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第四年，余质遇到了一只怪物。

第一次见它的时候，它在被一支六人的小队围攻。

蜘蛛触肢般的八条长足支撑起嶙峋的躯体，身后摇曳着一条比身体长两倍有余的带骨刺的尾巴，黑色的皮肤隐隐带着金属的光泽。

它体型并不大，骨骼感极强，长度最多一米五，但绝不会有人因为它的体型小而看这只怪物。

怪物的头像蛇，又像蜥蜴，口裂贯穿半个头颅，露出森森白牙，六只眼睛冷漠地打量着敌人。

围攻怪物的人是什么感想，余质不清楚，但他被这冰冷的目光扫过时，后颈产生针刺般的触感，仿佛脊梁上窸窸窣窣爬过一只毒虫。

末世后余质对这种感觉很熟悉，被丧尸群发现时，他常会产生同样的悚然。

惊悚之余，余质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汗毛根根竖起，心脏的跳动愈加有力，血液加速奔流在血管中，双手微微颤抖，脸部皮肤发烫，口腔中不断分泌唾液。

这种感觉有点陌生。

余质握紧手中的刀，将呼吸放缓。

装备齐全的狩猎小队也好、怪物也好，一看就属于末世食物链顶端的存在。万一他们发现了自己窝在旁边观战……余质确信自己会死得很快。

其实余质总觉得怪物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刚才扫他的那一眼不像是巧合。这就很不妙了。

这种情况下，余质知道，自己应该趁怪物和狩猎队双方对峙，没工夫搭理他，悄悄离开这里。

但余质的眼睛像是黏在了怪物身上，甚至觉得就算被怪物杀死也没有关系。

它身上像是有神奇的魔力，叫他挪不开视线。

太奇异了，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的存在，就算在末日，这也能算得上是一大奇观。

运气要多好，才能够撞见它的战斗过程，如果这一次为求自保离开，他这辈子还能有第二次机会见到这种场面吗？

余质舍不得走。他一定要看完这场战斗。

“上！”小队中响起一声暴喝，一张大网瞬间被掷出，罩向怪物。

八条腿的怪物的弹跳能力极强，在捕网落下前，离开了捕网范围，向似是领头的号令人冲了过去。

领队瞳孔骤缩，立即后退的同时，举枪对着怪物连射多发子弹，但都被怪物闪过，势头不减地向他冲来。

“铛”一声巨响，举着防爆盾冲到领队身前的队员踉跄后退，勉强抵御住怪物的冲击。

余质不自觉地伸长脑袋想看得更仔细。

他之前目测这只怪物大概有15千克，但是以刚才的对撞冲击力看，应该不止这个重量。

被持盾人挡住去路，怪物便换了攻击目标。

怪物尖利的触足在防爆盾上挂出刺耳的声响，细长的身躯攀上了盾沿。瞄准持盾人脖颈，怪物弓身张嘴欲咬，尖利的牙齿闪烁着寒光。

这一口咬扎实了，持盾人不可能活下来。

“低头！”一名队员冲过来救人。

他拿着刀从后面斩过来袭击怪物，却被怪物以扭曲的姿势躲过，砍在了防爆盾上。

怪物顺势放弃攻击持盾人，扭身爬上袭击者拿刀的手，向他的喉咙冲去。

虽然怪物那一口尖牙看着吓人，但它的体型并不大，想要一口致命，只有那么几个下口的地方。

而怪物的几次攻击，都是冲着喉咙去的。它很会狩猎。

余质握刀的手换了个姿势，他手心有些出汗。

“啊！”

惨叫声没有盖住血肉撕裂的声音，持刀人用左手护住了颈部。

虽然手臂被撕下了一大块肉，但能从那样的攻击中活命，这个代价很值。

持刀人松开了右手的刀，想要抓住怪物，将它从身上撕下来，但怪物灵活的在他身上飞窜游走，完全不给他碰到的机会。动作间还要挥动细长的尾巴，利用尾巴上尖锐的骨刺在此人身上割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伤口。仅仅几秒，人质就染了半身鲜血。

其余队员想出手救人，但怪物紧贴着人质，众人投鼠忌器，拿着枪也不敢用，更不敢靠近，怕像人质一样被怪物近身。

下一秒一张捕网将怪物和人质一起罩住。

“趁现在！”领队大喊。

扔出捕网的领队并不在意与怪物困在一处的队友的死活，只关心能否捉住怪物。

队员们在领队的命令下后知后觉地扑上去固定捕网。

人质被同怪物罩在一起，即将被怪物杀死的恐惧让他极度惶恐地撕扯着捕网想出去：“救我!别把我和它关在一起！”

他的声音凄厉，旁观的余质都有几分不忍。

而领队却颇为嫌恶：“闭嘴，别嚎丧……”

话没有说完，领队就变了脸色：“抓住它别让它跑了！”

这句话是冲着人质喊的，在场所有人里，只有和怪物罩在一起的人质有机会抓住怪物，限制住怪物的行动。

但满心惶恐的人质没有反应过来。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怪物便用它不合常理的咬合力，将特制的捕网咬出了一个缺口，迅速地从捕网中钻了出去。

见怪物逃脱，又一个手持防爆盾的人要拦，但没拦得住，被怪物跳到脸上，触足狠狠一插，戳爆了一只眼球。

“啊啊啊！”

伤者尖叫出声，惨状让剩余人追击的步伐放缓，怪物趁机逃远。

首领气得对着怪物的背影连开数枪，但一发都没有命中。

“该死的！让它给跑了！”

首领无比愤怒，转头阴沉地看向没有牵制住怪物的人质。

网子里的人质还在挣扎着想要从捕网中出来，下一秒就被一颗子弹贯穿了脑袋，血液汩汩流出。

“没用的东西！”领队对尸体如此评价。

被人质救下来的队员什么都没说，转头不去看他的死状。

远处偷看的余质也对领队的狠辣咋舌。

“能走吗？”领队问被戳瞎一只眼的伤者。

“没问题。”伤者咬牙回答。

看看队友的下场，有问题也必须说没问题啊！余质心想。

“走了。”领队刚走两步，回头叮嘱：“把那个网子也带回去。”

等这四人走了一会儿之后，余质才慢慢从藏身的地方出来。

破损的捕网都被收走了，人质的尸体却被丢弃在原地。

余质看着这具尸体，看了很久，弯腰合上了他睁大的双眼。

-

第二次见到怪物，是在摘水果的时候。

余质在城郊发现了一个李子园，虽然末世来了不再有人养护，但这些李子树活得还挺好，就是结的果不怎么多，还被鸟啄食了不少，地上掉了一堆坏果。

挨过饿之后余质见不得这些，心里痛的滴血。

不过没走两步他就顾不上可惜李子了：他的到来惊飞了一群野鸡，他望着野鸡飞走的身影简直要流哈喇子。

余质之前在同伴那里学习过怎么打套鸟结，正好自己也随身带得有刀和绳子，这周围全是树可以就地取材。天时地利人和，值得一试。

余质砍好树枝，套上绳子，按照记忆做了差不多的一个结。自己上手试了一下，效果挺好的，束缚力很强，有野鸡上套的话一定跑不掉。

在李子园各处布置了五个陷阱，余质才开始摘李子。

或许是品种原因，久无人打理，这李子仍长得个大饱满，青绿的外皮上凝着一层糖霜似的果粉，看起来无比诱人。它的味道也没有辜负它卖相，果肉清脆，汁水四溢，带着两分的酸，十分开胃。

余质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吃水果了，一边摘一边吃，完全停不下来。

吃得胃里反酸，他才想起来李子似乎是不能一次性吃太多的，只能遗憾住嘴。

难得遇上这么一大片李子林，不多摘一点实在可惜。但摘太多也吃不了多少，要不了多久没吃完的就都坏了。

想了想，余质还是决定多摘一点李子，回去试试能不能做成李子干，这样就方便带走，也能长时间储存，路上慢慢吃。

摘李子的时候，余质还发现两个鸟窝，一共五颗蛋，余质各留了一颗，捡走了三颗鸟蛋。意外之喜。

等背包装满再也塞不下了，余质才不舍地停下采摘，转而去看之前布置的陷阱有没有收获。

检查了四个陷阱，都和刚布置时没区别。

余质叹气，但并不十分沮丧。

一来他动作挺麻利的，摘李子没有耗时太久，陷阱没在这段时间内套住猎物也正常。

二来他做的陷阱直接拿李子来做的诱饵，这在李子园里完全没有竞争力，能不能有野鸡上钩真就全看运气。

余质这辈子运气最好的一次，就是末世来临时，成了那30%的幸运儿，没有直接变成丧尸，保持着人类的姿态挣扎着活在世上。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或许不算运气好。

把第四个陷阱也拆掉，余质去找草丛里的第五个陷阱。

还隔着一段距离，余质就听见草丛里传来挣扎的声音。有猎物被抓住了。

余质加快脚步，迫不及待想要看看陷阱收获。

弯腰将大半人高的草丛一拨开，余质就停住了动作，他的血液都仿佛凝固在此刻。

他布置的陷阱抓住了一只斑鸠，但受困的斑鸠吸引来了另一位猎手。

此时一根尖利的触肢停在余质喉咙前面。

他毫不怀疑，但凡他有一丝异动，这根触肢能一下子捅穿他的喉咙，要了他的命。

出现在余质面前的，正是上次远远看到的那只怪物。

它紧紧咬着被陷阱套住脚的斑鸠，警惕的盯着余质。六只眼睛如无机质的宝石，折射出的冷光似能穿透余质的心脏。

余质保持着弯腰跪地的姿势僵在原地，死亡的威胁让他眼睛都不敢眨。

怪物口中的斑鸠被咬断脖子，但尚未彻底失去生机，它徒劳地扇动翅膀，打破了这场寂静的对视。

怪物目光移开，看到了余质缠绕在手腕上的绳子。

这是余质从之前的陷阱上拆下来的，他今天离开这个李子园，大概不会再返回，那陷阱也没有留下的必要，更何况绳子在末世的作用极大，他不想让绳子浪费在这里。

怪物动了一下，余质全身肌肉都绷紧了。

但怪物并未攻击，而是扯断了斑鸠脚上系牢的绳结，然后保持着防守姿态，叼着斑鸠一步步后退，藏进了茂密的草丛中。

怪物消失在视野中，余质感到浑身的气力都好像被随之抽走，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他还以为自己要横尸当场了，没想到怪物居然就这么走了。

真幸运啊，居然还能见到，而且离得这么近。

那样近距离的对视，让余质有一种与怪物灵魂相对的错觉。

余质听着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跳声，迟缓地感受到逐渐上浮的亢奋，压过了恐惧。

在末世，变成神经病的有很多。比如那个领队，稍有不顺便枪杀队友。

余质一直以为自己是正常人，但以他对怪物突如其来的狂热来看，他也没正常到哪里去。

果然，末世难有健全人。

要是有相机，余质真想用相机拍下怪物的一举一动，慢慢欣赏。

那样恐怖又优美的身体结构，实在是超越人类想象的造物。

坐在地上等心跳恢复平缓，余质才慢慢起身，收好了被破坏的绳结，准备离开这里。

还没走出李子园，突然从路边的李子树上甩下来一只野鸡尸体，落到余质面前。

野鸡个头挺大，刚死没多久，尸体还保持着温热。它的致命伤在眼睛处，目测是尖锐细长物从眼睛直接插入到大脑，一击毙命。

这样的伤口，一看就出自怪物手笔。

余质立马抬头寻找，果然看见树枝上蹲守的怪物。

这算什么？余质有点茫然。

吃我一只斑鸠，还我一只野鸡吗？

那很有原则了。

怪物和余质对上视线，晃晃尾巴，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

余质想喊住怪物，他有段时间没有开口讲话了，声音有些嘶哑，也不知道怪物听不听得懂。

幸运的是怪物似乎听明白了，当真停住脚步，扭过头来看他要做什么。

“你给我的野鸡比斑鸠大多了，我补给你三颗鸟蛋吧。”

余质掏出怀里的三颗鸟蛋，试探地朝怪物举手示意，一步一步朝怪物在的树枝蹭过去。

离怪物越近，余质越觉得紧张，怪物探头闻嗅他手里的鸟蛋的时候，余质感觉自己心脏都跳到嗓子眼了。

怪物歪头观察余质，余质一动不动任怪物打量，呼吸都放到最慢。

余质注意到怪物的眼睛并不是蜥蜴的麦穗眼，而是和鸟类一样的圆瞳孔。很好看的六只眼睛。

怪物伸出长舌，卷走一个鸟蛋连壳吃下。

似乎觉得味道不错，怪物舔舔嘴，又低头卷走一只鸟蛋。剩下一颗它却没有再吃，留给了余质。

深深望了余质一眼，怪物扭头从树枝间跳跃着离开了。

看着怪物的背影，余质握住手中圆润的鸟蛋，迟缓地感觉到口干舌燥。

他想养这只怪物。

其实怪物只听懂了第一句“等一下”，之后的完全没懂，看动作看明白的。

怪物：叽里咕噜说什么呢?反正他那么弱，随便一戳就死了，先看看他要干啥好了。

——

修改了设定，从原来的九成人类直接变成丧尸改为七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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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