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号发射器被移除后,安全屋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如同暴风雨过后,满目疮痍,空气里还残留着雷电的焦糊味和潮湿的寒意。那循环播放的金属摩擦声停止了,但它留下的回响,却顽固地盘踞在每个人的耳膜深处,尤其是沐笙的。
他依旧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描摹着那条粗糙手帕的纹理,仿佛那是唯一能确认触觉的真实。夜烬阑擦拭过他脸颊的触感,冰冷而用力,带着一种惩戒般的意味,与记忆中夜澜温柔带笑的指尖形成了惨烈的对比。这种对比本身,就是一种新的凌迟。
武振雄带着人完成了第一轮粗暴但彻底的内部清查,结果一无所获。发射器像是凭空出现,又或者,放置它的人手段高明到抹去了一切痕迹。这个结果,让本就凝重的气氛更加压抑。怀疑的毒芽在无声中滋长,目光偶尔的交汇都带着小心翼翼的审视和不易察觉的闪躲。
秦青将自己沉浸在物理证据的分析中,几乎到了隔绝外界的地步。她反复观看安全屋内部的监控录像,一帧一帧地检查,试图找出那个幽灵般的身影。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眼下的青黑也愈发明显,像一幅褪色严重的工笔画。
高彬和琉璃还在与系统的后遗症搏斗。虽然主信号被切断,但那些被植入的音频碎片像病毒一样潜伏在系统深处,时不时引发一些小规模的混乱,或是某个终端突然黑屏,或是一段杂乱的电波噪音突兀地响起又消失。这种不确定的、持续的低强度骚扰,折磨着所有人的神经,也消耗着技术组本已濒临枯竭的精力。
夜烬阑站在重新恢复正常的中央屏幕前,上面滚动着“七弦琴”名单上其余六人的实时状态和秦青初步整理出的关联分析。他的背影依旧挺直,但仔细看去,那肩膀的线条似乎比之前更加僵硬,仿佛承载着无形的重压。
他没有再对沐笙下达任何限制命令,但一种无形的禁锢已然形成。沐笙能感觉到,自己依旧处于一种被密切“监护”的状态。每一次他稍有动作,哪怕只是起身去倒水,都能感受到来自不同方向、或明或暗的注视。
这种被当成易碎品、甚至是危险品看待的感觉,比直接的禁足更让人窒息。
他尝试将注意力放回名单分析上,试图从另外六人的资料中找到突破口,以此来证明自己的价值,或者说,找回一点掌控感。但那些文字和图片在他眼前晃动,难以聚焦。脑海深处,那被强行唤醒的记忆片段,如同鬼魅般不时闪现——夜澜系鞋带的侧影,那个带着歉意的笑容,以及……以及某种更深层的、被这段尖锐记忆所掩盖的、模糊不安的预感。
他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某个在当年看来微不足道,此刻回想起来却可能至关重要的细节。
“秦重构师,”沐笙终于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而有些沙哑,“能把韩栋公寓里,那个琥珀象征物的高清多角度照片,再给我看一下吗?尤其是内部电路板的特写。”
秦青从她的工作中抬起头,看了沐笙一眼,眼神复杂,但还是很快将图片调取出来,投射到沐笙面前的副屏上。
沐笙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放大图片,仔细观察着那块被封存在琥珀中的、布满纳米级蚀刻线路的电路板。那不是常见的商用芯片布局,更像是一种……定制化的、充满某种独特美学的设计。
“这种电路排布风格……”沐笙沉吟着,努力在记忆库中搜索,“我好像……在别的地方见过。”
“哪里?”夜烬阑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他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目光也落在那些电路图片上。
沐笙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稳住心神,继续道:“不确定……可能需要查阅一些旧的、非主流的学术资料或者……私人笔记。”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是我个人以前关注过的一些领域。”
他没有明说,但暗示了这可能需要调动他个人的资源或记忆,而这些,显然超出了目前他被允许的“安全”范围。
夜烬阑看着他,眼神锐利,像是在评估他话语的真实性和价值。几秒的沉默,长得令人难熬。
“需要什么权限,向琉璃申请。”最终,夜烬阑给出了一个近乎许可的回应,虽然语气依旧公事公办,“尽快确认。”
这算是一种有限的解禁?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测试?沐笙无暇细想,他点了点头,立刻开始在自己的终端上操作起来,接入内部数据库,同时尝试回忆那些尘封的、属于他和夜澜共同涉猎过的、比较偏门的领域。
就在这时,武振雄那边似乎有了新的发现。他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报告,大步走到夜烬阑面前,脸色异常难看。
“夜顾问,我们对安全屋所有人员的背景进行了紧急深度核查。”武振雄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在这寂静的环境里依旧清晰可闻,“发现一个……不太对劲的地方。”
他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正在角落里专注于电路板分析的沐笙。
“关于三年前那起旧案的部分封存档案……在韩栋案发前一周,有过一次非正常的、低权限访问记录。”武振雄将报告递给夜烬阑,手指点在某一栏,“访问者的身份识别码……经过伪装,但追踪到的物理地址,模糊定位在……沐医生常去的那家心理诊所所在的区域。”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了。
所有的目光,或直接或间接,再次聚焦到沐笙身上。刚刚因为工作而稍微缓和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
沐笙操作终端的手指僵在了半空。他感觉到那些目光,如同实质的针,扎在他的背上。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武振雄,看向夜烬阑,看向周围每一张写满惊疑和审视的脸。
心理诊所……访问旧案档案……
这巧合,太过致命。
夜烬阑看着报告上的信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沐笙能看到他下颌线微微抽动了一下。他没有立刻质问沐笙,而是将报告收起,对武振雄说:“知道了。继续追查那个访问源的详细身份。”
然后,他转向沐笙,眼神深不见底。
“沐医生,”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关于你接受心理治疗的具体情况,以及近期是否接触过与旧案相关的任何信息,我需要一份详细的书面说明。”
不是询问,是命令。
沐笙张了张嘴,想解释,想反驳,但所有的话语都卡在喉咙里,变成一阵无声的苦涩。他知道,任何辩解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信任的基石已经碎裂,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看着夜烬阑,看着这个曾经与他分享一切秘密、如今却用最冰冷的程序来审视他的男人,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绝望席卷而来。
他低下头,看着屏幕上那复杂而美丽的琥珀电路,感觉自己就像那只被封存在其中的飞蛾,挣扎在凝固的时空里,永远也找不到光明的出口,也逃不脱这透明的囚笼。
“好的。”他最终只吐出这两个字,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安全屋的灯光,依旧惨白地照耀着,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地投在墙壁上,如同一个个无声的、充满猜忌的鬼魅。
余震未平,裂痕已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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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完)**
案件是主要的,感情的是先放一边吧[药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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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余震与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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