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市公安局，大白天阳光明亮，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忽然一群胳膊上绑着红布条的学生们浩浩荡荡冲了进来。
“干什么？”门口值班的老大爷吓一跳。
“王小慧在哪？是不是这里面关着呢？”来人气势汹汹。
“就是，她犯了什么错，今天早上俺们学校集合开大会都没看见她！”
“听说她和她姐在百货大楼一块被抓了……”
学生们闹成一团，非要讨个说法，老大爷急得直冒汗。
几个公安也听见了动静，出来一看，乐了，“行啊，小兔崽子，闹事闹到局里来了？”
有年轻公安进去喊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王队，快出来瞅瞅是不是你家建明？我瞧着挺脸熟，臭小子带人闹事呢。”
话音落下，那学生里的少年脑袋一缩，被后头的同伙恶狠狠推了一把，“王建明！你行不行，咱们停课派的不能怂，小慧在里面关着呢，你不行我上！”
男人岂能说不行？十几岁的少年也要面子呢。
王建明当即骂，“我怎么不行？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阻止咱们讨公道。”
他振臂一呼，“放了王小慧！”
“放了王小慧！”学生纷纷响应，群情激动。
中年公安急匆匆从办公室出来，听见这带头喊的熟悉声音，再看闹事的一群学生……
前面的少年个高腿长皮肤黝黑，不是自家狗崽子是谁？
臭小子不好好上课，天天瞎折腾，开大会喊口号，隔三差五拉着人游街，平时他管不了，现在可好，在公安局闹？
王延忠气得倒仰，脸都绿了，气冲冲上去把混在里面的自家孩子揪出来，脱了鞋子当场就抽，抽得咣咣响。
“狗崽子，老子还管不了你了？不跟着你哥在学校上课，闹事闹到了老子这里？”
前一秒王建明气势汹汹，下一秒上跳下窜狼狈挨打，“爸！爸，别打了，别打了，我现在不是你儿子，我是停课派的学生代表，我代表我们组织提出抗议！”
学生纷纷附和，“没错！不能打我们学生代表！”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王建明，你别怂，你爸再打你就是觉悟不行，咱们绑他游街。”
“没错，叫他跪下来认错。”几个学生神情激动。
这两句话出来，现场瞬间安静了一下。
王建明呆愣扭头，去看平日里跟他好得能穿一条裤子的兄弟，个个满腔热血愤愤不平，对他爸的攻击眼神不言而喻。
护犊子的小少年炸了，第一时间回去抓着兄弟连踢带打，“你刚刚说什么？有种他妈再说一遍，你敢斗我爸？老子打得你满地找牙！草你大爷的***”
一连串脏话不堪入耳。
现场乱了起来，两少年滚成一团，你一拳我一脚，拳头声厚重沉闷，隐约能听见骨裂的声响。
“王建明！”
“王建明，别打了。”
学生们不知所措，拉架的，劝阻的，分成两派站队互殴的……
王延忠人都看傻了，暗骂了几句脏话，下一秒看见兔崽子陡然失了优势，被群起攻之，压在下面狠狠挨抽。
这还能行？气得就要上前。
有年轻公安拉他，小声道:“别掺合，学生的事就让学生解决。我让人去喊你家老大了，他很快就来。”
没多久，又一群学生浩浩荡荡赶来，黑压压的一大片，人数众多，瞧着得有七八十人。
正打得起劲的学生听见动静，抬头看一眼，有几个当即要跑，“别打了，王建明他哥来了。”
“王学兵来了？”
两三人吓得爬起来就跑，王建明被打得满脸鼻涕鲜血，扑到地上抱人腿脚，“跑什么？我哥来了你们怂了，呸，老子这一顿打不能白挨。”
他转头凄惨大喊，“哥！”
只见领头的少年一身校服，看见同胞弟弟被打得一脸血，眼神顿时阴了下来，“谁打的？”
“他他他！”恶狠狠告状。
王学兵上前两步，身后黑压压的学生亦步亦趋跟上去。
只听“啪啪”连声脆响，先前嚣张跋扈的学生们个个挨了巴掌，捂着巴掌印低下头，敢怒不敢言。
“都说说，到公安局闹什么？在学校里我说没说过，不许你们闹这片街。”
有人不服气，“我们没闹，听说公安同志昨天把小慧关了！他们不放人，小慧也是咱们组织的。”
王小慧就是昨天百货大楼被牵连逮走的当事小红.兵。
除去王小慧，被抓走的另一人便是售货员王晓娜。姜瑶当时没猜错，这两人是一伙的，堂姐妹。
王学兵点点头，“行，从今天开始王小慧不再是我们一员——”
“凭什么？”学生急得抗议，“小慧她觉悟可好，积极着呢。”
王学兵冷眼，“人在做天在看，她打着小红兵的名头干了什么你不知道？大伙儿都不傻，就你们几个蠢货被她耍得团团转。给我回学校去！”
“……俺们停课派，不上课。”
“我上课，”王建明一瘸一拐跳起来，手指哆嗦颤抖，“从今天开始老子就站复课派了，不跟你们停课派的王八犊子混了。”
“王建明，你背叛组织！”
“略略略。”王建明冲他得意做鬼脸，下一秒就被他哥王学兵一巴掌抽回去。
“复课派不接受你这样的倒数第一名，丢人。”
“哥！”
“滚。”
学生们来得快，撤得也快，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
大院里的公安啧啧称奇，“看不出来，这帮学生挺能折腾。”
“是挺能折腾。”王延忠擦了一把额上吓出来的汗。
他这个当爹的确实不大称职，小兔崽子们都不是省油的灯，老二就不提了，老大站了复课派，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混成学生头儿，手腕强硬，说一不二的……
以前臭崽子不是这样啊，怎么变了？
不等他多想，大门口探出两鬼鬼崇崇的脑袋。
瞧见学生都走了，王建明龇牙咧嘴，一瘸一拐地进来，“爸，爸，快，快扶你儿子去诊所，我八成是腿折了。”
“……”
“活该。”王学兵白他一眼，把蠢弟弟推开，“爸，谢公安在吗？我找他有事。”
王延忠想不通，“你找谢云州？他不在，他医院里照顾媳妇呢。”
“媳妇？”语气不是不迷惑。
“哦，就是他那个对象，对象，还没结婚呢。”
王学兵难以置信，“该不会百货大楼那个被玻璃扎成刺猬的倒霉蛋，就是他对象？”
“……”谁说不是呢。
刘局办公室，徐景瑞敲了敲门，拿一沓资料递进去。
刘局端着搪瓷缸喝茶，不慌不忙地问:“外头闹事的学生走了？”
“走了，”徐景瑞面不改色，把刚刚收到的一封信打开，“学兵那小子给的，涉及到百货大楼和姜瑶那事……”
“怎么？”刘局纳闷抬头。
“您看看就知道了。”
刘局打开信纸，不到片刻，啪的一声用力拍桌，显然是气狠了，“好啊，这种事儿都出来了，行，真行，哪天谁看我不顺眼，是不是也要举报整我呢？”
徐景瑞低眉顺眼，没敢吭声。
信里的内容他提前看过，大意就是如今底下乱，有一些学生起了歪心思，浑水摸鱼尝到甜头，仗着小红.兵的身份胡作非为。
比如姜瑶这事，也是倒霉。
那百货大楼的售货员王晓娜不是第一次当面举报人，她堂妹王小慧就是学校里的小红.兵，两人合伙一块折腾。
一个随机挑选倒霉蛋举报，另一个带着同学指责批判，有些不想被折腾的人家，为了息事宁人，就给私底下送礼送钱。
两人尝到了甜头，行事越来越过火，很不幸，姜瑶就是她们挑中的倒霉蛋，气质出众，看起来有钱，又年轻漂亮……
有了王学兵给的这封信，徐景瑞都不必去审讯了，“老局长，您看这事怎么搞？”
刘局气得冒火，这种乱成一团的风气显然不能纵容下去。
“人别放了，先扣几天。”他吩咐道，“你去，实地走访调查一下，写个总结报告交上来，我给上头反映反映。”
徐景瑞答应下来，转身离开办公室，仿佛临时想起来一件事，漫不经心地问:“那姜瑶那里？”
刘局沉默了一下，这还能怎么办？姜瑶就是个倒霉蛋。
至于她情急之下喊的那些口号……老局长一阵头疼，回头他和几个干部领导打电话解释一下，再不济，还有谢云洲呢。
那出了名的护犊子，不可能干看着姜瑶被刁难。有谢云洲出面，江北市上头的老家伙都得卖个面子。
被称作倒霉蛋的姜瑶，在医院生无可恋地躺着，伤口尚未结痂，她手脚不能动，吃饭只能让谢云洲喂。
好不容易吃完一碗鸡蛋汤面，姜瑶别别扭扭，“帮，帮我喊一下护士！”
谢云洲不明所以，“喊护士干什么？”
“……我上厕所。”
“……”
不得不说，谢云洲沉默了好一会，在她身上从头瞄到脚，再瞄一眼近在咫尺的卫生间。
仿佛在思考帮忙的可行性。
好像不行。
又好像可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