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洲打饭回来,坐到桌前,四个饭盒依次排开,有荤有素,还有蛋花汤……姜瑶看得一愣一愣,看不出来啊,公安局食堂的伙食还挺好的。
“愣着干什么?吃饭。”谢云洲给她递筷子。
姜瑶回过神,接了筷子,幸好她伤的是左手,不耽误右手拿筷子吃饭。
先喝一口汤润润肠胃,蛋花汤中规中矩,白菜豆腐也不错,倒是腊肉炒面非常惊喜,咸香下饭,好吃!
当着谢云洲的面,姜瑶起初还有一些拘谨,后来干饭的劲头上来,不知不觉就埋头吃得香喷喷。
不管了,她确实饿得肚子咕咕叫,一会给谢云洲交饭钱,这顿饭给个五毛钱够了吧?
谢云洲还不知她心底的打算,一边吃饭一边随意道:“一会我去附近的街道商店看看,给你买牙刷杯子脸盆,你还缺什么?趁早说了,一块买。”
话音落下,姜瑶埋头扒饭的动作顿住,撩起眼皮悄悄瞄了谢云洲一眼。
不过临时借住一晚,干嘛花钱买那么多呢,整得像她要在这里长住似的?
想到这,姜瑶吓得一个激灵,想也不想摇头拒绝,“我什么都不需要!谢云洲同志,很感谢你的好意,你什么都不用给我买!”
闻言,谢云洲瞄她一眼,冷哼一声,不再说话了。
两人安静吃饭。
气氛莫名怪怪的,有些冷。
姜瑶心知肚明话题被她聊死,不由缩了缩脖子,加快速度吃完饭放下筷子。
溜了溜了,她出去透透气,一个人面对谢云洲的冷脸,属实慎得慌。
没等她小心翼翼站起身逃之夭夭,就听谢云洲冷冷道:“坐好了,我还没吃完饭呢。”
姜瑶大着胆子,“你吃你的,我出去看看嘛。”
“坐下。”他语气严厉。
“……”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姜瑶乖巧坐下。
谢云洲吃饭慢条斯理,不慌不忙细嚼慢咽,不像姜瑶一股子风卷残云般的干饭气势,坐在他面前,只觉自己活得有点粗糙。
姜瑶坐不住,屁股在凳子上动来动去,看了他半晌,硬着头皮主动搭话,“谢云洲,你在食堂打饭,这顿饭花了多少钱啊?”
“不多,”他放下不锈钢勺子,“食堂吃饭用饭票,每月月底发了工资和粮票,拿十五块钱和二十斤的粮票去买饭票,差不多够吃一个月。”
姜瑶下意识掰手指算了算,除去粮票,一个月三十天,那就是一天吃饭五毛钱!!
要知道公家的单位食堂,一天供应三顿饭呐!
她倒吸一口气,再低头看看桌上四个搪瓷饭盆,大白米饭,白菜豆腐,腊肉炒面,蛋花汤。
和现代的伙食水平肯定是没法比,但这是66年,66年的国民生活水平整体都穷,家家户户都还在吃糠咽菜,能吃上这样的精米细粮已经很不错了。
姜瑶止不住羡慕,不愧是江北市公安局的公家食堂,这伙食水平就是好啊。
似乎看出了她在想什么,谢云洲挑了挑眉,没告诉她这是他额外砸钱砸出来的结果。
他避重就轻,轻飘飘来了一句,“你若是嫁到这大院里,也能跟我一起吃食堂。”
这就想勾搭她啦?
姜瑶低下头咳了咳,仿佛没听见一般,不应他的话。
见她这样,谢云洲冷了脸,放下筷子收拾残羹。
姜瑶没上去帮忙,两只手在桌下不知捣鼓什么,不一会儿,掏出三张皱巴巴的小额毛票,塞到他面前。
“给,给你,今晚的住宿费加上这顿饭钱,三毛钱应该够了吧?”
他食堂一天三顿饭只要五毛钱,她给三毛钱,绝对够了。
瞄见她给的票,谢云洲脸色一瞬间冻得吓人,“你什么意思?”
姜瑶瑟缩,“我,我给你饭钱啊,总不好在你这里白吃白喝白住。”
“白吃白喝白住?”他低声重复了一遍,抬起眸眼神冰冷,“你跟我分得那么清楚?”
“……”
不知怎么,姜瑶总觉得他这幅模样有点吓人,但还是鼓起勇气,“谢云洲,我很谢谢你愿意帮忙,但是,咱两,咱两也就见过两次面,好像没多熟吧?”
姜瑶奇奇怪怪地看着他,“我和你分清楚不是应该的吗?”
谢云洲冷冷地盯着她,良久,他收回视线闭了闭眼,“行,你要跟我算账分清楚,这钱我收,但不能这么收!”
姜瑶:“嗯???”
谢云洲去关门,大马金刀重新坐回到她对面,一笔账一笔账地和她算,“在前岔沟大队,知青吃饭都要交两块,这钱是我帮你交给李队长的。”
“对对对,我记着呢。”她咚咚点头。
下一秒,就听谢云洲道:“我给李队长帮忙说好话,让你不用辛苦下地挣工分,这个人情你怎么还?准备怎么谢我?”
姜瑶:“…………”
“就算这个人情欠着,你今晚住我这里,招待所标间一晚五毛钱。你刚刚吃下去的这一顿饭——”
他指了指桌上四个饭盆,“这不仅仅花了一张饭票,我另外给后厨的师傅搭了一块钱,就算你一块二好了。”
姜瑶不认,痛斥他道:“你也吃饭啦,凭什么我一个人出钱,这顿咱俩平分。”
谢云洲看她一眼,“行,平分,六毛钱。”
“以上加起来一共三块一,拿来。”
“………”
姜瑶目瞪口呆。谢云洲拍桌,横眉冷对,“不是要跟我算账吗?没钱?”
姜瑶下意识反驳,“谁没钱啦,等着,给你掏!”
她憋着一口气,当即把口袋里皱巴巴的一团钱掏出来,当着谢云洲的面,一张一张地痛彻心扉数过去。
她身上还有先前剩下的七毛钱。今天进了城,忙活一上午只卖了一盅老母鸡汤,赚了三块六毛钱!!
在百货大楼买头绳和宽边草帽,又花了三毛三分钱。
若是现在给谢云洲还钱,她兜里能剩多少?幸好幸好,还能剩一块钱出头。
姜瑶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大气阔绰地把钱拍到男人面前,“给你了!我有钱!”
谢云洲面无表情收下,看着她手里少得可怜的那点钱,冷不丁说了一句:“我记住了,姜瑶同志,你现在手里的钱就剩这一点了。”
姜瑶哼哼,“那怎么啦,我节俭得很,这点钱够用!”
谢云洲点点头:“你后续若是花钱超出了这个数,我第一个逮你进去。”
“?”
姜瑶惊悚,“你凭什么逮我进去?”
“你手里就剩这点钱,若是花钱超出了这个数,我就要问问了,你哪来的钱呢?”
“我,我自己偷偷攒下的零花钱不行吗?我家里心疼我,每个月给我寄钱不行吗!”
“哦,”谢云洲笑了,俯身靠近她,轻声道,“难道不是你今天搁医院门口卖了一碗老母鸡汤挣的钱吗?”
这句话出来,姜瑶差点给他跪下,强忍镇定道:“你别胡说啊,你血口喷人!!”
“小声点,”他提醒她,嗓音淡定,“这种事说出去是你要进牢房,不是我。”
“你血口喷人,”姜瑶双手紧紧交握,显然是吓得不轻,咬死了不承认,“我没卖鸡汤!你有证据吗你,我不认!”
谢云洲冷哼,“今天我没当场扣你,以后你再出去走这个路子试试,你看我会不会扣你。”
“。”呜呜呜呜。
那岂不是断了她今后进城挣钱的路子?
姜瑶欲哭无泪,一时间有种想哭的冲动,但还是死犟着和谢云洲道,“谁怕谁啊,我没干过的事,你别想轻易扣我!”
谢云洲适可而止,瞄她一眼,终于爽了。
他冷哼一声,起身收拾饭盆,去楼道水房洗碗筷。
水房里,几个大男人穿着白色背心,嘴里咬根烟,正刷着几双沾了污迹的解放鞋,水流声哗啦啦的响,池子很快被染成红色。
有妇女正洗着衣物,见状骂了一声,吓得手脚哆嗦端着盆出去。
谢云洲走进去。“……呦,谢公安,来来来,给你腾个水龙头。”
谢云洲拧开水龙头,目不斜视洗碗。
“谢公安,你罚去扫大街什么时候是个头呢?上头给你的任职文件下来了没?”
“不知道,老刘没说。”
老刘就是江北市公安局局长,老一辈参过军打过仗,据说当年爬雪山过草地也有他的一份,那年他不到二十岁。
除了谢云洲,怕是没人敢这么没大没小称呼老局长。
几人目光对视,忍不住又开始猜测谢云洲到底什么来头,和老局长似乎很熟,又和刑警大队的徐景瑞认识……
徐景瑞退伍前是哪个连来着,得打听打听。
谢云洲洗过碗筷,走之前,瞄了眼红通通的池子,不像是小打小闹的动静,“这怎么弄的?”
“……别提了,上午八道街胡同抓了个投机倒把的团伙,咱兄弟们搁黑市蹲了这么些天,还是让几个小鱼跑了。”
“没事,大鱼咱们都抓了,跑的那几个就是偶尔上来卖山货的社员,算了。”
“哪能算呢?要不是陆均拖后腿……”
“小声点,你说陆均干什么?”
“他算什么东西……”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谢云洲离开水房,再回到宿舍,脸色又冷了下来。
姜瑶本来在床上咸鱼躺呢,看见他这幅冷脸的模样就瘆得慌,默默翻了个身子不看他。
谁知谢云洲不让她安生,坐到床边低声问,“我方才跟你说别出去投机倒把搞钱,这话你听进去了没?”
“哎呀,说了我没干!”姜瑶还是咬死不承认。
谢云洲看着她一派天真的脸色,不知天高地厚!
摊上一个蠢媳妇儿,只能让他多操心。他皱了皱眉,拍她屁股,“下来,跟我去楼道认认人。”
“不去。别烦我,认什么人呐。”
姜瑶吃饱了饭正是懒洋洋的时候,愣是被谢云洲拍下床,拽出了门。
先是楼道里的左邻右舍,“叔,婶儿,我带姜瑶给你们认认脸,她是下乡知青,在前沟岔插队。”
众人看向姜瑶,虽说上楼时看过一眼,但那时姜瑶淋了雨浑身狼狈,匆匆忙忙进了宿舍,都没仔细打量。
如今姜瑶笑盈盈站到面前,只觉灰蒙蒙的楼道眼前一亮。
她一身穿的都是男人的衣服,宽宽大大不像样子,却难掩周身气质出众,头发乌黑皮肤雪白,一张脸过目不忘。
好半晌,有妇女回了神,拉着姜瑶的手羡慕称赞,“小姜同志真漂亮,这头发怎么养的,跟绸缎似的,真顺溜。”
姜瑶脸上的笑绷不住,“天,天生的,我家里头发都顺溜……”
谢云洲把她从婶子手里拯救出来,“婶儿,我带她去见老刘。”
“哎,行。”
两人准备下楼,水房里几个大男人也恰好出来,谢云洲脚步一顿,拽着姜瑶认脸,“局里特别行动组的,认识一下。”
行动组的公安受宠若惊,难得见到谢云洲这般春风满面的模样,“呦,这是嫂子?”
“是,”谢云洲认真强调,“她是我的人,看清楚了,这张脸你们应该能记住。”
“啊?”众人纳闷,一时搞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直到谢云洲带姜瑶下楼,一行大男人还是摸不着头脑,拎着鞋回去宿舍。
“……妈的,谢云洲是不是给咱炫耀他找到漂亮媳妇呢?”有人后知后觉。
“八成是了。”语气不是不酸溜,愤愤不平气得要命。
下了楼的姜瑶同样摸不着头脑,在谢云洲身边悄声问:“特别行动组是干什么的呀?”
谢云洲瞄她一眼,“什么都干,抓特务抓人贩子,也抓黑市投机倒把团伙。”
听到投机倒把,姜瑶心脏抖了抖。
谢云洲明明白白告诉她,“我不是故意吓你,局里的这帮公安都不是吃白饭的,你好好想想为了挣那几个钱冒风险值不值。”
姜瑶咬了咬唇,沉默下去,久久不肯说话。
这不是没办法嘛,若不是手里缺钱,她也不想走这个路子搞钱啊!
现在好了,被谢云洲这番连敲带打吓的,她是不敢出去卖东西换钱了。
可是没有钱没有票,她迫切想买的东西都没法买了,学习要用到的红书,别的知青都有,唯独她没有。
还有洗脸洗脚的搪瓷盆,香皂肥皂,以后天冷了她还要想办法买过冬的厚衣服……这些都没有,她怎么过呀。
姜瑶越想越低落,忍不住抹了把眼睛,闷闷地跟在谢云洲身后。
听到她呜呜的哽咽声,谢云洲险些原地绊倒,不是不震惊,“你哭什么?”
“我挣不到钱,得买好多东西,我衣服都快没得穿了,呜……”
谢云洲眼角抽抽,“你跟我算账分得那么清楚,不是夸下海口说你有钱吗?你偷偷攒下的零花钱,还有你家里心疼你,每个月给你寄钱?”
“没有,没有,就剩我一个了!”姜瑶抓着他衣袖无声掉眼泪。
谢云洲不怕她咋咋呼呼嚎啕大哭,反而见不得她这样无声无息地掉眼泪,让人心脏酸涩。
他当即心软了,“别哭,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
姜瑶不理他,继续抹眼泪。
谢云洲匆忙掏口袋,除去姜瑶给他那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剩下的都是崭新钱票,一块两块五块的,更多的是面值十块。
一张大团结就是十块钱,目测他有七八张。
谢云洲低头数钱的当口,姜瑶抹着眼泪飞快地瞄了几眼。
他凑够一百块钱,塞到她手里,不止钱,还有多余的粮票糕点票工业券。
“不哭了囡囡,这些都给你。你要买衣服缺布票,回头我去凑,凑够了带你做新衣裳。”
收到钱和票,姜瑶立刻不抹眼泪了,低下头认真数了数有多少,足足一百块!
十市斤的粗粮票和细粮票,三张半斤的糕点票,两张工业券!
够了够了,够她买东西了!
姜瑶飞快地把钱揣口袋里,又暗暗转藏到空间里,这动作之快,行云流水毫不推脱拒绝,让谢云洲愣了一下。
只见姜瑶顶着一双温柔无害的、红通通的眼圈,抬起头,用力握紧谢云洲的手,语气认真道:
“非常感谢您谢云洲同志,你是个大好人,等上楼回宿舍了,我给你写一张借条吧!以后有钱了我一定还你!”
谢云洲:“?”
姜瑶想了想,又道:“还有,叫什么囡囡呀,怪肉麻的,我的名字叫姜瑶!不用跟我客气,以后你喊我姜瑶同志就行。”
谢云洲:“??”
有了钱,姜瑶高兴地不得了,她再也不用冒着风险去投机倒把了。
她急得推搡他,“哎呀,你怎么还愣着呀,不是带我去见什么老刘吗?走走走,我跟你见见。”
谢云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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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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