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清晨初阳洒入院内,沈辞盈抬眸看向这间院落。前些日子,特意请刘天石帮她寻得的一处院落,空间虽大,但位置离城中较远,所花时间比之前要多上一半。好在价格便宜,她很满意。

绣鞋迈过门槛,转向其中一间房间。

日光照在房内坐席上,案上放着《千字文》,女童们正认真诵读。有的虽一字一顿,但好在能诵读完。

另一间房内坐席上是正精读《诗经》的姑娘们。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自信活力,唇角不由微勾。

散学时,盐商嫡女李有仪提着裙摆迈出门槛,转身朝内喊道:“后日踏青采风,我爹包了洛湖的画舫!”

院内顿时响起欢呼声,年龄较小的孩子簇拥在她周围。

李有仪冲着沈辞盈眨了眨眼睛道:“夫子后日也得来噢。”

微笑点头。

却瞧数萤抱着书本往外走去,是与院内欢天喜地截然不同的冷淡。

“数萤哥哥不来么?”李有仪挡在门前,一脸天真的望着眼前人。

这孩子平常都会热心参与进来,今日怎有点儿不对劲,沈辞盈眉间微皱,上前。

一听这话,数萤怀中的《水经注》啪嗒落地,露出夹页里半幅用朱砂勾勒的航线,途经洛湖。

脸上微不可察的慌忙,快速拾起落地书本。

就着拾起书本的时机,沈辞盈状似不经意问起:“最近怎么了?怎么一副心事重重模样。”

“我……最近家里出了点事。”

“可需要帮忙?”热心肠的李有仪再见到数萤第一眼,就有莫名的好感,连忙追问。

摇摇头,“问题不大,我能够自己解决。”

沈辞盈眉头微拧,“真的?”

郑重地点点头,向两人展示无需担忧地微笑,语气上扬道:“从小到大,家里哪件事不是我自己处理地,安心。”

虽是这么说,但沈辞盈还是不免多瞧了几眼数萤。这孩子向来有事都自己撑,不愿麻烦别人。不过这么些时日,她好像已许久都未曾碰见数萤地娘了,心中蓦然升起一股念头。

听数萤这么一说,李有仪连忙追问:“后日踏青采风,数萤哥哥来吗?”渴望地眼神盯着。

瞧见夫子担忧神情,数萤点头,笑道:“大家都去了,我怎会不去。”

三日后。

一听是去洛湖上画舫游玩,翠竹便打起心思想要一同前往。耐不住她的软磨硬泡,沈辞盈只得将人一同带出。

远远望见,数萤早已站在洛湖边。

正欲上前招呼,却瞧另一墨蓝衣衫人站在身旁。两人好似正在争论着什么,是沈辞盈从未见过的神情。

许是瞥见周围来人增多,两人不再交谈,墨蓝衣衫人无奈走开。

单薄的背影望着宽阔的湖面,让人不由心疼。

“夫人,那人是吴王府的。”

翠竹声音陡然在耳畔响起,身形一顿,“你确定?”

“确定,吴王府但凡掌管府中事物的人都会佩戴竹形腰牌,那人奴婢不认识,可那腰牌奴婢刚才可是瞧得真真切切。”

眼眸闪过疑惑,不由深思:难道数萤最近担忧的事与吴王有关?吴王她了解不多,只知此人是当今皇上兄长,是个闲散王爷,前些年一直在江南。最近一两月才回京城常住。

数萤何时与这样人物有所牵扯!?

现在只能先静观其变。

画舫启航,书院中那日所在之人皆已上船。画舫上许多未见过的物品,大家这瞧瞧,那瞧瞧,玩得不亦乐乎,连翠竹这个与大家不熟的小丫头也很快融入其中。

唯独数萤站在船板上,眺望远方风景。

微风吹过鬓角碎发,让人不由闭上双眼,感受此刻的静谧。

天地之大,却只有此刻才让人能放松片刻。

肩上传来触感,数萤猛然睁眼,看向纤细手掌的主人,满眼疑惑道:“夫子?”

沈辞盈从身后走出,学着数萤的模样一把握住船舷,唇角上扬,“年纪轻轻,怎一副伤春悲秋模样。”

不好意思摸摸鼻尖,“有吗?”

轻笑出声,上前用拇指指腹将微拧的眉间舒展,“眉头都皱起来了,还不是伤春悲秋。再这样下去,你可就成小老头了。”

此话一出,逗着数萤忍不住笑了,“夫子,真是有趣。”

瞧人一展舒颜,沈辞盈用着漫不经心的腔调说道:“说吧,最近怎么了,一副魂不守舍。”

“我……”

话未出,就被打断。

“别想诓我,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别以为我不知你那小心思。”

沈辞盈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得数萤唇角笑意更显,随即长舒一口气道:“阿娘其实不是我亲生母亲。”

目光随即瞥了过来,却半晌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阿娘受母亲所托自我年幼便开始照顾我。”

“年幼?你从小就知亲生母亲?”满眼的不可置信,不敢相信真有母亲将自己孩子交于他人抚养。

有苦衷?

轻轻摇头,垂眉敛目,“五六岁记事时,阿娘才告知于我。”

“许是你母亲有难言之隐呢?”

数萤转身看向她,猛地靠近,眸里尽是悲凉,让她都来不及反应,霎时呆愣原地。

两人丝毫未察觉背后投来的视线,眸中透着精明,看似在与画舫上其他人嬉戏,目光却时不时落在自家夫人身上。

嘴角挂着一丝讥诮的笑:“我原以为她有苦衷,可结果就是……”

西南天际这时晴空响起惊雷,将数萤声音掩盖下去,倒映在他眸中的是一副震惊怜惜的神情。

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时,天色昏暗,从西南方向迅速涌来的乌云霎时间吞噬了日头。画舫陡然在掀起的风浪中倾斜。湖面大浪猛烈翻滚,画舫亦在其中剧烈倾斜。

沈辞盈手指下意识抓住船舷,就听见船夫惊恐的喊:“桅杆断了!”

场面瞬间慌乱,惊吓声刺耳难听,让人头疼。

“闭嘴!”大声怒吼,船面上陡然安静下来,只余风浪声。

正欲上前保护自家夫人的翠竹也停下步伐,所有人目光齐聚沈辞盈一人身上。

“保持镇定,所有人身子半蹲,就近找到绳索抓紧。不要直立!”,冷冽目光射向船夫,“你还需要我教吗?立刻调整船的方向,不管用什么方法!”

在沈辞盈指挥下,一切协调有序。

唯独失神的数萤在一个风浪过来船体倾斜时,青衫身影如断线纸鸢般腾空,像片枯叶坠入翻涌的墨色湖水。

坠落的瞬间双手本能地抓向空中,十指痉挛着收拢,却只握住凛冽的风。

“夫子!”

“救……咕噜……”湖水灌入数萤大张的嘴巴,头顶束发被浪头打散。他在浑浊的水波中疯狂踢蹬,可衣衫下摆却缠住双腿,如同被缚住翅羽的鹤。

沈辞盈眉头紧蹙,松开船舷,踢掉绣鞋,脱掉外衫。

动作一气呵成,在所有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之前跃入水中。

“夫人!”奔至船边的翠竹,只见自家夫人已在湖中,满脸担忧害怕。不停祈祷夫人千万别出事。

跃入水中的刹那间,发间的玉簪就被湖水打落,顾不得去拾捡玉簪,快速向水中摸索。

深吸一口气,猛地钻入水下,看见数萤正在缓缓下沉,眼眸紧闭。上前一把将人攥住。但衣衫浸水后沉重如铁,仅凭她一人难以拖拽上岸。

脑海中忽想起落船时她所说的话。

沈辞盈一把扯开浸透的衣襟,束胸白绫逐渐松散,露出少女微微隆起的胸线。

趁着湖面风浪变小,费力将数萤拖到不远处的岸边芦苇丛后。

水滴顺着发梢落在苍白的脸上。

“醒醒。”轻拍脸颊。

回应她的只有风浪声,借着芦苇遮挡,将衣衫彻底一把扯开。

口中碎碎念叨:“胸骨正中三指处叠上掌根。”指尖按上冰凉胸膛时,突然瞥见芦苇缝隙外闪过半张脸。

情况紧急,无暇顾及。

撩开黏在唇边的湿发,捏住鼻梁,俯身渡气。陡然间,她好似听到芦苇丛外传来压抑的抽气声。

循环往复,在第四次俯身时忽然触到微弱的鼻息,连忙侧开身子。

怀中人很快呛出湖水。

“你在看什么?”芦苇丛外传来低声呵斥。

沈辞盈连忙将数萤抱在怀内,不让旁人见到分毫。抬头正迎上墨蓝女人阴鸷的目光。这位翠竹口中吴王府中的管事人,右手正死死扣着那个偷窥的船夫肩膀。

只见这船夫左眼睑上一条蜈蚣状疤痕抽搐着,眼睛低垂。

“小……数萤无事?”

瞧了一眼怀中少女,呼吸已恢复正常。

微微颔首。

猝然间,趁两人谈话间隙,被扣住的船夫一个低头,犹如滑溜的泥鳅从手下逃走。

“别追,目前以数萤为首要。”

话音将转身女人唤回。

此人连忙半蹲至沈辞盈身旁,察看怀中少女情况,气息果真平缓,才慢慢长舒一口气。

“多谢陆夫人相救,吴王府上下感激不尽。”

神色淡然,并未因提及吴王府而有异样。方才船上,数萤就已向她袒露心声,当年因女子身份,而被吴王妃送出府外,托人抚养。现如今,又被吴王妃特意寻找而来,不知这对她来说是好是坏。

来人正欲从沈辞盈手中接过怀中人,却被伸手一挡。

眼神陡然变得阴冷。

“一切等数萤醒来后再说。目前,你我要做的,就是将数萤完好无损送回城东小院,而不被他人察觉她女儿身份。”

芦苇丛外传来细细簌簌声响,在瞧天色,已恢复正常。

“咳……夫子。”声音沙哑。

未免再惹事端,“数萤,这人将你带回小院,你可同意?”

抬眸瞧上一眼,微微点头。

这才将人放于她怀中,不过须臾,两人身影就从另一侧消失。

芦苇丛陡然被人扒开,露出一张担忧小脸。

“夫人,你可让翠竹担心坏了。”泪水如断线珍珠落下,就着擦拭眼泪的功夫,余光左右环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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