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章]

走廊上响起嘈杂的呼喊与惊叫声,乘客们纷纷跑出房间,混乱的人影不断从门口奔过,船身仍在不住地摇晃,在海浪滔天的巨掌中被颠来倒去。

“去集合点!”时秋扶着墙壁,当机立断。

其他人反应也极快,有序地先后出了房门。

霍维宁艰难地在地毯上爬行两步,伸长了手抓住保险盒,紧紧揣进了口袋里。

“你傻啊,快走啊!这盒子比你耐摔多了!”杨小山一把拽起了霍维宁,架着他摇摇晃晃地冲到走廊。

所有乘客都在走廊上朝着集合点的方向奔跑,跌跌撞撞,推挤碰撞。突然,前方又响起一连串尖叫,大楼梯上方的水晶吊灯轰然坠落,上百盏水晶灯同时爆裂,炸开一片闪光,底下的人仓皇躲避不及,被迸溅得满身血痕。

奔跑的人们慌忙止住脚步,连连后退,只见楼梯口已经被巨大的吊灯残骸堵住了,哪怕能从枝形灯柱的缝隙间挤过去,可通往集合点的那一截路上已经铺满了晶莹的玻璃碎片。

走廊上的人们踌躇不前,船身忽而又猛烈一晃,赵景昀不由自主地跌到墙上,忙伸手接住时秋,揽到了怀里帮他站稳。时秋反握住他的手臂,冲其他人喝道:“从后面走小楼梯,到上层甲板去集合!”

话音落下,他转头看向赵景昀,赵景昀一点头,两人率先朝反方向奔去,其余人如梦初醒,纷纷紧随其后。

跑过狭长的走廊,小楼梯口近在眼前,可在这时,一股可怕的失重感猛地拖住了所有人的脚步,哪怕身在船舱之中,也能感觉到轮船被狂潮给高高地抛上了浪尖。

雷声轰隆一响。

轮船骤然下坠,甲板整个倾倒,走廊顷刻化作了一道深渊似的斜坡,赵景昀一把将时秋按在怀里,电光石火间,时秋伸手护住了赵景昀的后脑勺,所有人不受控制地跌滚而下。

天地飞旋,直到后背钝痛,撞到了小楼梯上,许多人去势不止,哀嚎着继续顺着台阶滚了下去,赵景昀一手抓住栏杆,一手抱紧时秋,吊住了两个人的重量。

另一边滚下来的霍维宁也忙去抓栏杆,头却狠狠地撞上了楼梯扶手,他痛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手上力气不由得一松,险些摔下台阶,被旁边的杨小山和方禹同时伸手拉住了。

赵景昀意识到不对,动了动脑袋,才发现后脑勺和楼梯坚硬的扶手之间垫着一只手,他心口发酸,收紧了抱着时秋的手臂,侧过脸贴着对方的额角,嗅见他发丝间熟悉的薄荷香气。

时秋埋在赵景昀的肩膀上,对外界的一切已经失去了感知,剧烈的混乱刺激下,那股几乎搅碎肺腑的呕吐感又在翻江倒海,他紧闭着眼,死死咬住了牙关,用尽所有的意志去抵抗。

赵景昀察觉到怀里的人在微微颤抖,担忧地想去看他的脸:“怎么了,手伤到了吗?”

没有回答。

轮船猛烈地一震,似乎是砸落在了海面上,甲板抬升上来,一阵颠簸过后,渐渐平缓。

众人惊疑不定地抬头张望,仍旧不敢擅自行动。

“暴风雨结束了!各位不要惊慌,我们即将驶离雷暴区!”

船员们摇着铃铛,奔跑在各层呼喊,维持秩序。

“伤员请到宴会厅集合!伤员请到宴会厅集合!医护人员已经就位了!”

赵景昀这才松开了栏杆,握住时秋的肩膀,看清他的脸色发白,轻声问:“你还好吗?”

时秋有气无力地瞧了他一眼,齿缝间吐出两个字;“晕船。”

赵景昀问:“我带你去找医生看看?”

时秋微微摇头:“回去。”

赵景昀抬眼看去,其他几人也都安然无恙,只是霍维宁捂着脑袋,似乎撞得有点狠了。于是他半搀半抱地扶着时秋站起身,吩咐说;“走吧,回房间休整一下。”

沧龙号上的家具摆设全都是固定在甲板上的,因此舱房内倒没多少受损,只是东西散落,一地狼藉。

杨小山整个人率先瘫倒在沙发上,大松了口气,林娜和方禹在旁边也跟着坐下,检查身上有没有伤痕。

霍维宁在对面的沙发落座,抬手摸到后脑勺肿起了个包,痛得又是一个激灵,口袋却忽然一轻,他忙转头,看到已经变得歪歪扭扭的保险盒被时秋拿在了手里。

他心头惊跳,却不敢从时秋手中抢回来,更何况赵景昀还站在旁边,只能眼也不眨地紧张盯着。

时秋试着拨转机械锁,齿轮却一动不动:“怎么回事?”

“我看看。”杨小山探过身子凑近,手指按在齿轮上来回推动,又摸了摸黄铜盒子上凹陷的位置,转头对赵景昀道,“老大,你刚才那一枪把机械锁给卡死了,这下完了,谁来也打不开了!”

“无论如何都取不出里面的东西了吗?”时秋问。

“只有一个办法能打开它,就是把黄铜盒子熔铸掉,但胶卷易燃,根本保不住。”

时秋闻言,轻笑了声,把保险盒扔回了霍维宁的怀里:“留个纪念吧。”

赵景昀也稍安心了些,试探地去问时秋:“我送你回房间?”

时秋迟疑了一下,感觉身体还没缓过劲儿来,一阵接一阵地虚软,只好点了头。

于是赵景昀简单交代了一声,让黑石公司的三人照顾好霍维宁,便扶着时秋离开了房间。

林娜收回远望他们背影的视线,转到了对面的霍维宁身上,危机安然度过,她的好奇心又冒了出头:“霍博士,你的脑袋还好吗?”

“应该是轻微脑震荡,休息一下就没事了。”霍维宁冲她笑了笑。

“那我能问几个问题吗,不涉及机密的那种?”

“你说说看,能说的我尽量回答。”霍维宁说。经过刚才这一遭共患难,他和黑石公司三名员工的关系倒是融洽许多,不再端着彬彬有礼的架子了。

杨小山和方禹对视一眼,已经猜到林娜要问什么了。

“就是之前你提到的,时处长的前夫,叫宁昭是吧?”林娜兴致勃勃,“他长得帅吗?”

“这个我不知道,”霍维宁说,“情报人员的规矩是不拍摄任何照片,所以档案上没有宁副官的照片,见过他的人也不多。”

“完全不知道长相吗?”

霍维宁回想了一下:“我听说以前军中举办过射击比赛,那个时候有许多人看到过宁副官,但狙击手都是覆面参赛的,只知道他个子很高。”

林娜有点儿失望,换了个问题:“那他和时处长谁大啊?”

“根据档案记载,宁副官生于西历907年,和时处长结婚及牺牲时,都才二十岁。”提起这个,霍维宁不由得惋惜,“那么年轻已经是顶级的狙击手了,如果他还活着,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西历907年?”杨小山脱口而出,“那他如果活着,就和我们老大一样大了。”

方禹好笑地拍了他后背一下:“小山,你别提起谁都拿咱们老板作比较,昨晚你说洁癖的时候他都不乐意了,你忘了?”

“我以后当着老大的面肯定不这么说了。”杨小山说,“私底下嘛,你们俩可别告诉他。”

“又一个把柄落在我手里了,是吧?”方禹笑道。

林娜也跟着笑,转而继续问:“那时处长多大年纪了?”

提到时秋,霍维宁下意识看了一眼房门口,压低了声音:“档案上写的是西历900年出生,就是玄胤皇帝改革一百周年的时候。”

“那他和前夫差了有七岁啊。”林娜对这个八卦很感兴趣,啧啧感叹,“真想不到,时处长居然喜欢比自己年纪小的男人。”

“你不也是吗?”方禹说。

“谁说的?”林娜向后靠上沙发,“我以前也谈过几个比我年纪大的。”

方禹有些意外:“真的假的?”

“不告诉你。” 林娜笑容神秘。

方禹习惯了她这种似真似假的态度,也不多问,一笑而过,他转向霍维宁道:“霍博士,我也有一个问题很好奇。”

“你说。”

“据我所知,军情局和安全局一向势同水火,这次你们一同前往埃兰蒂斯调查蒸汽飞艇,是双方看到西大陆的战况后,决定联手一致对外了吗?”

霍维宁沉默了一下,才道:“抱歉,这个我不能回答你。”

.

经历了一场暴风雨,时秋的舱房内倒还算整洁,他原本就没摆放什么物品,地毯上只有花瓶的碎片压着一枝白玫瑰,花瓣零落。

赵景昀把时秋扶到沙发上歇息,然后蹲下将花瓶的碎瓷片和花瓣小心捡了起来,丢去了浴室的垃圾桶里,又洗干净了手,才从浴室出来。

时秋仍靠在沙发上没动,微微皱着眉头,神色疲倦。

赵景昀打开抽屉,拿出一只玻璃杯又用水洗了两遍,才从保温瓶里倒了半杯温水,走到了时秋的面前:“要喝点儿水吗?”

时秋轻轻摇了下头。

赵景昀便把玻璃杯放在小桌上:“我记得你以前不会晕船的。”

“人总会变的。”时秋语气平缓。

赵景昀说:“我不会变。”

“……”时秋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又移开了视线。

赵景昀也不说话,拉起时秋的右手,慢慢将他的手套褪下,看到他白皙的手背上浮现出一道红印,想要开口,却忽而注意到什么,拉起了他的袖口,才终于看清,时秋的腕骨两侧印着弧形的伤疤。

时秋未及反应,赵景昀已经半跪下来,一手握住他的小腿,将他的短靴和袜子一并脱了,提起裤脚,果然看到脚踝的两侧也有相似的疤痕。

“放手。”时秋这会儿没力气和他挣。

赵景昀的指腹贴上他脚踝上的伤疤,只轻轻地摩挲,就感觉到上方的人轻“嘶”了一声,想要抽回腿,赵景昀握住不放,抬起头看他:“你也会觉得疼吗?”

时秋看起来还气定神闲,用气声笑着:“不疼,痒。”

赵景昀收紧了手掌,问:“这是镣铐的伤痕,安全局审讯了你多久?”

“这是军情局的事情。”

“我知道。”

“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时秋说。

赵景昀盯着他:“你和我也没有关系了吗?”

“不然呢?”时秋依然平静,“我的前夫好像不叫赵景昀吧?”

“这里没有第三个人,你说这句话能骗得过谁?”赵景昀反问。

“……”时秋无言以对,道,“给我把鞋穿上。”

赵景昀于是又低下头,将他的鞋袜穿好,时秋立即收回了脚,踩在了地毯上。赵景昀重新起身,也坐在了沙发上。

两人一时沉默。

房间安静,时秋听着身旁人平稳的呼吸声,神智渐渐地有些昏沉,他用力闭了闭眼,可早已紧绷过度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松懈了,积压深重的倦怠如猛兽般反扑上来,一瞬就将他吞没。

赵景昀垂眼思索着,有太多话想问,却无从开口,思来想去,还是在意他手背上的红印:“你……”

时秋靠在沙发上,头微微歪斜着,闭着眼睛,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跟我呆在一起有这么无聊吗?”赵景昀酝酿了半晌,一下子泄了气。

他一手撑在沙发靠背上,靠近过去:“长官,起床了?”

时秋仍然睡着,呼吸绵长,浓密的眼睫在脸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几丝长发垂落,滑过他的脸颊。

赵景昀瞧了一会儿,抬起手指,轻轻将头发撩到他的耳后,顿了顿,忍不住再凑近上去,屏住呼吸,吻上了他的唇,凉而柔软。

赵景昀撤开一点儿距离,紧张地盯着时秋,却不见那双眼帘抬起,依旧陷在沉睡之中。

“还睡得这么熟。”赵景昀自言自语,有些失望,伸手取下了时秋鼻梁上的眼镜,又慢慢揽过他的肩头,让他枕着自己肩膀睡得更舒服些。

赵景昀一腔心事付诸东流,百无聊赖,不自觉地把玩着那副银丝边框眼镜,忽而神情一动,举起了眼镜细看,才迟缓地意识到,这个款式,和初见时候时秋戴的那副眼镜是一样的。

那是,他十八岁的夏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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