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岭有些意外的微挑一挑眉。
寻常蒙难的小娘子在看到搭救之人时,应该是个什么反应?
沈岭想不出。
他只记得以前带头去捣毁拐子窝时,里面那些被拐的人看到他们,就像看到了大救星,哭得眼泪鼻涕都糊成一团,抓着他们就不撒手,好像生怕自己再被卖到别的地方一样。
但是她和那些人不一样。
她没有一味等着别人来救,而是在有人搭救之前,尽可能的先想办法自救。
等看到他出现,就迅速切换方案,与他相配合。
不过还是有那么一瞬间,沈岭忽然就想知道,她在被掳来的这段时间里,有没有期待过他出现?
这会儿不是胡思这些的时候,现在也不是脱身的好时机,他那刚活泛的心思被拼命按下去,只冲着她几不可查的摇摇头。
(时机未到。)
虞欢读懂他眼里的意思以后,手里的簪尖在一瞬间收回,重新滑进袖口。
这一点儿微小的变化,就像烛光里瞬息开落的灯花儿,除了他们彼此之外,再无第三个人察觉。
从听到沈岭进寨的消息,到此刻看到他好端端坐在大堂里,她虽然并不知道沈岭的计划,心里的底气却更足。
似乎只要有沈岭在,这些困难都能迎刃而解。
她定了定心。
大堂虽说很是宽敞,到底也有走完的时候。
她被几个喽啰谨慎的催促着,在一众有些贪婪的目光里,从容站在盛猛面前,垂眸看盛猛激动的递过来等着她接下的红绸。
这条红绸的颜色有些暗淡,也不知压箱底放了多久。
在亮如白昼的烛火之下,甚至还能看见上面因保存不当而积压的灰尘——
只要她接过这段红绸,拜堂的礼仪也就完成了一半。
先前她想着,要是这堂真是非拜不可的话,她大可假意顺从,等这土匪头子放松警惕以后,再出其不意制住他。
能借机谈些条件更好,便是不能,他有弱点在自己手上,她总会找到脱身的办法。
如今且先见机行事。
她慢慢向前又挪出一步。
手才刚动一下,忽然听见旁边传来一声响。
“啪”的一声。
好像是什么东西被摔碎在地。
这一声来的时机正巧,刚好阻住她的动作。
她的手一顿。
正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忽听盛猛大喝一声,“不好!有埋伏!”
跟着就被盛猛拽到一旁,看似是保护,实则将她困在里面,防止她趁乱出逃。
寨子里的喽啰都是被训练过的人,均是本能的掏出武器,对向沈岭。
还有一部分人迅速跳出堂外,查看是否有人偷袭进来。
与盛猛等人的紧张相比,沈岭显得无比放松,他抬起手晃了晃,一脸无辜,“抱歉,手滑了。”
盛猛先往地上看了一眼。
杯子摔碎的地方刚好是他让人新铺的地毯,那地毯也是他压箱底儿的东西,被酒水一染,立刻就留下一团乱七八糟的污渍。
盛猛的脸都绿了,那是他费大力抢来的波斯地毯——
他怒不可遏,“沈岭!你在老子的地盘上玩儿摔杯为号?”
“大当家的误会了,拜堂当日不能见伤见血,否则一辈子都夫妻不和。我这也是在帮你,不信你看,”沈岭说着伸出手,露出手指上一道被割破的伤口,伤口有点儿深,见血了,“沈某不慎摔了杯子,让大当家的喜堂见了血,犯了忌讳,为了以后着想,我劝你今晚还是什么也不做比较好。”
盛猛被架在这话上,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
气氛一时仍是剑拔弩张。
在其他人都在等着盛猛发号施令的时候,虞欢有些担忧的看向沈岭伤了的那只手,目光才刚落过去,沈岭却已经垂下手臂,自然的掩盖住手上的伤。
“来人!”盛猛最后做出决定。
手下立即应声,“大哥!”
盛猛抬手一指沈岭,“把他给老子押下去!别让老子再看见他!”
底下人得令,一拥而上。
“还有夫人,”虽说不能确定沈岭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但喜堂上的确见了血,他也是刀尖火海里来去的人,心中多少也有些忌讳,只好又下了一道令,“先把夫人送回去。”
见不用再被迫拜堂,虞欢松了口气。
临离开时,她朝沈岭那边看了一眼。
两人短暂的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确认过无碍,才各自被人带离。
……
沈岭是在虞欢离开以后才被带出去的。
他被押着出去时,一路上一直留心沿途路线,仔细分辨方向。
看到地势更高一些的地方,有一处小院明显与别处不同:
门前守着几个喽啰,院内门窗都贴着大红的喜字,周围架起的火把也比别处更多一些,想来这里就是盛猛的屋子。
又见窗子上隐约映出一道人影,不用猜也知道,里面关着的就是虞欢。
沈岭的目力好,这样一瞥之下,忽然发现屋子里的一扇窗似乎开着一道小缝,便走得慢一些,尽量让她能够看到自己。
想着,这样一来,她心里有底,也不会太过害怕。
但身边的喽啰可就不乐意了,用力把他往前一推,“快走!”
从大堂到关押的地方,转过两次弯,路途并不算长。
沈岭在心中大致估摸了一番,知道这里应该就是松山大寨的尽头了,至于中途经过的那三排屋子,想来就是寨中这些喽啰们住的地方。
从这些屋子来推测,盛猛的手下约莫有百十个。
他把自己走过的地方、结合看到的一起在脑子里形成一张地图。
寨子整体上来说比较方正,几处主要路线都很流畅,又互为照应,可见盛猛平日里对寨子的规划是下过一番功夫的,难怪易守难攻。
因此要想从这样的地方脱身,救人出去,并不是轻易就能办到的。
要耐心,等。
夜色已经沉到极黑。
进入柴房,听到门要被关上的声音时,沈岭忽然转身,扬声对门外的喽啰说,“劳烦兄弟和你们寨主说一声,沈某有事找他。”
……
虞欢被送回房中不久,就听见外面的喽啰齐刷刷喊了声“大哥”,随后门声一响,盛猛从外面进来。
她原本站在窗边,见状向后退了些,眼神里满是戒备。
盛猛往屋子里扫了一圈,看脸盆架上的铜盆还是空的,有些不悦,转身出门喝骂一声,“不是让你们把水给夫人抬进来吗?兔崽子们就会偷懒!”
外面的手下苦哈哈的赔罪,“大哥息怒,不是小的们不送,是新嫂子不让我们进屋去……”
盛猛眼睛一瞪,手下连忙改口,“小的们这就把水给夫人抬进来!”
热水早就准备好了,这边招呼一声,便有人抬着水,吭哧吭哧送进屋里来。
先送来的是一个大浴盆,大得像床,一放下,直接把屋子里的空地都占满了
热水一桶一桶哗啦啦往里面灌,好半天才把浴盆给倒满。
最后一个人端着一盆热水放在脸盆架上,再把澡豆香胰子等物放下,留下一句“大哥、夫人慢用”,怕自己太碍事儿,快速退出屋外。
屋里又剩下虞欢和盛猛两个人。
盛猛直接开始解外衣,顺便对她说,“今天没拜上堂,委屈你了,等过两天我让老二重新选个良辰吉日,我们把拜堂给补上,时辰都不早了,快过来一起洗洗睡了。”
他衣服脱得速度快,虞欢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视线里多了一座又黑又壮又毛呲呲的塔,这塔甚至还有往她这边移动、要把她也拽过去的趋势——
她两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粗蛮的人,心中惊骇万分,别过头,猛地又退一大步,扶紧桌子一角,指节都因为用力泛了白。
“你自便!”
右手袖口处的金簪好像因为紧张卡在了手腕处,没掉出来,反倒硌着她的腕子。
“嗐,这有什么可臊的!”盛猛打着赤膊,看躲他躲到八丈远的小娘子。
刚才还觉得她挺识时务的,在喜堂上没哭没闹,想来应该是想通了,但怎么都想通了现在还不敢看他啊?
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害臊的可能性更大,“我说夫人啊,咱们早睡晚睡都得睡,再说这热水凉得快,你现在不来,一会儿可没有热水添。”
虞欢没有动,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看起来,这个盛猛对今晚要做的事势在必行,而周围全都是他的手下,她和他相比又力量悬殊,即便要出手,也只有一次一击必中的机会。
她不能乱,要冷静。
袖中金簪顺利落到手中,尖端掩在指下,随时可以出击。
当初虞景教过她,人身上有一处最脆弱的部位,是……
太阳穴!
她不动声色盯着出手的角度,眼看着盛猛离她原来越近,门外却忽然响起敲门声。
“哐哐哐!”
“大哥!有情况——”
盛猛走来的步子一停。
虞欢见状,略微收回手。
就见盛猛十分不情愿的拧身回到门口,隔着一扇门,语气十分不好,“又怎么了?”
“那个沈岭,说他有个很要紧的事儿,必须当面和大哥你说。”
听到这里,虞欢就知道沈岭已经想到了后面会发生的可能,替她做好了安排。
只是不知盛猛会作何反应,她重新看过去。
盛猛有一种好事被打断的焦躁。
一头儿是近在眼前的洞房花烛夜,一头儿是扰人洞房的沈岭,要不是不想在大喜的日子见血,他真想直接一斧子把那碍事儿的沈岭给劈了。
有心想晾着不应,奈何又有第二个手下气喘吁吁的跑来,说了同样的话。
看那架势,要是他一直不理会,沈岭就能托他寨子里的人都传一遍话。
盛猛只好把衣服重新套上,先去解决那边。
推门之前,回头看一眼虞欢,语气笃定,“你别想着能离开我这儿,你这辈子肯定是我的人了,他带不走你。”
门关上,外面又多了几个听令看守的她的人。
虞欢侧耳听了一会儿,察觉到脚步声越来越远,这才快步走到门边,从里面把门拴上。
她需要趁着盛猛不在的这段时间,好好的养精蓄锐。
她有一种直觉,或许是今晚,又或许是明天,这寨子里,有一场硬仗要打。
还有……
她透过一点儿窗缝,看外面盛猛逐渐消失的背影,想:
这一世,她谁的人也不是,她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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