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卧底的第二十二天

一夜好梦,诸伏景光再次从深沉的黑暗中浑浑噩噩地醒来。

外界的光线刺得他微微眯眼,天早已大亮,阳光横冲直撞地闯进不算很大的山洞。

这一觉,诸伏景光睡得异常漫长,却又睡的很香很沉。

自从警校毕业,主动请求潜入那个庞大而危险的犯罪组织卧底以来,诸伏景光,或者说,此刻顶着虚假身份活着的苏格兰,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无时无刻的警惕和伪装,高压状态下偷偷地传递情报,随时可能暴露的致命风险,桩桩件件,只要有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他都性命堪忧,以至于他几乎每天都是睁着眼睛睡觉。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清风吹过,带着清晨特有的清冽气息,拂过他的脸颊,带来一丝微弱的清醒。

皮肤的凉意让他混沌的思绪稍微集中,他这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身体的位置似乎发生了变化。

昏迷前,他记得自己应该是倒在靠近洞口的地方,而现在,他的后背紧贴着山洞最内侧冰凉而粗糙的石壁。

这个山洞并不大,即使是最靠里的位置,离洞口也不过几步之遥,洞口的光线和视野都一览无余。

向着刺眼的阳光发呆了片刻,待意识逐渐清醒之后,诸伏景光对自己昨天昏迷前的一切渐渐清晰起来。

昨天昏迷前那惊心动魄电光火石般之间的一幕幕,重新涌入脑海。

他还清楚记得,在警视厅,在长官的办公室里,当他主动提出要深入那个代号为“酒厂”的跨国犯罪组织卧底时,长官那张一贯和蔼可亲的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长官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那双锐利的眼睛久久地审视着他,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看清他是否真正明白即将踏上的这条路,叫做不归路。

“景光”长官的声音意味深长,又低沉沙哑。

“你要想清楚,这一步踏出去,就没有回头路了,酒厂的势力遍布全球,手段凶残,而且十分记仇,你的身份一旦暴露,所有与你有关联的人,不论是你的亲人,你的朋友,甚至只是你投喂过的一只流浪狗,都可能成为他们用来打击报复你的目标。”

长官顿了顿,沉思了片刻,“如果你不想连累他们,尤其是你的至亲,那么,从你接受任务的那一刻起,诸伏景光这个人就必须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留痕迹,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诸伏景光没有丝毫犹豫的点了点头。

他当然明白。

这意味着他过往存在的一切痕迹都会被抹除,诸伏景光这个人,将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幽灵。

长官给了他几天的思考时间。

诸伏景光依旧下定了决心。

在向长官复命的前一天,他去了趟长野县,见到了哥哥诸伏高明,那个总是能看透他心思,只要靠近就会令人觉得安心的兄长。

彼时的兄长早已入职警视厅,成为了长野县警察本部的警部。

兄长大学就在东都大学法律系就读,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却放弃参加公务员考试成为职业组的机会,直接进入长野县警察本部工作。

诸伏景光知道,哥哥是为了查清楚父母被害事件的真相,所以才会一毕业直接进入警察本部。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他考取警察学校也是为了能帮助哥哥,和哥哥一起早日查明真相。

在这条复仇的道路上,诸伏景光知道自哥哥永远是自己的依靠。

但他也清楚自己不可能永远依靠哥哥。

所以在查出真相之后,诸伏景光依旧将成为一名警察视作自己的追求。

他还记得自己将父母被害的案件告破之后,告诉哥哥事情的真相,哥哥欣慰良久说了句以诸伏景光是自己的弟弟为骄傲。

可是现在,诸伏景光编造了一个拙劣的谎言,说自己厌倦了警察的条条框框,而且警察工资低还危险,自己已经从警视厅离职,打算去国外开始新的人生,如果幸运,不出三五年就能暴富,等哥哥以后退休了,就接哥哥去国外养老。

诸伏景光强忍着哽咽,不敢看哥哥那双失望的眼睛,只是低着头,用尽可能平静甚至带着点玩世不恭的语气说着违心的话。

那次之后,他切断了与哥哥,或者说与所有他认识的人之间的联系,电话号码更换,邮件地址注销,连路边经常投喂的流浪狗流浪猫,都再也没有见到过他,完完全全地人间蒸发了。

可是,每一次在任务间隙,午夜梦回时分,对哥哥的思念和愧疚都狠狠刺痛他心底最深处,但他只能用卧底身份的冷漠外壳紧紧包裹这些情绪。

等到任务完成,等到酒厂破灭,等到自己重新回到警视厅,或许会有功勋与荣誉,虽然他并不看重这些东西,但如果带着这些身外之物,想必兄长一定会继续以自己为骄傲的吧。

诸伏景光是这样想的。

但命运弄人,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次组织安排给西拉和他的任务,目标地点竟然就在长野县。

更让他感到一阵后怕的是,他仅仅以为西拉出现了什么意外,为了防止自己卧底的生涯受阻,于是去探查一番。

没想到在他走上2楼走廊的时候,一转角,那熟悉的身影居然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是诸伏高明,他的亲哥哥!

难怪,难怪当时狙击镜里那个男人的身影,会让他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但诸伏景光眼中刚刚因兄长而浮现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和温存,却瞬间熄灭,被一种近乎冷酷的狠辣所取代。

心脏疯狂跳动,不是因为重逢的喜悦,而是因为极致的恐惧。

恐惧的来源,并非酒厂的任务,而是和他一起执行这次任务的组织的高级干部,是和琴酒不相上下的传闻中的残忍又凶爆的顶级杀手,代号西拉的名叫诸伏花里的女人。

当时的情境实在太过凶险。

诸伏景光不确定自己的兄长是否知情,但显然,兄长去而复返,一定是收到了什么风声,他不相信聪明绝顶的兄长,会仅仅因为巧合出现在这里。

但是兄长居然独自一人,就那样毫无防备地出现在二楼,暴露在犯罪分子的视野下。

诸伏景光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那一刻凝固了,组织成员苏格兰必须冷酷无情,但作为弟弟的诸伏景光,无法眼睁睁看着哥哥暴露在组织最危险的杀手之的枪口之下。

他知道哥哥诸伏高明的能力,无疑是优秀的。

兄长的推理能力洞察力,在警界是顶尖的存在,无人能出其右。

但……格斗,体术,实战射击这些,诸伏景光就不太清楚了。

他只知道,从小到大就连掰手腕,哥哥都没赢过他。

哥哥那身板,更适合在后方运筹帷幄,而非在枪林弹雨中,与穷凶极恶身经百战的邪恶犯罪分子近身搏斗。

更何况,西拉手里还握着抢,她只需要眨眼间,就能将致命的子弹射向毫无遮挡的哥哥。

其实现在自己完全可以让西拉先走,并告诉她自己断后,之后自己再回来,单独将任务目标杀死。

同时找机会向上司反映,和长野县警方联合将任务目标从这里救出去,之后再假装人已经死了。

自己不仅能救下任务目标获得组织的突破口,还可以进一步提升组织对自己的信任。

但现在,诸伏景光不敢赌。

不能赌,绝对不能用哥哥的生命去赌西拉是否会手下留情。

西拉是什么人,很辣无情的犯罪组织成员,想必手里也是沾满了无数鲜血。

传闻中的她,任务从未失败,这也是在告诉所有人,她手上从未有活口。

这样久经沙场的人,身手和反应速度何其恐怖,只怕在哥哥表明身份或试图控制她的瞬间,就会陷入危险。

抓捕一个普通罪犯和一个像西拉这样杀人如麻的专业杀手,完全是两个概念。

哥哥的体术……诸伏景光只要一想到哥哥可能在西拉的反击下受伤甚至……

电光火石之间,诸伏景光做出了决断。

在西拉用枪指向身后的警察即将扣动扳机时,诸伏景光动了。

他并非简单地扑过去,而是将自己多年训练出来的爆发力瞬间释放,整个人猛撞向西拉持枪的手臂,同时另一只手狠厉地扑向她持枪的手腕,目的是第一时间打飞或控制住手.枪。

巨大的冲击力将两人同时带倒,狠狠摔的地板上。

混乱中,他感觉到西拉的枪到了自己手上,也感觉到自己后脑壳重重磕在了坚硬的地面。

以及大腿上传来的剧痛,是子弹穿透的痛感。

幸好,不是西拉向兄长开枪。

之后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但诸伏景光脑子里却只剩下了一个想法,完了,一切都完了。

刚才扑倒西拉的一下,他没有做任何伪装,自己的脸直直暴露在空气中。

哥哥一定看到了。

也一定认出了他,所以之后才没有继续开枪。

以哥哥那超凡的洞察力和推理能力,刚才自己那目标明确的一扑,扑倒西拉后看向哥哥的那一眼,哥哥只要稍加联系前因后果,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自己在做什么了。

伪装了这么久,最终还是以这种方式在哥哥面前暴露了身份。

之后呢,之后会怎么样。

以兄长的性格,就算明理不说,暗中只怕也会向真相靠拢。

和黑衣组织这件事,但凡沾上一点点,哪怕是边缘,都危险至极。

诸伏景光觉得今天做出了一个愚蠢的决定,可除了这个决定,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如果再来一次,他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未来的事尚有可操作空间,可如果今天哥哥受伤了,或者……

只怕他连当下卧底这件事都没有办法再继续了吧。

山洞里,诸伏景光靠着冰冷的石壁,不由得苦笑。

暴露给哥哥是无奈之下的选择,他只能祈求上苍,千万不要因为自己的这次意外暴露,而将哥哥诸伏高明也卷入这个犯罪组织的漩涡里

自己卧底的身份暴露也就算了,拼尽性命尚有守护亲人朋友的方法。

但高明哥只是个地方警察,一旦被组织盯上,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保护亲人的代价是让他们陷入更大的危险,甚至成为组织要挟自己的筹码,诸伏景光再度出现了犹豫,如果真的是那样,卧底行动,他也没有自信能否再坚持下去。

不,或许还有其他选择,

一个冰冷而充满诱惑的念头,如同圣经里出现在亚当夏娃面前的禁果般,引诱着他。

一个能一劳永逸解决潜在威胁的办法,就在这里,就在此刻,直接杀掉西拉,一切都可以解决。

只要西拉死了,就没人知道诸伏高明曾在现场出现过,更不会有人将长野县的警察诸伏高明与组织成员苏格兰联系起来。

虽然这样做风险极高。

西拉毕竟是组织的重要干部,她的死亡必然会引起组织其他干部的震怒和彻查。

但诸伏景光对自己的卧底能力依旧自信,作为组织内短短时间就获得代号的苏格兰,他完全有能力做到悄无声息杀死西拉,并且让西拉的死看起来像重伤后的无力回天,或是伪装成意外。

而且,他身后有强大的公安作为后盾,可以制造出天衣无缝的意外或死亡假象,将风险降到最低。

杀意,如同冰冷的潮水,在理智即将决堤时汹涌袭来。

“唔……”

就在这时,一声带着浓浓睡意又略显沙哑的女声,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泛起的阵阵涟漪,打散了凝聚在小小山洞里的杀意。

诸伏景光浑身猛地一僵,刚刚出现的杀意像被针戳破的气球,猛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震惊的清醒。

他的目光顺着声音来源,猛地向下,聚焦在自己的胸口。

诸伏景光这才注意到,心口传来的,真真切切的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代号西拉的组织顶级杀手,此刻正侧趴在他的胸前,她的头枕着他的左胸,凌乱的发丝有几缕拂过他的脖颈,带来一丝微微的痒。

她似乎睡得很沉,诸伏景光能看到她有规律的轻微起伏,刚才那声低吟只是无意识的梦话。

她的一条手臂甚至随意地搭在他的腰侧,整个上半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难怪他之前会觉得胸口有些发闷。

从诸伏景光躺着的角度,之前因为视角和刚苏醒的恍惚,竟然完全没发现这个人形抱枕的存在。

诸伏景光的大脑高速运转,他注意到,此时自己上身未着半缕,自己的外套被放在地上,用以缓解凹凸不平的土地带来的不适感。

而身上,一件单薄的白色外衣明显是护士的服装,正横着盖在两人身上,堪堪能起个遮挡作用。

诸伏景光的大脑瞬间高速运转,冷汗几乎要浸透后背。

她是什么时候靠过来的?是故意的还是?刚才自己浑身散发的杀意没有被她察觉?

这个姿势,看似亲昵依赖,实则凶险无比!

西拉的头部正压在他心脏上方,以她的力量和技巧,瞬间就能给予他心脏致命一击。

而她搭在他腰间的双臂,也随时可以成为为锁喉的利器。

无数念头在电光火石间闪过,诸伏景光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所有的杀意都被他完美地收敛起来,并从容不迫地重新戴上了苏格兰这张带着些许慵懒和温柔的面具。

他甚至没有立刻推开身上的人,只是身体几不可察地放松下来,仿佛刚才的僵硬只是睡醒后的自然反应。

而诸伏花里,似乎被自己的床动来动去弄得很不满意,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掀开,漂亮的猫眼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水汽,略带怨气慢慢看向诸伏景光线条冷硬的下颌线上。

她不满地皱了皱鼻子,完全没在意自己正趴在一个男人怀里这个事实,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

“大哥。”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比起抱怨来,更像在撒娇,可用词却毫不客气。

“你倒是睡好了,呼噜打得挺香,我可是被你折腾一晚上,既然你烧退了没事干,就出去走两步去,让我再好好睡会儿,别杵这儿碍眼。”

诸伏花里说完,真的又把眼睛闭上,脑袋在苏格兰胸口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仿佛身下不是活人而是席梦思,呼吸很快又变得轻微起来。

苏格兰:“……”

他维持着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

胸口的重量和温热前所未有的清晰,女人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里衣,而他自己也不着寸缕。

淡淡的果香味,混合着一丝说不清的清香萦绕在狭小的空间里。

洞外的风似乎更大了些,吹得洞口附近的小草簌簌作响。

刚才那汹涌的杀意,此刻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支配。

诸伏景光看着怀中再次熟睡的女人,眼神晦暗不明。

干掉她。

这是他心里不停翻涌的声音。

但万一她在装睡,自己一动手被发现,卧底生涯肯定到头了。

诸伏景光找了个理由拒绝自己的内心。

山洞里恢复了寂静,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以及不自然的,身体快要僵硬却仍旧不敢乱动的诸伏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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