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社交货币

周一上午的第四节课是体育课。

宁宽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声音果断地发号施令,“向右看齐……向前看……”

她好像天生就会做这件事情,就好像我天生就会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听从指挥。

热身运动开始。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我站在最后一排,仔细观察着队伍最前面的宁宽。

她跟我一样留着短发,个头也差不多高。她脚上穿着白得发亮的球鞋,似乎是前几天才新买来的,脖子上露出来一截红绳,红绳的另一边一直是塞在衣服里。刚才做前屈动作的时候,吊坠因为重力掉了出来,是一块刻着弥勒佛佛像的绿色的玉石。

她像是一只精神头很足的短毛狗,像牧羊犬一样修整着羊群。我无法想象自己做宁宽正在做的事情,只要一站到人前,我就呼吸困难,两眼发黑。

体育课的内容是学习广播体操。

老师站在最前面,先带大家复习了上礼拜学的动作,然后又教新的动作。

这对我来说都是新的,不过幸好我站在队伍的最后。哪怕做得不好,也不会被老师和同学留意到。

四十五分钟的体育课,老师教了半节,后半节是大家各自分组练习。

说是练习,其实是自由活动。男生们开心地跑去打篮球,女生们有的在看男生打球,有的则是在操场上手挽着手,一圈一圈溜达。

宁宽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仔细找了一圈,才在男孩子的球场上看到了她的身影。

她跑得飞快,力量也很大,动作敏捷如闪电。

我不会打球,也对体育运动没有兴趣,更是没有朋友。于是便在一棵树地下安静坐着,企图用不被人注意到的方式过完剩下的时间。

我一直以来都是如此。看起来像个男孩子,性格却十分内向。只要我不闯入只有“女孩子”的空间,让大家意识到我其实是女孩子,或者是想要对我说“你走错了”的时候,我几乎不会被人留意。

我看着操场上结伴而行的人,才开学几天,她们却已经亲昵得像是做了一辈子的朋友。又或许其实她们本来就去上了同一个小学,毕竟只有我是从外地来到这里。

因为早上太早起床,我突然感到了一阵困意,于是就闭上了眼睛,临近正午的阳光把眼皮照得通红。

通红的眼皮突然变暗,我强忍着困意睁开了眼。

我被几个发型花哨的女生围了起来。

“你叫什么?”其中一个人问。

我盯着她的脸,“盛男。”

她大笑了起来,声音尖细刺耳,“盛男?男女的男?”

周围的人跟着一起哄笑。

我害怕得低下了头。

“要不是在厕所碰见你,我还以为你是男的。”另一个刺耳的声音说。

“让我确认一下。”

她们把我围得越来越紧,几双手碰到了我的身体,我紧紧抱着自己的身体,不敢逃跑,也不敢反抗,就只是像一只乌龟一样缩在原地。

几双手拉住了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我被推到在地,像肚皮被翻上天的乌龟,四肢散开在身体两侧。

有人抓住了我的胳膊,又有人抬起了我的双脚。我感到我的身体离开了地面。

太阳高悬在头顶,我因为恐惧而感到头晕目眩。

突然间,我的四肢失去了被拉扯的力量,我的屁股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围着我的笑声和人都散开了,又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视线里出现了陈老师的脸,她面色凝重,蹲在地上,看着我,“没事吧?”

我摇摇头,没有去握她伸来的手,而是托着地面坐了起来,休息了几秒钟又立刻站起了身。

陈老师也站了起来。

“拍拍土。”陈老师说。

我回过头,我的后背和裤子沾满了土。我拍着身上的土,恰好有风吹过,一些细小的灰尘离开我的衣服以后,瞬间消失在了风里。

陈老师抱着手臂,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刚才怎么了?”陈老师问。

我低着头,摇了摇脑袋。像在小学里一样,我已经学会了如何跟这样的同学相处,毕竟我不是第一天叫盛男,也不是第一天被这样嘲笑。像我这样没有人站在身后的孩子,就应该躲起来,不被盯上,如果被盯上了,就应该默默忍受。

陈老师把手搭在我的肩上,“我带你去找宿管老师,回宿舍换一身衣服吧。”

宿管老师是个有些微胖的女人,扎着油亮的马尾。

两位老师一边聊天,一边带我去了宿舍楼。

陈老师问起了住宿的情况。

“初中部住校的同学不多,初一年级现在只有六个房间,四个男寝,两个女寝,女生每个房间有八个床位。”宿管老师左手扶着楼梯间的栏杆,右手拎着一串巨大的钥匙盘,“住不满,每间住了四个人。”

宿管老师止步在印刷着“604”这三个红色数字的木门前,从钥匙盘上找出钥匙,打开了房间。沿着墙摆着四张上下铺的床,房间中央是八张课桌一样的桌子。

下铺都铺着被褥,她们睡在下铺,上铺则是拿来堆书本和杂物。

“只剩下上铺了。”宿管老师说,“上铺你随便挑一个吧。”

我站在原地,左右为难,这房间里的上铺在我看来绝非空置。

“老师,”陈老师突然开口说话,“还有其他空房间吗?”

宿管老师看向陈老师,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你要干什么?”

“这里四个孩子显然已经住习惯了……”

“你别想了,”宿管老师打断了陈老师,“这不符合规定,有这么多空床,为什么要开新的。”

陈老师还想继续说什么,但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害怕陈老师为难,把手里的袋子放在了桌上,拉开了拉链。

我背对着陈老师,但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在我身上。

“同学,走时候把门锁上,”宿管老师把锁头放在桌上,走到我旁边说,“我下午出门去配钥匙,晚上找我拿。”

我点点头。

“对了,饭卡去食堂就能办。”

“好。”

宿管老师从上到下,最后扫了我一眼,然后走出了房间。

陈老师也跟着走了,房间门轻轻合上。

我回过头,看着紧闭的房门,又环顾着房间,发黄的白墙上涂抹着半人高的绿漆,门后贴着一张值日表,水泥地打扫得还算干净。

我拉上窗帘,换了裤子和衣服。铺床的事,我打算更晚些再做。

肚子饿得咕咕作响,我从包里拿出饭钱,准备先去食堂办饭卡解决午饭。

我拿起锁头,推门走出房间。

我没想到陈老师居然等在外面,她抱着手臂,低着头,所有所思地靠在窗边。听到我关门的声音,抬起视线,笑着看向了我。

“走吧,”陈老师说,“一起去吃饭。”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陈老师说“走吧”的时候,我的心情突然变好了。我已经遇到过很多老师,没有老师会主动跟我亲近,我上课从来不举手发言,学习成绩也平平无奇。

或许对住校生来说,班主任也有特别照料的职责吧。

走出宿舍楼的时候,上午第四节课的下课铃响了。

我们沿着回廊穿过操场,走去了学校的食堂。

陈老师走在我前面,我跟在她身后。陈老师的步频不快,但她因为身高比我高出一个头,我在她身后,用同样的步频却跟不上她的速度,我只得加快步频,小跑着跟在她身后。

这就是我初中生活的开始。

下午下了第二节课,晚自习开始之前,我回到了宿舍房间,房间的门没有锁,我推门走了进去。四个长头发女生齐齐看向了我。

“你就是新来的?”其中一个人问。

我点点头。

“哪个班?”

“九班。”我回答。

“九班?”对方惊愕地反问。

“九班就你一个住校的。”另一个人说。

“宁宽你认识吗?”

我点点头。

对方的眼睛里发出亮光。

“她是我的同桌。”我说。

对方激动地从床上跳了起来。

用2025年的话来讲,在那个瞬间,我意识到了“宁宽的同桌”就是我的社交货币,我被太阳一般的宁宽所发出的亮光照耀着,身体也因此变得温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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