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满匆匆退开,这才发现,方才拂过她额头的,是少年迎风招展的衣袖。
她退后一步,看一眼天色,嗓音沉静:“月黑风高,夜闯姜府,殿下不觉得冒犯么?”
洛长安扶住险些被风吹合的窗子。
他望着她,轻声说:“是想过会有些冒犯。”
“但还是觉得来见你更重要些。”
姜满眼睫微颤,言辞依旧平静:“殿下入夜而来,是有要紧事?”
洛长安点点头,靠近窗子。
冷白的月光落在他的眼中,一汪湖水被照得清明:“是有要紧事。”
姜满站在原地没动,等着他的下文。
洛长安垂眼瞧了瞧二人的距离,又道:“是有话想同你说。”
姜满这才朝他走了两步。
青黛的声音忽而自院外传来。
“姑娘?”
“我瞧姑娘的院落里没了光亮,可是歇下了?”
脚步声愈发近了,洛长安四下瞧了遍,才打算跃上房檐躲一躲,衣袖却一紧。
姜满扯住他的衣袖,将窗子全推开了。
洛长安从善如流,按上窗框,顺着窗沿翻身进来。
靠窗下是一方长案,他侧身避开,落地时身形斜了斜,长发被窗侧竹帘剐蹭到,散落下几缕。
姜满下意识扶稳他,顺带着将窗关合了。
青黛的声音再次传来,却很轻,似是怕扰了她:“姑娘?”
姜满佯装睡下,没有应声。
她转过身,与洛长安一同隐在窗侧,几乎要将‘有话快说’写在脸上,低声问:“何事?”
洛长安并不介意她的冷淡,背倚着石墙,垂首望她的眼睛。
他问:“今日秦让送你回府?”
姜满掀起眼皮瞧他:“秦世子不比殿下日理万机。”
洛长安的睫羽颤了颤,又道:“我与秦让相识多年,他做事惯来不讲究分寸,你不要……”
“我不要同秦世子走得太近?”
姜满接下他的话,“殿下这话有些耳熟。”
洛长安微敛了敛眼睫,“嗯”了一声。
末了,他垂眼,看向姜满尚扶在他腕上的手,嗓音轻柔:“有件东西要给你。”
姜满的目光跟着他垂下来,才要收回手,手腕却一紧。
她只好问:“是什么?”
洛长安攥着她的手腕,微凉的指小心翼翼覆上来,勾住她微僵的指节。
“放松些,不是什么咬人的东西。”
他捏了捏她的指尖,转眼变出条崭新的发带来放到她掌心里,“晚些时候路经霓华阁,想起你的发带染了血污。”
发带绕在掌心,姜满的嗓音依旧冷冷淡淡的:“殿下便是为了这个而来?”
洛长安垂着眼,散落下的发缕也随着他的动作垂下,轻飘飘落在姜满的肩侧。
他软着声:“我是来向你赔罪的。”
姜满只觉呼吸间全然是沉香的微苦,那缕发拂过她的耳畔,又拂过她的心尖,竟险些将她的心绪也拂乱。
“殿下言重了。”
她定了定心神,好似浑不在意,“殿下要做什么,想见谁,全然是你的自由,哪里就是有罪了?”
她言语间明明满是无谓,洛长安的唇畔却隐有笑意。
“不是因做了什么,也不是因见了谁。”
他松开她的腕,轻声道,“是为隐瞒你的事,是我不对。”
夜色静谧,他的声音与月光一同流淌下来,真挚而恳切。
姜满握了握掌心里的发带,竟一时觉得,好似也能握住他的半寸真心。
于是她抬眼,问道:“那殿下,要同我说些什么呢?”
“想同你说许多,但有些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只能先同你说些简单的。”
洛长安望着她眼里闪烁的月光,转而道,“静法寺的那只小猫,如今在我府中。”
“小满,你把它忘下了。”
提及此,洛长安的眼尾微微垂了垂,好似说的并不是小猫,而是他自己一样。
姜满这才想起那只受了伤的幼猫来。
她对那小家伙心存愧意,言语也软下两分:“它……怎么样了?”
“它来我府中后总是呜呜咽咽地叫,大概也很想见你。”
洛长安坦然道,“三日后,我带它一同到城西的汀兰茶阁,你要不要来见它?”
“顺带着来听一听,那些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的话。”
姜满心里想着小猫,应了他:“好,三日后我自去寻殿下。”
洛长安弯了弯眼睛:“三日后的午时,我在茶阁等你。”
院落里早已重归寂静,洛长安推窗朝外瞧一眼,翻身而出。
少年悄无声息地来了又去,像是一阵来无影去无踪的风,连痕迹也没留下。
姜满立在风里,没能捉住他掠过的半寸影子。
她立在半开的窗前,看向掌心里的发带。
屋内暗沉沉一片,小院里也没有燃灯,唯有月光覆在发带上,又被风吹远了。
姜满的思绪也好似随风飘得很远。
上一世他们成亲太早,在她的记忆里,洛长安其实很少有今日这般举动。
他曾翻墙来见过她一次,是在他们大婚的前一夜。
秋夜里的风有些凉,吹过院墙侧的高树,枝头的叶便簌簌地落,铺散在小院里。
洛长安踩着满院的落叶来见她,他隔着一道窗望着她,轻轻牵过她的手,说:“他们都不许我同你见面。”
姜满听出他软腔软调里的委屈,摘下剐蹭在他发侧的一片落叶:“你别急呀,明天就能见到了。”
洛长安垂着眼尾,指节勾缠着她的,轻轻捏她的指尖:“可我很想你。”
“我很想见你。”
“一时一刻都觉得太久。”
手中发带迎风而动,院侧的枝叶晃动出一阵响动,姜满收回思绪。
她轻笑一声,眼中却并无笑意,反而尽是凄恻怆然。
上一世,那道圣命造就的际会下,洛长安待她的好她曾看在眼里,也曾因此起心动念,更至如今都无法全然割舍。
但被牵连的姜家是相隔二人的垣墙,洛长安对她有意的隐瞒,始终未曾对她敞开的心扉,亦然是横在她心中的一根刺。
若说前世二人是被一道圣旨绑在一处,那么如今呢?
她提及婚约时每每闪躲,以洛长安的敏锐定然早已看在眼里,他又为何非要与她牵扯在一处?
可若真如她心中所想,洛长安与她一样拥有曾经的记忆,她试图言语刺探,他却为何佯装不知?
姜满想到这些,不解之余,觉得有些可笑。
可笑的是,他们明明曾是那样亲密的关系,她却从不曾看懂过洛长安,从始至终都没猜透过他的心思。
月光正好,洒在院落里皎白一片,若幕下明灯。
姜满抬手,合拢了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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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姜满应邀到汀兰茶阁赴约。
时值正午,正是城中人歇脚小憩的时候,茶阁宾客盈门,来往热闹。
姜满走进去,扫视一圈阁中茶客,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窗畔饮茶。
是那个总跟在洛长安身畔的少年,姜满记得,他叫魏澄。
魏澄显然也瞧见了她,眼睛一亮。
他起身朝她走来,欣然道:“姜姑娘!”
姜满应了一声:“小魏大人。”
魏澄忙摆了摆手:“姜姑娘抬举,属下哪里担得起这一声大人,公子已等在楼上了,属下带姑娘上去。”
姜满笑道:“有劳了。”
二人一前一后走上木梯,魏澄在前引路,边叹:“没想到姑娘还记得属下。”
“自然记得。”
姜满点点头,“在静法寺那日,我曾见过你的。”
“说起静法寺,那日回来后,公子始终记挂着姑娘。”
走到二层的雅间门前,魏澄狡黠一笑,“这么多时日过去,姑娘还气恼公子么?”
“我……”
未等姜满应,雅间里传出道沉静的声音。
“魏澄。”
“是,公子。”
魏澄脊背一直,忙推开雅间的门,“姑娘请。”
茶室内没有燃香,茶水已滚了三滚,清淡的茶香翻腾着,氤氲了满室。
洛长安正坐在屏风后,朝盏中添着茶水。
姜满才绕过屏风,一只白绒绒的小团子自矮榻滚下,一瘸一拐走来,伸爪攀上她的衣裙。
姜满忙弯身,小心翼翼抱起脚下的白团子,半是嗔怪道:“还伤着呢,慢点儿呀。”
“小满。”
洛长安唤她,“你来了。”
姜满这才抬眼,抱着小猫坐在茶案对面:“它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它是见了你才精神起来。”
洛长安递来一盏茶,小声同她告状,“它在我府里时除了吃就是睡,偶尔见了我,也只窝在软垫子里叫两声——叫得也没这样乖。”
姜满挠一挠小猫的下颌:“它把殿下当做亲近的人,才能在殿下的府中这样肆意。”
洛长安轻轻笑了。
姜满抱着小猫揉了一会儿。
直到洛长安为她换了盏茶,她抬首:“殿下三言两语说不完的话,如今可能说了?”
洛长安点头,正了正神色:“有件事——那时在宫里答应你的事,该告知你一声。”
姜满坐直身体:“栀月的案子有消息了?”
洛长安道:“郑贵妃宫里的宫侍主动认罪,说是二人夜里口角动起手来,不慎推了栀月入水。”
姜满蹙眉:“是郑贵妃推人出来顶罪?”
“确是如此。”
洛长安轻叹了声,“但……南境得胜,郑将军即将凯旋,此事即便是郑贵妃所为,也只能到此为止。”
这便是郑贵妃最大的底气了。
树大根深,众生蚍蜉。
“关于此事,明正司还查出了些旁的,我想该一同告诉你。”
洛长安看着她不解的眉头,继续道,“但此前,我有件事想问你。”
姜满点了点头,示意他问下去。
洛长安便又道:“你入宫面见陛下那晚曾见过栀月,她可有给过你什么?”
当晚之事有宫侍目睹,只稍作询问便能查到,姜满也无谓继续瞒他,拿出那方帕子。
洛长安神色微沉,很快掩下:“你见了这方帕子,所以去找宋迎溯?”
姜满愣了一瞬,才意识到他是在说宋洄。
她面色坦然:“我的确找宋洄辨认这方帕子,但我找他并不止因这件事。”
洛长安回望她,眼尾微挑:“那是因何?因为你们幼年时的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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