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灰烬之下,余温何存

安全屋的灯光彻夜未熄,像一枚钉在城市黑暗胸膛上的、冰冷的图钉。沐笙的“评估”在一种压抑的沉默中完成,由一位从外面请来的、表情刻板的心理专家执行。过程机械而疏离,一系列问卷、仪器监测、以及看似随意实则暗藏机锋的问答。沐笙配合着,灵魂却仿佛抽离出来,悬浮在天花板一角,冷漠地注视着下方那个苍白、疲惫、被贴上“潜在风险”标签的自己。

评估的初步结论是“存在创伤后应激障碍症状,需观察,暂未发现被外部操控的确切证据”。这个模糊的结果,并未能消除弥漫在团队里的隔阂,反而像一层薄冰,暂时覆盖了汹涌的暗流,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

工作仍在继续。秦青埋首于另外六名“琴弦”的海量信息中,试图找出将他们串联起来的、除了“可能引发社会共振”这一抽象概念之外的具体线索。武振雄带着他的人,像一群沉默的工蚁,按照秦青分析出的风险等级,布置着或明或暗的监控点。高彬和琉璃则在数据的深渊里与“沉默的弦”和“真理雕刻家”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追逐战。

而夜烬阑,是这一切的核心。他很少坐下,大多数时候都站在中央屏幕前,或是在几个工作区之间缓慢踱步。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拷问,提醒着每个人三年前的失败和眼下岌岌可危的信任。

沐笙被允许有限地参与信息整理工作,但被明确排除在行动决策和核心讨论之外。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处理着秦青筛选过的、经过“净化”的资料,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他的目光,总会不受控制地飘向夜烬阑。

他试图在那张陌生的、冷硬的脸上,寻找昔日恋人的痕迹。

**夜澜,是光。**

记忆里的夜澜,笑起来嘴角会上扬到一个略带痞气的弧度,眼睛弯起,里面有揉碎的星光。他是指挥官,更是团队的粘合剂。开会时,他会把腿翘在桌子上(常被老局长骂),用生动的、有时甚至有点粗俗的比喻调动气氛。武振雄跟他拍桌子瞪眼,他能笑嘻嘻地勾住对方的脖子,说“老武,火气这么大,嫂子昨晚没让你进门?”;秦青提出不同意见,他会认真听完,然后说“小青啊,你这想法细得像头发丝,但有时候就得用头发丝去缝补裂痕”;高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时,他会走过去,递上一罐冰可乐,敲敲桌子说“彬哥,回魂了,地球需要你”。他记得组里每个人的生日,记得沐笙喝咖啡要加三块糖,记得老严的腰不好,出长差总会给他带膏药。

那时的团队,像一锅咕嘟冒泡的、滚烫的火锅,吵闹,鲜活,充满烟火气。信任是锅底,默契是配菜,可以随意涮煮,无需担心背叛。

**夜烬阑,是冰。**

现在的夜烬阑,脸上几乎没有表情。他的眼神深邃,却像两口冻井,映不出任何温暖的倒影。他站姿笔挺,如同标枪,每一个动作都精准、经济,不带一丝冗余的情感。他说话言简意赅,指令清晰,从不解释,也从不闲聊。武振雄的怒火撞上去,像石头沉入冰海,连涟漪都欠奉。秦青的谨慎和建议,他只会用“收到”或“按计划执行”来回应。高彬的混乱,他视而不见,只关注最终输出的数据结果。

现在的团队,像一台精密的、高速运转的冰冷机器。每个人都是一个零件,被无形的手安装在预定位置,遵循着由夜烬阑设定的、无人能完全理解的程序。信任成了奢侈品,默契被效率取代,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金属摩擦的冰冷气味。

是什么,将光变成了冰?将火锅变成了机器?

沐笙看到夜烬阑抬起左手,去调整屏幕上的地图比例尺。他的动作间,西装袖口微微上缩,露出手腕内侧一道狰狞的、蜿蜒如蜈蚣般的陈旧疤痕。那不是三年前他有的。

他还注意到,夜烬阑在极度专注时,会无意识地用右手拇指,反复摩挲左手食指的指根——那里,曾经戴着一枚沐笙送的、不值钱却被他视若珍宝的银戒指。如今,戒指不见了,只留下一个模糊的戒痕,和这个仿佛要擦掉什么印记的习惯性动作。

武振雄在一次汇报间隙,看着夜烬阑的背影,忽然没头没尾地低声对旁边的秦青说了一句:“以前,他后背从不会完全对着门口。”

秦青愣了一下,默默点头。是啊,以前的夜澜,看似大大咧咧,实则警惕性极高,在任何环境下,都会本能地选择一个能兼顾大部分视野的位置,绝不会将毫无防备的后背留给不确定的因素。而现在,夜烬阑常常背对着所有人,那种毫无顾忌的姿态,并非源于信任,而更像是一种……对自身安危的彻底漠视。

高彬偶尔从屏幕后抬起浑浊的眼睛,看向夜烬阑时,会流露出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恐惧,仿佛看到的不是昔日的战友,而是某个从地狱爬回来的、带着不祥气息的幽灵。

这三年的“死亡”,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是酷刑?是囚禁?是目睹了无法言说的恐怖?还是……某种将他作为“夜澜”的一切都彻底打碎重塑的、更残酷的东西?

沐笙不敢深想。每一次探寻,都像是在触摸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既怕弄疼了他,更怕看清那伤口下,是否早已空无一物。

就在这时,琉璃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真理雕刻家’……有动静了!他在暗网的一个加密频道,刚刚发布了一条新信息!”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内容!”夜烬阑命令道,声音陡然锐利。

琉璃吞咽了一下,艰难地念出屏幕上的字:

**【第七弦已调音完毕。静待……断弦之音。】**

信息下方,附着一张经过处理的、极其模糊的图片。但沐笙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他公寓楼下的街景!拍摄角度,正对着他卧室的窗户!

“熵”不是在恐吓,他们是在宣告。宣告对沐笙的“调音”已经完成,死亡的序曲,已然奏响。

夜烬阑猛地转身,他的目光第一次如此直接、如此锐利地钉在沐笙身上,那里面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是冰冷的决断,是审视,似乎还有一丝……被强行压制的、属于“夜澜”的惊怒?

“取消所有外围监控。”夜烬阑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全员收缩,最高警戒。武教官,重新布置安全屋防御。秦青,分析那条信息和图片的所有元数据。高工、琉璃,不惜一切代价,我要在下一声‘琴音’响起之前,找到‘雕刻家’的喉咙!”

他一步步走向沐笙,步伐稳定,却带着千钧之力,最终停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而你,沐笙,”他不再称呼“沐医生”,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从现在起,你的命,归我管。”

那一刻,沐笙看着眼前这双冰冷与烈火交织的眼睛,仿佛看到了灰烬之下,那拼命挣扎着、不肯彻底熄灭的……

一点余温。

---

**(第十一章完)**

感谢阅读,原先的小夜很开朗明亮的,怎么就成了这样了呢[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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