身正装，搞得挺正式。

1班的学生听话，没有不穿校服、忘记戴校牌而被扣分的情况。

老金扫了一圈，停在林染同桌衣服上:“苏政，你胸卡呢？”

旁边的黑胖挺出他的厚胸脯，戴得低了点而已，加上个儿不高，还驼背，整个藏在死角视线，老金看不到也很正常。

多谢老金，林染知道这位黑胖大名，叫苏政。

按照国际惯例，成绩好的学生配成绩差的，所以这位黑胖，哦不，苏政同学应该是不太聪明的亚子。

当然了，林染觉得是个人从视觉上来看他，都会这么认为。

她内心开始焦虑，害怕林柒柒再贪吃下去，就会变成第二个女苏政。

此时，广播里紧急通知。

因昨日下雨，场地湿滑，故升旗仪式改为室内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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