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身体比脑袋先做出反应,眼前已是淡蓝云纹锦衣。

透过素白帷帽,沈辞盈压低嗓音,仅两人可闻的声音道:“明知在你身后!”

肩膀被人轻轻一拍,迎来会意神色,悬着的心才暂缓猛烈跳动。

“明知师父,你打坐结束了吗?”沈辞盈故作欢快语气,对着面前人喊道。

来人行了一个单掌礼,“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打坐是为了修行,修行亦不分时辰。心在,皆属修行……”

大段绕口人生哲学,让人听得云里雾里,俩人不愿与之争辩。待明知讲完佛理后,才慢慢悠悠切入重点,“两位贵客是要找哪本经书?可告知本僧,本僧亦可帮着一起寻找。”

修长的手指从书架上随意抽出一本佛经,动作十分潇洒,将手中的书扬了扬,覆盖在上的灰尘散落在日光中。

不过须臾之间。手指的主人已转身,扬唇一笑。“无需明知师父帮忙,我找的正是此本佛经。”

佛经上随着指尖动作而在日光中飞扬的颗粒,明知迅速抬首望了一眼,便敛下眸色,主动立于一旁,“恭喜世子找到佛经。”

话虽说着恭喜,却见明知目无表情,十分冷清的立于书架旁看着俩人。

气氛陡然变得诡异。

这副架势看来是他们不出来,他便不走。

沈辞盈扯了扯知远身后的布料,眼前人不动声色,向前径直迈出两步,朝人更近了。

“明知师父就这么站在一旁作甚,还不过来替本世子将此本佛经拿好。”

话落,将手中佛经径直扔向一旁僧人,丝毫未因佛经乃古物而轻柔对待。饶是见过大世面的沈辞盈,也不由未知远的举动而感到心惊。

此番举动太过冒险,暂且不论皇后娘娘说不说。单凭这一点,千佛寺就有理由能将他二人以不敬神佛为由赶出寺庙,若再向皇家一奏,今生怕是再无机会进这千佛寺。

沈辞盈眉间早已拧在一起,若不是帷帽遮挡住了她,她怕是早想上前敲打敲打这位她的好学生。

明知目无表情的脸上终于裂出一道缝隙,大步跨来,急忙接住佛经。轻轻拍去上面的灰尘,仔仔细细前后看了一个遍,确认没有破损,才抬首看向眼前这个吊儿郎当的吴王世子。和寺门前那副温文尔雅,急于为王妃祈福的模样简直天差地别。

明知眼中迸射出的愤怒,俩人瞧得清清楚楚。

知远却似不知,嘴角依旧扬着笑意,拉起她的手腕,径直走向方才的桌榻边。

明知扭头看向早已坐回桌榻的俩人,“世子可知,藏经阁内都是历朝历代古经?”愤怒的字词从牙缝中一个接着一个蹦出。

即使面对暴露情绪的语句,知远也仅仅是随意点头回应。

此时此刻沈辞盈能够清晰瞧见明知嘴唇紧抿,似是达到愤怒边缘。而知远却如不知一般,继续在僧人愤怒的边缘线上踩踏。

“世子如此肆意对待佛经,可有想过对满天诸佛不敬。”声音不自觉扬高。

“哦——”语调拉长。

茶杯发出清脆的叮咚。

沈辞盈只见自己桌面上多了一盏清茶,眉间拧得越来越紧,眼眸直直盯着这个在刀尖游走的人。

少年明亮的眼眸一眨,似有不解:“阿姐,怎不喝,这千佛寺的茶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喝到的?”说罢,自行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眯着眼眸,嘴里不住回味茶水甘甜,摇头晃脑一番才睁开。

知远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模样,看看沈辞盈,又瞧瞧明知。

“你俩都瞧着我作甚?”

终是明知忍不住,率先开口道:“世子难道不该解释为何要抛掷佛经吗?”

一脸惊异之色,“这还需要解释?”

明知额头青筋隐跳,“佛门之地,世子这般肆意妄为,难道不该解释?”

少年眉梢一扬,嘴角似笑非笑。

一瞧这神情,沈辞盈就知她这学生心中早已想好对策,以前每回想到坏点子整人时,她都是这副神情。

眉间微微舒展,便也学着知远之前的动作,端起茶盏细细品茗。

两人对话先后落入耳中。

“本世子将佛经给你之前,可有说什么?”

“给”字,咬得尤为重。

“世子说让我将佛经拿好。”

含笑的眼眸淡了下去,斜睨看着面前僧人:“奉皇后娘娘懿旨的本世子原话是这么说的?”

这次饶是一个普通三岁孩童都能听出“皇后娘娘”四个字念得格外不一样。

在千佛寺中浸润十几年的明知又怎会听不出面前之人真实语气,千佛寺向来最不缺的就是达官显贵,但要论与皇家联系的贵人却并不多。

景知远语气虽如常,却让明知听得后背发凉,心中气性不由泄了几分。

眼神躲闪,看向地面。

一声冷哼自鼻息前溢出。

“世子说‘明知师父站在一旁作甚,还不过来替世子将此本佛经拿好。’”

“呵,明知师父果真记忆惊人。既记得如此之清,想来我与阿姐何时去的书架,翻了几本经书,你应当也记得十分清楚吧!”

明明温润的嗓音,此刻却犹如淬了毒的细小银针,针针插在明知这个皮球上,再将他的气性一点点儿放掉。此刻,明知整个人高昂的气势早已荡然无存。

但犹如毒针般的声音继续针针刺在他的心上。

“明知师父既是千佛寺的僧人,应当明白千佛寺不仅受百姓香火,更受皇家香火。”

“是……是……”

僧人额头青筋早已不见,现今只有密密麻麻的汗聚集在上。

隔着帷帽,沈辞盈眼神不受控制的上下打量面前少年,心中不禁暗叹:不过区区几月,就能有如此气势、成长。她的心中一定是有强大的意念支撑着,否则不可能变化如此之快。

啪。

突如其来的一声打断沈辞盈思考,亦是打断明知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脱口而出道:“世子恕罪!”

话音未落,明知才知自己方才慌不择乱说出的话多么有问题,连忙捂住嘴巴,却已来不及。

眼神慌乱看向桌榻上的两位贵人。

“明知师父,何罪之有?”

慌乱的眼神对上含笑的眼眸,却吓得明知随即低下脑袋,不敢对视。

“说呀,今日明知师父若说不出自己何罪,那岂不是天下人都知是我对满天诸佛不敬,对亲娘不孝!”

五大三粗的僧人吓得跪在地上,双手和脑袋紧贴地面,“是明知之错,不该知晓世子小姐在书架翻阅佛经,却在一旁不作声,惊扰两位贵客。一切皆是明知之罪,求世子小姐宽恕。”

此话一出,桌榻上两人视线交汇,唇角不由向上扬起,但很快被强压下去。

知远依旧不冷不淡语气,“既是如此,还不赶紧退下。”

“可……可师父……”

明知说话断断续续,沈辞盈亦能猜出个七八分,此刻该她登场了。

上前将人扶起,语气温柔道:“明知师父,我知了明大师定是怕我们弄坏古籍,才派你在一旁看着我们。可我阿弟脾气向来……”

说着,回首看了看这个单脚屈膝,一手撑首的潇洒之人。这才转回,压低嗓音道:“我阿弟脾气向来喜怒无常,但他对母亲的孝心可是日月可鉴,且我们今日还需在贵寺叨扰许久,抄经祈福。眼下他却脾气正兴头上,还望明知师父多多包含,晚点在来藏经阁!”

明知瞧了瞧面前柔情似水的吴王千金,又看了看桌榻上吴王世子,终是点点头,但随即说道:“我既惹世子恼怒,便不再世子面前出现。但藏经阁中古经乃我寺珍宝,部分古经亦是需有本寺僧人帮助两位取出的。”

沈辞盈已明了,不管如何,这藏经阁中总归得有一千佛寺的僧人在内。

“……稍后,我会让师弟……”

微微颔首,总归这个师弟来之前,给他二人留有时间。

地面上的碎片很快被人收拾干净,明知弯腰垂首退于藏经阁大门,声音十分恭敬,“贫僧稍后让人为两位贵客重新将茶水端来。”

得到扬手示意,才轻手轻脚退出藏经阁。

灰黑人影在眼中渐渐变小,直至消失不见。沈辞盈才完全放下心,坐回桌榻边。抬眸看向身旁这位肆意妄为的“吴王世子”,没好气道:“方才,你可真是吓到我了。”

“夫子,安心。我既能帮你到这藏经阁,定是想好万全之策。学生我现如今可是正正经经、皇帝亲封的吴王世子。方才那千佛寺的方丈了尘还不是得向皇家低头。世间再大,莫过于皇权二字!”

皇权两字重重砸在沈辞盈心上,让她心尖莫名一颤。

权势不过是贵人之间最常用的武器,但却又是最管用的。说再多话,都不如有权有势之人寥寥几字。正如这千佛寺中的藏经阁,普通人要想进来,却被僧人寥寥几句堵回。同样,皇家之人要想肆意妄为,寥寥几句亦可将僧人堵回。

眼神不禁看向此刻在桌前模样乖巧翻阅佛经的人,心中不由发出一声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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