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盛街是燕京城最繁华的长街。
正逢秋岁节,长街上挂了连成串的灯盏,自街头绵延,远望不到尽头。
姜满推开窗向外看,被烁烁的灯火晃了眼睛。
马车停在天盛街,魏澄请了声辞,驾着车离开了。
洛长安望向不见尽头的长街,朝灯火倾倒下的光影里踏了一步。
“这儿来往的人繁杂,你跟紧我。”
姜满望着流动的人群,与他同朝灯影底下走,又听他道:“若是怕走散,也可以牵住我的衣袖。”
姜满没有动作,只是应他:“放心,不会那样容易走散的。”
她这样说,洛长安没有再强求。
街上行人往来热闹,沿街的摊位上摆着簪饰物件儿,经灯火一照,闪烁出粼粼的光来。
二人沿着街走,路经一处河灯摊子时,洛长安顿了顿步子。
姜满随他停下脚步。
摊子上的河灯式样颇多,摊贩见二人一身锦缎衣着不俗,堆着笑脸上前招呼。
河灯的灯纸上都画着花样,堆在一起令人眼花缭乱,姜满提起一盏细瞧,摊贩便在旁道:“姑娘好眼光,这盏灯上画的是连理松,祈愿的是不离不弃同心同德,是顶好的寓意。”
姜满将花灯放下了。
洛长安却接着她的手拿过去:“那就这盏。”
他的钱在他自己的口袋里,姜满没什么理由阻拦,只侧了侧目光,道:“你说带我去个地方,是去放灯?”
“倒也不是。”
洛长安捧着花灯,“不过秋岁节放灯祈愿,既经过这儿,不如一同去凑个热闹……或者,就当是陪我前去?”
透过花灯的光影,姜满望着他微微亮起的眼睛,神思恍惚了一瞬。
她又瞥了眼摊上琳琅的花灯,随手取了一盏。
灯火繁盛处人头攒动,游人的高呼声与小贩的吆喝声混杂一处,密集的人群里,依稀可见一方挂满金银饰品的小摊子。
离水畔还有一段路,姜满本打算绕过人群,甫一侧首,瞥见小摊的高处挂着几只银质的小坠子。
银坠子拿红线穿起,随风晃荡着,她一眼瞥过,目光落在挂在中央的一只小鱼坠子上。
见姜满的脚步缓下来,洛长安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道:“是个射箭赢彩头的小摊子,去瞧瞧?”
姜满仍望着那只小鱼坠子,点了点头。
洛长安明了,牵起她的手腕,拉着她穿过一众人,走到小摊前。
前一个射箭的人发出最后一支箭,箭矢落了空,周遭人群发出一阵遗憾的低叹。
摊贩亦摇了摇头,神色十分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惜啊,公子这箭只差了那么一丁点儿。”
那人换不到彩头,扔下木弓与空箭袋,低声嘟囔了句“骗子”,愤然离开了。
姜满将那人的举动瞧在眼里,猜想这八成是些骗人的玩意儿,再回身,小贩已凑了过来。
他的目光在姜满二人身上转了转,道:“这摊上的彩头要用射中靶心的箭来换,姑娘可要试一试?”
姜满再朝那只挂在高处的坠子看了一眼。
小贩看出她犹豫,又劝道:“姑娘瞧,这十二支箭为一组,最少的小木雕只需六支箭便能换到,可是再划算不过了!”
他说得越容易,姜满越觉着是唬人的,才转身想走,洛长安却已付了钱,将河灯递到她手中。
他自小贩手中接过弓箭,垂首,问她:“你若喜欢,那上面的东西我们都赢下来玩玩儿?”
“不要那么多。”
姜满摇摇头,空出一只手来指了指二层的银坠子:“我是见中间那只小鱼的银坠子像模像样的,小猫或许会喜欢。”
洛长安了然,掂量着那只轻巧的木弓,拉开来试了试,又细细端详了一会儿。
见他瞧的仔细,小贩转了转眼珠,在旁催促:“公子,鄙人做的是诚信的买卖,从来不会在弓箭上动手脚。”
洛长安瞥他一眼,轻笑了一声。
他面上的表情并不明了,亦不见认真,动作轻巧地弯弓搭箭。
箭矢脱手,携风而往,正钉在靶心。
小贩的面色变了一变。
十二支箭接连发出,莫有不中,洛长安看一眼挂在二层的银坠子,扔下铜钱,又取了一组箭来。
他将木弓递给姜满:“很轻,不算费力,试一试?”
姜满点头,接过木弓。
她才要接箭,便见洛长安自袖中抽出短刀,径直向箭头削去。
摊贩的面上黑了黑,上前两步想要阻拦:“这位公子,你……”
洛长安一抬眼,摊贩的肩膀瑟缩了一下,顿一顿脚步,又退了回去。
两刀下去,箭头的形状有细微的改变,洛长安重将箭矢交到姜满手中:“还算能用。”
姜满心下猜出几分,接过箭矢,重新拉开弓弦。
一只手轻抬了抬她微曲的手肘,沉静的声音落在耳侧。
“沉肩,平腕,偏左二寸。”
姜满依言挪动了些许。
木弓很轻,弓很轻易便能开了满弦,捏在箭尾的手一松,箭矢破风,正中靶心。
姜满缓缓放下弓箭。
“做得很好。”
洛长安笑着,又递上一支削好的箭矢。
有了方才的试验,姜满得心应手,一箭射出,箭矢再次钉在箭靶正中。
又十二支箭接连射中,小贩的额侧冒了冷汗。
姜满心下已然明了,这弓箭的蹊跷是出在箭头上。
“你这箭倒是有趣。”
她眼尾微抬,瞥一眼面露惶惶之色的小贩,冷声问道,“我二人射中的箭加起来,那只小鱼的坠子该赢够了吧?”
“够了够了,姑娘与公子射艺高超,早就够了。”
小贩连连点头,递上小鱼坠子并两只荷包,同时低声递上一句奉承,“多谢二位高抬贵手。”
姜满接了坠子,将荷包推回去。
她拿着坠子在洛长安眼前晃了晃:“赢到了,不玩了。”
洛长安捧着灯盏,笑道:“好,那就不玩了。”
在街上逛了一遭,姜满心中还念着方才射中的箭矢,捏着小鱼坠子左看右看,眉眼间也染了笑意。
自人群中挤出,二人继续朝河畔走。
游人大多在街上逛灯会,愈朝河畔走,灯火愈发暗下去,迎面有几人结队经过,带起一阵阴冷的风。
姜满下意识回首去看。
来路空空,那几道人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天色虽已很晚,河畔依旧有三三两两的游人,岸上人合手祈愿,河灯顺水逐流。
姜满与洛长安同在水畔停下脚步,弯下身,将河灯放到水中。
摇曳的烛火被水流推的颤了颤,没一会儿,两盏河灯挨在一起,缓缓向远处飘去。
姜满没有合眼,没有祈愿,只是望着水中的圆月,又目送着那两点相偎的光亮顺水飘远。
眼前的场景依稀与过去重叠,一切好似都不曾变过,可她已不是小孩子心性,也已经不会再相信这些了。
若是祈愿真的有用,世间的种种苦难便都不会落到实处,关于上一世的一切也都不会发生了。
河灯飘向望不见的黑夜里,姜满侧首,却见洛长安还在很认真地对河灯祈愿。
他的双手拢在一起,下颌轻轻靠在指节,虽合着眼,神色却足见虔诚。
晚风掠过,拂动他的鬓发微荡,一片清明的月色下,姜满却好似仍然看不清楚他。
水波动荡,一片纷繁的影里,水面倏忽间晃过两道影子。
洛长安睁开眼。
他看向被风吹皱的水纹,神色微沉了沉,而后撑身站起,伸手去扶姜满。
起身之际,二人的距离拉近了些,洛长安的声音便落在耳畔。
“有人跟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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