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不是你女儿

混沌的黑暗里,挣开一线微光,绰绰晃动的光影清晰起来。

上方高悬的帐顶纹理富丽,油画般的质感,屋里灯烛荧光柔和,林佳转动着眼珠,松软的缎被,雕镂细致的围栏,清幽的香气浸染肌肤,令她感到莫名的安定。

“姑娘,姑娘醒了!”轻轻的喜悦的声音,帐外一个双丫髻的少女扭头在吩咐谁,“我守着,你快去禀报夫人。”

她扶着林佳坐起身来,“谢谢啊,”林佳道,“这是哪里?”

“这是姑娘自己房里啊!你中了歹人的蒙汗香,昏睡了两天两夜!”少女给她背后左右垫了好几个靠枕。

随着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一群锦绣汉服女子像开花一样簇集而来,“我的儿!”林佳猝不及防落到一个怀抱里,一位中年阿姨的怀抱,“你呀你,就是不让娘省心哦!”

林佳想也不想,一个劲地推开她,“不,不是,阿姨,你别这样!”

中年阿姨给推得一个踉跄,一时呆住了,眼泪哗的流下来。“天杀的贼人!定是药毒没退尽,害的我儿神志迷糊!”

“姑娘,你醒醒神,这是夫人啊,你的娘亲啊!”双丫髻的婢女在旁道。

“佳儿,”夫人忍不住又要上前,却被林佳警惕的眼神逼退。

“谁也不许过来!我不是你女儿,你们认错人了!”林佳窜下床,房中的一切在她看来十分诡异,古色古香的人,古色古香的陈设,以及这些人一点不像掺假的亲近关切错愕的各种表情,都让她仿佛陷进一个不可解的巨大梦境里。“我叫林佳,是江宁大学的学生,你们没权利把我扣在这儿,放我出去!你们听不懂人话吗?”

“姑娘光着脚,仔细着凉。”一个沉稳干练模样的妇人小心翼翼地安抚着,“夫人,姑娘还记得闺名的,慢慢地什么都会记起来。”

“姑娘,你看这张天工拔步床,家里几个小姐,你可是独一份,你十岁生辰那年,老爷从江南大老远的定做了运送来,喏,你再看看帐子里挂的小玩偶,容家二公子送你的,你小时候就喜欢抱着它睡哩……”双丫髻姑娘小嘴絮絮着,试图用这些细节唤醒“小姐”的记忆,但林佳的恐慌反而更加强烈:为什么这些人煞有介事的演技如此逼真?到底想要干什么?这又是什么古怪地方?

容晋!是他把她送这里来的!“容晋呢?他人到哪去了?我要见他!”林佳打断了那妇人的叨叨,径直望门外走去。她恨不得他立刻现身,她要好好问个明白。

“那就是容家的二公子呀!”丫鬟颇有些雀跃,“姑娘马上就想起来了!”

“容晋?”夫人皱眉,“你是说……容家那小子?他怎会与你扯上干系?”她示意仆妇跟上林佳,心里嗔怪下人多嘴:“都不要再提他了!”

庭院,回廊,花木曲径,夜幕下的飞檐翘角,林佳一阵乱跑,浑然不顾自己赤着脚。这显然不是将军庙景区,也不像任何仿古的园林,没有人工的亮化灯光,没有一丝一毫她熟悉的现代设施。

“容晋!容晋!你出来!你出来容晋!”

尖利带着哭腔的喊叫划破了偌大宅第的宁静。

接下来的几天,容晋始终没有现身。

林佳不知道是自己疯魔了,还是这世界疯魔了。

那一夜,林佳被绑在拔步床上,几乎一宿未合眼,周围全是严防死守的丫鬟婆子。而夫人则淌眼抹泪,看着众人将林佳砸烂的两个花瓶碎片拾掇干净。

第二日下午,大丫鬟送来饮食,却不给林佳松绑,好言哄着喂她进食。林佳梗着脖子就不张嘴,两个丫鬟倒也不敢用强。闻着食物的香气,饥饿感压住了愤怒和恐惧,不吃不喝哪有体力啊?她要他们牵条狗过来。

“你们吃几口,再让狗狗吃几口!”

丫鬟们竟然照做了,人和狗都没有异常,林佳方开始进食,就当自己是幼儿园围着饭兜的小娃娃,接受丫鬟一口一口喂食,好在那女孩儿手脚轻稳细致,像经过五星级酒店的训练。

第三天,他们请来了大夫。林佳在帐子里,依稀听得外屋“神魂受损,须好生静养调理”几句言语。绑绳换成了锁链,拴住了她的手足以防她走出五步之外。

这些人顽固地囚禁着她,却又对她的生活照料有加,像呵护一件易碎的琉璃盏,别说打骂,连一句重话也没有。

三餐肴馔烹调得十分精致可口,盛放食物的器具全是雅洁的青瓷白玉,这里的生活水准也太高了。现在林佳贴身是素色中衣,脚上是罗袜和做工很好的木屐,外罩被换成了轻薄的低领襦裙,只是一头挑染成浅金色的微卷短发,和一身古装格格不入,让她时时有一种入不了戏的荒谬感。

夫人每天都来看她,只是再不敢有亲密举动。可看着她流露出的忧心和失落显得那么真切,林佳只觉得不可理喻。起初林佳不停的对她申明,你不是我妈,我妈在宣城,你们肯定是弄错了等等,现下已经放弃了做这些无用功。

容晋,更是个不能提的名字。这里的人刻意回避谈论和与他相关的东西,帐子里的那个据说是他送的小布偶也被悄悄拿走了。

他们越想撇清,越说明容晋有问题,他就是解开谜团的关键。

那天将军庙遇险,千真万确是穿古装的容晋救了她,还说要送她“回府”,而非“回去”或“回家”。这个“府”就很奇怪了。

囚禁着她的所谓“林府”,里面活动着的形形色色的主仆,日复一日真情投入地演绎出一幕幕古代起居场景,既不是梦,也不是幻觉,难道是一场特意带她来体验的剧本杀?

林佳立即否定了自己过于乐观的猜测。

有哪家剧本杀店能撑起这么奢华宏大不惜工本的场面?她所了解的大学里的容晋,品学兼优,已经保研到外校,听说家境不错,可从不是那种二世祖大把挥霍的作风,就一正常普通大学生,两人在学生会和社团活动时有些交集,于情于理,他都不会是那种心血来潮突然给人制造惊吓惊悚的人啊!

可人心隔肚皮,她对容晋也算不上深交,她所了解的也不过他的外表而已。

往暗黑的方向推测,这“林府”是不是一个伪装的诈骗园区?专门诱拐她这样涉世不深的年轻人,先好吃好喝地哄着,等养肥了再宰割身上的零件,或逼迫着去干坑蒙拐骗的勾当,或是……林佳打了个哆嗦,看着送来的饭菜,也没了胃口。

听人说,“暗网”上很多口味变态的富豪,人性阴暗残酷的下限,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干不了。

容晋说不定就是那个躲在暗处的黑恶大魔头!大魔头还喜欢叫人按照他既定的剧本来,他自己则享受掌控一切的快感!

林佳摇摇脑袋,思绪乱得离谱,却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突破。

为节省体力,她不再大吼大叫激烈抗拒,变得安静了很多。看守她的丫鬟仆妇少了一大半。凡这地方有名有姓的,各自什么角色关系,她眼见耳闻,记在心里。有时和近身服侍的两个大丫鬟春莺儿和夏蝉儿聊几句。春莺儿寡言些,夏蝉儿嘴快爱说,能套出不少信息:

这处庄园是林府在郊外的别业。林家的正经府邸在京都洛城。老爷(也就是她们嘴里林佳的父亲)刚升了礼部侍郎,有四个女儿三个儿子,姊妹队里林佳排行老三。

……

与其说是信息,不如说是剧本的设定,有多少用处呢?她现在所能做的,似乎只有配合他们一起演下去。

“姑娘身上一日比一日大好了。”夏蝉儿一边收拾着屋子,一边欣喜地望着林佳。林佳愿意戴上珠翠义髻了,这么一来,真真像从古画里走出来的仕女了。“姑娘还记得吗?你以前可喜欢热闹了,爱玩爱笑的,老爷也禁不住。”

“呵,身上懒懒的,不想动。”林佳趴在案几上,“头倒是没那么疼了,就是老蒙着一团絮,从前种种,怎么也记不清了。”

“莫急莫急,夫人都跟老爷说了,在庄子上比哪里都好!”夏蝉儿悄悄凑近,咬着耳朵道,“想起来也别说出去,给上头知道了,又要送到家庙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敲木鱼!”

“敲木鱼?”林佳呆了下,这林三小姐还出家修行吗?

“昂,夫人去看你你还老跟她吵,唉,没法子的事,夫人求老爷多少回了,老爷却不敢和太后娘娘说。”

等等,林佳听不明白了:“跟太后有什么关系?”

“你是一点记不起来了,当初你出宫,就是太后娘娘的旨意啊!”

“出宫?我以前还在宫里呆过?我在宫里做什么?”林佳不遗余力地追问,这破剧本写这么复杂?

夏蝉儿颇为同情地看着她,一跺脚,刚要说些什么,窗外想起王嬷嬷的声音:“蝉儿,姑娘的药喂过了吗?”蝉儿忙应道:“刚端过来,等凉了喂。”

“你去库房领些消暑的冰块来。”

夏蝉儿只得去了,林佳不甘地望着小姑娘离开的背影,却正对上王嬷嬷一张没有光泽的老脸。“姑娘该喝药了,说了多少遍,这些小蹄子们总不尽心。”

林佳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她没病喝什么中药,一大碗黑乎乎的玩意儿,里面成分不明,伤不伤肝肾啊?下没下毒啊?春夏二丫鬟喂药时,她一概坚决拒绝,哪怕她们主动抱猫狗来试药证明无毒,她也不喝。“要喝你们喝!”她发现,有时摆起小姐的谱儿来,还挺好使的。

“直接倒掉不就行了。反正我在你们手里,插翅膀也跑不掉!大家天天演戏,何必搞得一丝不苟的,给自己省点工作量不好吗?”瞅空她还给两个丫鬟洗洗脑,谁不喜欢清闲快活,好像还有点效果,她被解开了手镣,吃饭啊叠被啊自己来。

这王嬷嬷是管事婆子,有些权柄,看上去不太好说话。

“我好得差不多了,喝不喝都那样。”

“好不好,得大夫看了来定。”王嬷嬷坚持着。“姑娘,趁热喝了,凉了更苦。”那声音平板无波,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林佳盯着那碗药和王嬷嬷端碗的手,这双手显然是干过力气活的,骨节粗大,手指枯瘦。屋里只有王嬷嬷和她带来的一个小丫鬟。

“我自己来。”林佳强自镇定,伸手去接碗。

王嬷嬷单掌按下她的手,另一只手托着药碗边沿不由分说贴近了林佳的嘴唇:“让老奴来,老奴伺候姑娘是分内事,姑娘只管张嘴便是。”

黑褐色的药汁散发的气味扭曲而苦涩,不要说喝下去了,闻着都犯恶心。林佳皱着眉,“我喝药很慢的,你放在这里,不用等我。”

“姑娘!”王嬷嬷忽然提高了嗓门,吓了林佳一跳,“不要任性了,老爷夫人怪罪下来,老奴担待不起。”

“我和夫人说去,保管你没事!”林佳心里暗骂,死老太婆!

“姑娘说什么胡话,你这身子骨可是给自己耽搁了!”王嬷嬷捏住林佳的喉咙,她力气极大,林佳被迫张开口,药汁一股脑儿强灌了下去。

剧烈的咳嗽中,林佳整个人痉挛成一团,鼻腔和嘴中喷出药水混合着涕泪,跟前伺候的小丫鬟给溅了淋淋漓漓一脸。王嬷嬷早闪到她身后,一阵殷勤地拍背顺气,“姑娘莫动气,老奴也是为姑娘好,以后乖些儿,左不过一仰脖子的事儿,病好了你也少受罪。”

“滚!”林佳怒不可遏,她从小到大没受过这般委屈。

王嬷嬷神色如常,生硬的口气缓和了些,“老奴回去禀明夫人,姑娘好生歇息。”刚进来的夏蝉儿呆住了,捧着的冰鉴也忘了放置。

“好生伺候着,休要躲懒,明日大夫来复诊。”王嬷嬷严厉告诫夏蝉儿,不准再给姑娘漏服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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