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07

用完晚饭,韦映雪雷打不动地在院内散步,调整呼吸,以达到练气效果。

方老夫人让她调理好了再授课,她便闭门不出——

院内练拳、深夜练琴、白日练字和作画。

也多亏了方老夫人的偏待,棠华苑内竟设有小厨房,她将那晚事后留下来的两个小丫头派过去,没料想她们手艺精湛,大家都有口福。

据桃叶、柳梢所说,她们之前在齐姨娘院里做活,只学了姨娘手艺的皮毛罢了。

回到书房。

一张书桌,一张挂画,桌上有笔格、笔、砚,一炉沉香,书卷满架,有花插瓶。

这绝不是韦映雪的习惯,而是她没有前身的记忆,要在细节处留心,以作沿袭,好歹让身边人慢慢接受她的改变。若性情猛然大变,恐会惹人生疑,麻烦不尽。

约莫二十日前,韦映雪给韦家去了封信。

她的依仗目前有二,第一是周襄,也就是前身她娘所留的情报网。

张老三是一处“桩”,接触不到级别高的情报,但情报网能留到现在,想必更多的是底下人忠心,像张老三这种认旧主的人只多不少。周襄不简单,不知比起外祖母又如何。

第二便是韦氏。

韦长英在永元十七年被封将军,率兵在天齐、大楚对峙之战中大获全胜,扭转大楚势强,屡次侵扰边境的境况。昭康遗脉便是自那以后,渐渐销声匿迹了。

韦映雪的哥哥叫韦迈,天资强记,聪悟过人,本该在科举仕途上大展拳脚,却因韦氏触怒龙颜,转投武学。虎父无犬子,他的双刀如今也在塞外杀出一片威名。

韦映雪展信——这便是那位兄长写来的回信。

一去西北,山高路远,出了启京,能施展的便多了。她的信件被先行叮嘱过,要当成紧急军务般呈递,快马加鞭,送去平威兵营。回信也极快。

略去启辞,韦迈在开篇写道:

父亲年老,越发孩子心性,收到你的信件,提刀要去启京,被我阻下。二来,想抢在信的开篇,却又难以启齿,遂将笔还与我,于是才在艰险之中有了此信……吾妹可安好?

韦映雪去的信中,陈述了落水事件,问的是夺嫡相关。

她实在没想到,回信开篇竟不是陈述利弊,而是关切她可还好。

她默默无言地看下去,手又生汗,不知道是紧张的,还是真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信的末尾引用寓言,隐晦地点明了关系,西北军营也是夺嫡一大核心,而韦氏只效忠陛下,这是首要观点,其他末梢一笔带过。

局势的紧张已让韦映雪回过神。

身处漩涡中心的启京,她退可回西北平威,进可凭借目前的依仗获取更多有用消息。她从前的心愿是护住自己,护住亲人,如今仍是,不曾改变。

除了信,还有些箱屉需报备给主持中馈的郭姨娘,再喊人抬进来。

秉夏、司秋都过去了,在旁边盯着,怕出纰漏。

不多时,两人进来禀报。

秉夏说有好些平威特产,都是前身爱吃的,问韦映雪要不要尝尝,被她推拒。

司秋则清点些压箱底的,不见光的。比如熊掌、獐子肉,其余野味还有好些。

这应该就是兄长在信里提到的——

韦父听说韦映雪开始打熬筋骨,很是欣喜,便骑上那匹追风驹,冲进林子打野味,粗略腌制一番,捡了最好的送将来,怕误了程期。若韦映雪不爱吃,还可送与旁人,也算是难得的贽礼。山高水远,韦父和他难能帮上忙,望她来信,盼她安好,等她归家。

韦映雪将信读了一遍又一遍,直至能诵背。

她将信件置于烛火上,等它燃烧殆尽。

秉夏望着姑娘慢之又慢的动作,心里也跟着难过。

姑娘这些时日忘记了许多事,又怕将军和少将军担心,不让她们对任何人提及。

可不用姑娘说,她们也会这么做。只是伤心,小姐忘却过往的事,对这封家书又如此珍视,虽面上不显,心里不晓得有多伤心呢……

又到辰初,两人先行离开。

韦映雪换了身黑衣行装,又翻出了院墙。

实则韦映雪确定完家里的立场,便不再纠结了。她庆幸前身果然是将门之后,身体底子不错,稍加训练,如今翻跃高墙大气也不喘。她躲过护院巡视,顺利进到赋林居。

这是谢家大小姐的住所。

院落里,建筑布局,叠石凿池,景致清雅。

她猫着身子进卧房,所见之处的用料、雕刻皆是上品,地上还设有保暖的木地屏。

府上皆知,谢大小姐生了病,这么多年一直在城外庄子上。这是对外的说法。

旁人猜忌起来,定要说这大小姐不受侯府重视,才会被弃之不理。

可韦映雪环视四周,轻易能窥见此处的用心。衣架、卧榻上皆是纤尘不染,得常年有人仔细打扫、细心维持才能做到如此。谢家大小姐于九年前离府,如今十有九岁,没有婚约,不曾定亲,更是连见都没人再见过了。就如同凭空消失一般。

纱槅透光,韦映雪没想到投射在上面的小片影子引得护院注意,就要追入查探。

她放下了书卷,依旧毫无所获。心里愈发奇怪,谢大小姐竟不曾留下片纸只字。

——如同被人刻意抹去了所有生活过的痕迹。

韦映雪躲入画障后,已窥见护院的黑色棉布鞋,要发现她只在咫尺间。

就在此时,屋内外院传来声响。

护院犹疑一瞬,循声追去。

一个矫健黑影趁着间隙入内,他看着韦映雪,切齿地道。

“你不是在河边弹琴吗?大婶。”

河边荒亭处。

秉夏坐在亭内抚琴。

姑娘说过,要坐正,身体位于琴的第四、五徽之间,可微微垂头,掩饰面部,特别是肢体不能僵硬,弹得不好听、或是乱弹都没关系。别叫人察觉,到丑正时分回书房即可。

秉夏在两日前听姑娘吩咐,学了弹古琴的姿势,今晚再着姑娘的衣物来此处弹琴。

她准备得很用心,想必不会叫盯着姑娘的人发现吧?秉夏敞开了弹。

河边树丛,盯着“韦映雪”的胡椒在等八角哥过来换班,他听着琴音,越发精神。

——怎么感觉这位姑娘的琴技有所精益呢?真心不错。

另一边,两人来到了后墙假山处。

这丘假山只作点缀之意,假山低矮,芭蕉傍岩,只因着夜色正深,才能遮掩身形。

搬山沉默了会,看向韦映雪的眼神却犀利异常,“你的味道,和之前不一样了。之前贵为启京第一才女,身上有书墨的味道,还有娘子们常用的脂粉味道。现在——”

“像清风,还有树皮的味道。你经常爬你院子里那棵白皮松么。”

是经常。韦映雪在心里答道。

“我要说的只有这些,至于你要说的,我没有兴趣。”

搬山转身欲走,一个黑影袭来,将人制住,是司秋。

韦映雪今日来此处,早做了准备,其一是调查传闻中的谢大小姐,其二便是“小山”。

那日启宿司要抓的人是看后园林子的,叫老池。据消息,他是扮成采莲女得以逃脱。又查到老池和小山进府的时间相隔很短,两人深居简出,派人去打听,这才发现异常——

原来老池出现之时,必然见不到小山,反之亦然。

所以韦映雪推断,老池确实易容逃走了,可又回来了,便是那日见到的小山。

“你夸赞我的易容术,我很高兴。”搬山被司秋勒住脖子,反倒兴致勃勃了。

搬山:“那日我告知你线索,你便对身边人心生疑窦,才屡屡支开侍女,独自去河边抚琴。不仅行事粗妄,还多疑错信,那太蠢了。今日看来不是,如此,我们谈谈吧。”

“你看中我的易容术了?要我做什么?”他又道。

“如果我觉得有意思,没报酬也行,又或许你拿得出请我的筹码。说说吧。”

韦映雪:“前几日有人进入谢二的书房,翻动物件,却分毫不取,是你在找东西吧?”

“你寻遍府上,在摸清楚赋林居的巡防后才来这里,刚才引开护院也是怕我暴露,此地防卫加严,坏你的好事。我会尽我所能寻谢大小姐,也能帮你找你要的东西。”

“一幅画。”搬山冷言,“我要找的是幅画,天下绝无仅有的美人图。当然,见到美人更好,我要找她们的骨,看她们的韵,精进技法。”

他说得坦诚,只隐去找到美人图,便能找到那老头的部分。

搬山端详韦映雪,喃喃:“假以时日,或许你也不是不行……”

“我答应了。”搬山突然说。

接着,他身体忽地宛如无骨,轻易从司秋的束缚中抽身,再慢慢拼接骨头。见两人有些惊诧,也不解释。这只是老头子肯收徒的门槛。许久不用,生疏了,耗时就久了。

而女人接下来的话,才真正让他觉得有点意思。

韦映雪说:“告诉我你被抓捕的实情,我要确认昭康一脉在里面的作用。如果你和他们没有深入牵扯——不就是被坑了一把、差点栽了跟头,你不想报仇吗。”

“不怕引火烧身吗?”搬山盯住韦映雪的眼睛,摆摆手,“那就一起吧。”

荒亭的琴音停了。

秉夏手持寥玉琴,步子极快地返回。这步调也有讲究,是专门学的姑娘走姿。

而办完主子交代的事,那日领过板子,屁股还有些发颤的八角来换班了。

胡椒:“八角哥,韦姑娘的琴艺越发好了,本来觉得是乱弹一通,可我直到现在还精神着呢,不愧是启京第一才女,琴音竟还有这种功效!”

八角沉思。

主子那日来过之后就再没问过这位了,整日理事,不分昼夜,比起从前更甚。

过些时日,各大世家办的宴会云集,启宿司的事务会更繁忙。

启宿司需警备宫城,查探结党营私,甚至假借宴会之名,实则接触敌国细作之事。

若非主子才干卓绝,怕是要分身乏术。

八角看过祭祀,那些人扮鬼脸,跳大舞,奏巫乐。大家都说有唱的那些玩意有效用。

他也希望真有琴音能让主子的身子撑得住。主子不听六先生的劝,养好身子再行事。八角便希望主子实现愿想,如他说的,趁眼睛还光着的时候把事儿全了结。

“希望如此吧。”八角拍拍胡椒的肩,让他回去歇息,夜还长着。

又是新的一日。

启宿司内。

李观澜端坐正厅,笔墨不歇。王笙风尘仆仆地进来奏报。

“说。”李观澜头也不抬。

“司使,这次还是按您所说,派一队人马去一品楼搜查,又找了几个打手装无赖,去里面闹了通,明里暗里地都把启宿司亮出来了。但还是没什么发现。”

“若是没让他们狗急跳墙,就闹得更大。”

“是。”王笙躬身告退。

李观澜在等那些人坐不住。

他在命启宿司行动前就接到密报。

那批被拐的人里有一幸存,因太过貌美被牙婆用病死之由私自扣下,想养瘦马、卖高价,后被寻到。据交代,她昏迷前在一个叫“绮罗红”的店里挑胭脂。

也就巧在这。绮罗红和一品楼背后的东家是同一人,叫做薰娘。

一品楼坐落在启京城东面,街市繁华。

它临近还有座临仙楼,凌空飞桥相连,富丽堂皇。

只是白日时,两座彩帛门楼都少些欢声笑语的人气。

一少女戴上帏帽,侍女相随,走出了东字一号雅间。

谢云栖伸了个懒腰,“还以为最近一品楼出事,去别地吃要多花好多钱。”

“你怎么不告诉我临仙楼也是薰娘开的。”她点了点身边侍女的额头,“好在不用动私房钱了,快哉!肚子吃饱了,还尝到了炸趴叉,痛快哉!”

两人行步如飞,顷刻间就不见踪影。

日头上移,晴朗之下照不见阴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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