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小区门口分开之后,我像往常一样回到家。
我没想好要怎么跟母亲说这件事情,因为这件事情真正的主人公是蒋书仪,我跟我母亲说了,她一定会告诉蒋书仪的母亲。所以,我跟母亲说这件事情之前,必须要先问过蒋书仪。
我想等明天中午在图书室碰到她时,再跟她商量一下该怎么办才好。
我比预想的时间更早地见到了蒋书仪。
在学校食堂跟我的两个饭搭子一起吃午饭的时候,蒋书仪打好饭,端着盘子坐在了我旁边。
我们对视了一眼,她没有要跟我说话的意思,只是埋头吃着饭。我看了看四周,这周围确实已经没有别的空位。
这是我第一次离她那么近,近到能看清楚低看到她把鸡蛋炒黄瓜里的黄瓜都拨到了一边。
这顿饭我吃得心不在焉,每道菜都没什么味道。
我的两位饭搭子吃完了饭,先回去午休了。
我坐在原地,扒拉着盘子里干硬的米饭。
“我已经知道昨天的那个人是谁了。”蒋书仪低声对我说。
我惊讶地挑起眉毛,看向了她。
她注视着我,然后把视线移到远处,扬了扬下巴。
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到一个趴在桌前吃饭的男生,他的头上缠了一圈白色的纱布。
我死死地盯着那个背影,试图从记忆当中寻找到蛛丝马迹,但我获得的证据仍旧只有他头上再明显不过的伤口而已。但我相信蒋书仪,她跟那个人近距离接触过,她的判断一定是对的。
我突然想起了班上那个没再来上学的女同学,觉得一切似乎都串联了起来。
那个男生和他的同伴从座位上起身,我和蒋书仪也立刻端着盘子站了起来。送了盘子,我们小心地跟在那个男生身后。
直到看到他进了高三十一班的教室。
“啊,复读生啊。”蒋书仪的声音里透着轻蔑。
“嗯?你怎么知道?”
“高中部每年级只有十个班,高三年级的十一班和十二班分别是理科复读班和文科复读班。”
我们走下楼,去了学校操场,沿着橡胶跑道的最外圈,慢慢往前走。昨天下了一整夜的雪,早上醒来,整个世界变成了银白色。上午有老师在操场上清理积雪,到了中午,操场的跑道就已经重新露了出来。
我给蒋书仪讲了我同班同学突然休学的事情,表示这两件事或许存在关联。
蒋书仪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我问蒋书仪。
“回家告诉我们的爸妈。”蒋书仪毫不犹豫地说。
我停下了脚步,看着她。
“虽然这次他没有得逞,可是不能保证他未来不会继续伤害我们,或者是伤害其他人。而且很有可能,他已经对你的同班同学造成了实际的伤害。”
蒋书仪说的完全正确,既然她已经做出了决定,我能做的就是支持她的决定。
“那我晚上回家就告诉我妈。”我说。
蒋书仪思考了一下,然后说:“好。”
午休时间结束,我们在操场边上分开,各自回了班里。
到了放学的时候,我在校门口等她,她看到我,表情掠过一瞬间的惊讶,然后勾起嘴角笑了笑。
我们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如果你爸妈问起你为什么会走那条小路,而不是从大路回家,你要怎么回答?”
我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啊,”蒋书仪又发出来了恍然大悟的声音,“没想过啊。”
我确实没想过,现在临时开动脑筋,却也没有想出很好的说法。
我突然意识到了告诉父母这件事情的艰难,我为了保守自己的秘密,只能把真实的事情嵌套进一个谎言里。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正确的做法。
“我打算实话实说,”我停顿了一下,“但我会保守住你的秘密。”
蒋书仪沉默地看着远方。
我的脑子已经乱作一团,我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复杂,但却无力招架。我必须像蒋书仪一样预演我父母会问我的问题,然后做好说谎或者不说谎的准备。
“真实的情况就是,我们喜欢安静,所以每天走小路回家。”蒋书仪突然停下了脚步,望着远处,“这是可以验证的表象。”
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通往小巷的拐角有一家小卖部,小卖部的门口装着一个圆形的摄像头。
蒋书仪走进了小巷里,我跟上了她的脚步。
昨天发生这一切的那个角落,已经堆了从路面扫来的雪。
被扫起来的雪沾着尘土,看上去很脏。
我转头看向蒋书仪的时候,余光瞄到了身后的一个黑影。我惊恐地转过身,看到了离站在我们不远处的男生,他的头上缠着一圈纱布。
蒋书仪转过身,握住了我的手腕,把我护在身后。
对方把张开的双手举在胸前,“你们别害怕,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跟你们聊聊。”
远处传来咳嗽的声和脚步声。
在他分神的瞬间,我拽着蒋书仪往大路上跑。我们一路跑进了小区,跑到了家的楼下。
我的心跳飞快,弯着腰,大口地喘着气。
蒋书仪又笑了起来。
我抬起头,也被她的笑容传染了,“你怎么又在笑。”
虽然中间发生了这个小插曲,我们还是决定各自回家,告诉父母发生了什么。
母亲没有问我为什么走了那条小路,而是抱着我的头,让我不要害怕,也不用再担心接下来的事情,她会去处理。
我们的父母决定轮番接送我们上下学,迎来了我们的强烈反对,我们说会结伴同行,并且走大路回家,我们的父母同意了我们的想法。
没过几天,有警察来了我家,我描述了一遍当时发生的事情。蒋书仪那边的情况也是一样。再后来,那个男生就消失在了学校里。
听母亲隐晦地说,之前我同班的同学就是遭遇了同样的事情,只不过她承担的结果更为严重。
我没有问那个更严重的后果是什么,我大概能想到。
在这件事情之后,我跟蒋书仪的关系回到了原来。特别是期末考试临近,做不完的卷子让我几乎已经没有力气思考其他的事情。
好不容易熬到了寒假,上了几天补习班,然后年节临近。
过年的时候,蒋书仪的父母来我家做客,蒋书仪也来了。她之前从来没来过我家,我想,我们一同经历的那件事情,还是让我们的关系走得更近了些。
大人们在客厅聊天准备午饭,我带蒋书仪去了我的房间。
阳光照进窗子,照亮了半个房间。
蒋书仪抱着手臂站在我的书架前,目光掠过一本本书脊。
然后她看向了我。
“随便,”我连忙说,“不要客气。”
蒋书仪伸着修长的手指抽出一本书,在阳光下翻动着纸页。
纸页在阳光下发出亮光,照着她的脸颊。
“你要不要……”我欲言又止。
她抬起头,看向了我。
“等我一下。”我走到门口,反锁上了房间。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了一只烟盒。
蒋书仪看到烟盒的时候笑出了声。
我拉开窗户,冷风涌进了房间。
蒋书仪抽出一支烟,在唇边点燃。青色的烟气飘散开来。
我靠在墙边,看着阳光照在她随意披散在肩上的黑发,看着她白皙的皮肤。我的心脏的胸腔里咚咚作响,像是那个狂奔的雪夜。
她把手里正在燃烧的烟伸到我面前,我看着她的指尖,又抬起头看着她的脸。
她垂下视线,看向了我的嘴唇,又看向了我的眼睛。
我的身体和大脑正在进行着某种化学反应。我靠近她的面庞。
她抬起手,托着我的下巴,吻上了我的嘴唇。
柔软的,滚烫的,带着烟草的味道。
我的心脏几乎要在胸腔里像烟花一样炸开,这是我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感受,无法用过往的任何经验来形容。
敲门的声音传来。
“陈灼,书仪,出来吃饭了。”门外是母亲的声音。
蒋书仪在窗台上摁灭了烟头。
“来了。”我抬高声音回答。
我拿起空气清新剂,在房间里喷了几下,敞着窗户,跟蒋书仪一起走出房间,带上了房门。
在这样一个鹿川寒冷的冬日里,已经二十一岁的我,越过大人的身影,看向二十二岁的蒋书仪的时候,我的心仍旧会变得滚烫,那些发生在我的十五岁和她的十六岁时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一切,此生都会成为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我希望她能够开心,能够幸福,永远幸福。
可在我们各自生活的这许多年里,她似乎经历了很多挫折,这些挫折让她“生了病”,让她已经不再具有十六岁的蒋书仪那样傲慢的神情和心气。
我望着她,她也望着我。
我想对她说些什么,可是在我开口之前,她的父母已经带着她离开了这里。
吃完饭,母亲开车,父亲坐在副驾驶,我坐在后排。我向母亲问起了蒋书仪的事情。
“书仪上大学以后,变了很多。”母亲看似是在对父亲说,可我知道她其实是想说给我听。
“书仪也是18年上了大学?”父亲问。
“嗯,跟陈灼是同年读大学,陈灼因为直接去读A-level,所以早了一年。”
我从室内镜里看着母亲,“书仪怎么得抑郁症的?”
“他们家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们没从她父母那里直接听说过,都只是听别人说。”母亲说着,抬起视线从室内镜里看了我一眼,“书仪在大学谈了对象,她的父母知道了以后坚决反对,强迫她休学回家,她因为这件事情得了非常严重的抑郁症,医生建议入院进行治疗,她就去住了精神病院。”
这不论如何都听起来不像是蒋书仪的人生故事。
蒋书仪应该以全省排名都很靠前的成绩考上她想去的大学,在山北和沪城或者是别的大城市里,有自己的公寓,跟自己喜欢的人生活在一起。
“自从她休学回家以后,他们家就搬了家,也很少跟我们走动往来了,过年过节一家人就会去外地。”
我坐在后排,难过得想哭,“她爸妈为什么不同意?”
母亲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因为是个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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