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曾有言：“天地间凡行大善者，恤民爱人，功德圆满，方享长生，入不死国。”

而长生不死者能以舞侍神，上通天意，下达地旨⑴，故尊其为“巫”。

巫医普渡众生，身后追随者无数，后携信徒千人定居不死山下，以山中巫江盐产为生，始创巫族。人称“巫咸”。

上天感其救人无数，至情至善，于是飞升。

又三万年，巫族突遭大难，族人颠沛离乡。巫咸身死，只余三百巫人劫后余生，带着仅存的部分巫术残谱与禁物回归不死山巫江水畔，重建巫族。

他们自给自足，不问世事，为祭奠始祖巫咸大义，而命名巫咸国。

巫咸国虽久避世人，却不禁止族人出世扶危救困，反继祖先之志，以此为己任，颇受世人敬重。

人间再数载过，世事更迭，“巫咸”之名渐成巫咸国大巫职称，历经数代。

这最后一任巫咸巫提灯，就从这里问世。

那时巫人名誉九州，大地子民崇巫风、奉巫术、拜巫神，遇事多求巫医除灾解难。

后世更有流传说：末代巫咸有倾国之貌，风华绝代，举世无双，竟使得轩辕国君三赴巫江，只求能得这位传闻中天姿国色的女巫一顾。

后来，这轩辕国君甚至为博美人笑，引巫咸为国师。然，遭致大祸……

“……这巫提灯，你们可知是何许人也？”

看台下围聚着一群闲来听话本的小儿，手支着脑袋听得入迷。闻此言，纷纷摇头，“不知不知，你快说呀。”

有个孩子举起手来，“我知道！我爹娘都说，她是个魔头！是会杀人拐小孩的邪巫！”

“不错！”说书人甩手将折扇一收，“这大名鼎鼎的邪巫巫提灯就出自巫咸国！其座下有九位门徒，手执圣器，各有佳话流传于世，并称‘灵山十巫’！

“这巫提灯凭借绝世美貌成为轩辕国国师之后啊，深得国君恩宠，因此独断横行，野心渐增，不过几年便露出了真面目。此妖女不仅任由子弟鱼肉百姓，祸乱国家，甚至妄想独揽大权，弑君夺位，把全天下都纳入她的掌控之中啊！

“为此，她屠城百座，四处戕害良民百姓，抽干了他们的魂魄，吸纳他们的精气，好助长修为，兴风作浪。

“巫提灯秉性之恶劣，人神共愤，以至于上天都看不下去了。她专权擅势没几年，这人间便天灾**不断，结果呢？受苦的不还是老百姓？

“嘿！再之后你们猜怎么着，这妖女篡位没成，还被自己座下九个亲传弟子逼回了老家，身负重伤，差点儿就毙命咯！”说书人声情并茂地站在讲台上，举着一把折扇，乐此不疲地讲述着这个已经被全三界听烂了的老掉牙的故事——除了那群少不更事的黄口稚子。

“那既然都受伤了，怎么没乘胜追击，一举歼灭她，还任这邪巫作威作福？”

“哎呀，你先别急嘛，且听我细细道来——”说书人折扇一展，“这巫提灯啊，虽说是受伤了，可人家毕竟是有通天神力，哪儿那么容易说杀就杀？别人家话本里最后出现的大怪不也得杀他个三五场再收尾的吗。

“她座下九巫呢，虽皆由她亲手教导，可到底也只是几个后辈，对付巫咸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加上民怨沸腾……这不正好？于是呢，九巫便率领人族大军，齐聚灵山——也就是原本的不死山，逼巫提灯以死谢罪！这邪巫被四面围攻，又伤重未愈，这才没了还手的余地。

“天下人都要她死，可巫提灯心高气傲，岂能如他们的意？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散尽自己的毕生修为，以召来那滔天山洪，教这九州大地所有活物通通给她陪葬——这，便是史上骇人听闻的神州大劫，‘巫咸灭世’！”

“哇——听起来好厉害！”孩子们张大了嘴，七嘴八舌地问，“巫咸灭世，那是不是全天下的人都死光了呀？”

“可是不对呀，人都死光了，那我们是怎么来的？”

说书人摇着扇子，乐呵呵道：“问得好！”

“正在洪水泛滥之时，人群中突然出现了一位英明神武的大觋！他用轩辕宫中的神剑轩辕，一把抹了那邪巫的脖子，结束了那场山洪，并带领剩余的百姓逃上了灵山之顶。这才保存了人族的火种，使得人族得以重整旗鼓，在这片大地上繁衍生息呐。

“大觋重建文明，再创人族辉煌，即位称帝，实乃民心所向。这登基当日，他高立轩辕神殿上，就在万众瞩目之下，金光加身，飞升成仙了！

“——这位智勇双全的仙君，正是如今统辖天庭的天君帝明！”

孩童们一个个脸上写满了崇拜，“我知道了，原来这就是天君帝明‘治洪水，创三界’的故事！”

“天君好厉害！从今天开始，他就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

“呼！哈！杀邪巫！平九州！”这样喊着，小孩两手握拳挥舞起来，对着身边的伙伴们说，“下次我要扮天君，把天底下的邪巫统统诛灭！”

说书人道：“嘿嘿，再说回那妖女巫提灯。洪水之后啊，九巫为防巫咸聚魂起尸，以四枚镇魂钉钉其手足，将她的尸体封入了封魔棺中，还在这永世不腐的水晶棺椁上加上了一道蟠龙锁！最后，将这魔头永远地镇压在了灵山之顶。

“这蟠龙锁是什么东西？灵山十巫之一——巫姑所炼制而成的、能镇世间一切非凡灵物的无上法器。料这邪巫就算有通天彻地的本领，也再无翻身的余地！

“可想而知，她生前所作所为究竟是得有多惨绝人寰，才能教她一手教养大的徒弟都能狠得下心来，亲手将她封印镇压，令其不得好死啊。

“要我说，这巫提灯有悖于祖先之德，乃巫族之耻，就合该天诛地灭，魂飞魄散才好！”

此时，灵山顶——

灵山多年来人迹罕至。

这山诡异非常，明明地处极北，却从未有霜雪降下；常年不雨，却潮闷湿润，草木疯长，且阴气甚重。

如此阴邪之地向来是百鬼众魅纷至沓来，多沦为妖魔鬼怪的极乐之所。可令人诧异的是，这里非但见不着一只怨魂，甚至连只普通的山野精怪都没有。

就仿佛所有的有灵之物，不论活的死的，都忌惮着这里的什么东西，不敢涉足。

而今日，此地罕见地下了一场大雪。

那寒意来得毫无预兆。瞬息之前还是朗朗乾坤，晴空万里，倏然“轰”地一响——伴随着漫天飞雪而来的，还有一阵宛如惊雷劈天的爆炸声。

山体发出一声彻骨的哀鸣，仿佛一头巨兽在层层雨雪中张开了爪牙。尖叫着，嘶吼着，连同山下江河湖海也为之一颤。

过往船只被浪席卷翻入大海，峰顶碎石滚落堵塞山路。

灵山艰难维持的千载平静被一朝打破，顷刻间天昏地暗，电闪雷鸣。

地底有看不见的东西在一片幽深中解开了封印，一道紫光从被炸得四分五裂的山顶内部迸射而出，比火山喷发还要惊心万分。

直到山身彻底被天雷劈成两半，里面藏着的一处石洞——或者说是陵墓才终于显了原形，露出了古老神秘的一角。

墓前不立碑，却有铁链藏于尘土落叶之中，埋得极深，封住了出口。

这链条经年不锈，不似人刻意掩埋，更像历了千年万年风吹雨打，自然而然被黄土汩没，沉入地底，与草根土壤融成一体，非凡人力所能斩断。

然而此刻，陵墓出口处地裂两半，形成深坑，层层锁链被尽数炸毁，一节接一节断开。周遭树倒根摧，叶落满地。

此墓室能纳百人，仰首不见顶。四面石壁之上刻有文字，不识其意，不知其源。

室中立九座猛鬼像，身长百尺，个个金刚怒目，青面獠牙。他们左手操兵戈，右手持巫具，作守卫之姿。

九像各立于九面，环绕成圈，始终朝向着石室正中一口水晶冰棺。

棺椁上贴黄符百张，人血绘咒。因年岁久远，血迹枯黑，符纸碎烂。

这整副棺身原本也曾被锁链缠绕封于此处，可如今，那黑身紫纹的锁链却已然不见了踪影。

封魔棺是镇压神魔的灵物，尘封于此千年，哪怕被塌下来的巨石狠狠砸下也没划出半点伤痕，只是棺盖略移了位。

而棺中人，平躺于棺中，或因久不见天日，肤白如死尸。

山风从棺盖缝隙里铺天盖地地侵袭过来，在她颊边呼呼作响。太多年不曾感受过外界声息的双耳一时接受不良，风啸吵得她耳膜都险被震破。

疼……

头、双眼、耳朵……还有……掌心、脚腕，更是陷入一种熟悉的剧烈的疼痛。

由于睡了太久，五感未明，尚睁不开眼。她只能试图挣动僵硬的身子，却唯有掌心的痛楚清晰地传达到了她的四肢百骸，而自身其他部位的知觉则微弱到几乎感知不到。

封魔棺还因为山塌的余震在寒风暴雪中跟着摇了两下，又抖落下几块碎裂的石块冲棺盖砸过来，晃得这人脑袋发晕。

她恍惚中甚至想：自己怕不是经那一遭还没死透，也不知昏了多久，竟还苟延残喘至今。属实是个笑话。

而后，这人再次尝试着挣动手指，却依然无法移动半分。巫提灯这才发现，自己掌心正被一根坚实锋利的器物禁锢住，两手只能死死贴着身下的棺冰，动弹不得。

联系上那阵陌生的疼痛，她紧闭的眼皮抖了抖。

原来，她的四肢都被一枚法力强盛的长钉穿透血肉筋骨，死死钉在了棺材里。

她不是没死，只是死后肉身早已灰飞成沙，唯余魂魄被封禁于此。

——是谁唤醒了她？

雨滴伴着细密白雪从天空飘洒而下，透过刺骨的风渗进棺内打在巫提灯的脸上，裹挟着一丝棺冰历经数年沧桑仍分毫不减的凉气。

寒意过后，棺中人的意识才彻底回笼。

她就此在阴冷棺椁中睁开双眼，苏醒于人间一场山崩海啸当中。

注⑴：“上通天意，下达地旨”，摘自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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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棺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