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们根本摆脱不了这种悲惨的人生,而事实上,就是因为在这样的阴影下相爱,我们才能够拥有如此强烈的、如今用再多代价也买不到的情感。
——加缪手记·第一卷
站在阴影下的始终只有他一个人,他永远体会不了相爱的感觉。他不是没有触碰过阳光,只是无法让他的生命的涌动。
他们说,他是受神赐福的孩子……多么好听的话啊也只发生在机遇恰当之时。他本可以在那个地方呆一辈子,前提是他生来就不愿体验幸福的滋味。
坠落的暮日啊,可否不再干涩他的眼睛。他咽下往日憧憧的苦楚,每一次的回味都是苦涩。
如果神从一开始就不眷顾他就好了。
*
这是他来到这世上的第十年。
他从不觉得自己拥有过什么,但好像失去过无数次。
放学了。
余福临不是很想回家,他在一条路上,走了很久。
天黑了,他不知道要去哪。坐在路边,看着来往的车辆。
直到余知安找到他,以及两个帽子叔叔。
“你怎么不回家啊?我好担心你呢?”余知安蹲下来,左右看看他弟弟,并无责怪,温柔的说,“我看看,没受伤吧?”
两个帽子叔叔说了几句,挠挠头走了。
“怎么了嘛?嗯?”余知安拿走他身上的书包,依旧很耐心,“肚子饿不饿?有想吃的吗?”
余福临摇头。
余知安拉着他的小手。她今天早放学,在学校等着接余福临等了一个多小时都没接到,她还回家了一趟也没找到人。没过一会儿,她松开了手,走快了几步。
随后,余福临就追了上来,他拉了拉姐姐的外套角角。余知安转头看他,那双忧郁的眼睛里有些莹光,感觉特别委屈。
余知安撇了撇嘴,叹了一口气,“我很担心你。”
“我……不想回家。”
“为什么呢?”
“没考好。”
“没考好又怎么样?没考好也是要回家的呀。小宝——你所说的没考好在别人眼中都已经是非常优秀了。少个几分也没什么的啦!”余知安拍拍他的肩膀,捏了一下他的下巴,坦然说,“当然,不管分数,我们福临都是最棒的。”
“以后就算考0分也要回家,知道吗?”余知安一手扶着他的肩,一手拎着他的书包。
“啊?”
“嘿嘿”余知安轻笑,“晚饭想吃啥,爸妈都不在家,要不去外面吃?”
“我都可以。”
“今天周五哎。”
落日总是引人无限遐想,喧闹的汽笛声,枯黄、火红飘落的枫叶,踩过的清脆声。
他和余知安的背影,不分季节。
*
今天是12月31日,明天就是元旦了。
余知安的学校把原本晚自习的时间用来组织联欢晚会了,到七点结束也算是早放假了。晚会期间,余知安溜出去向家里打去电话问候,寒暄几句后她让把电话给余福临。
“福临?福临?是你吗?”
“是我”余福临声音有些低沉,“姐姐,元旦快乐。”
“元旦快乐哦福临小宝贝,祝你在新的一年里开开心心、平平安安!”
“嗯,你也要好好的。”
“福临,今年的跨年饭好不好吃呀?我们班今天买了蛋糕。”
突如其来的一阵冷风让他打了个寒颤,他嗦着鼻子,稳着声音,“好吃啊。”
“家里是很多人吗,感觉好吵的样子。”
多么其乐融融的一家,灯光、暖气、饭菜、笑声。他站在幽暗的大门外,拿着座机电话,冰冷的泪水从他白皙的脸颊流下,他强加笑语与他的姐姐通话,又见门里头的家人对自己厌弃的神色。
“是啊,很热闹呢”余福临顿了顿,又说,“姐姐,我要去写作业了。”
“好吧好吧,写累了休息会,多喝水啊。算了你也不知道累。”
“嗯嗯,姐姐再见。”
“再见哦小宝。”
余知安通完电话,总觉得有一些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来是为什么,她就提前请假回家了。明天休息一天后天下午就要回学校上课了。她回宿舍收拾好行李,叫了出租车。
路上经过商业街,她让师傅在路边车位上听了会儿,她赶忙去买了个小蛋糕。
余知安走近小区,安慰着自己肯定是担心则乱。
“是这里面?”
“对的,谢谢师傅。”
她走下车,进到小区里。看到离自家不远的长椅上坐着一个孩子,穿着一件旧衣服,闭着眼睛,浑身发着抖。
余知安丢下行李和书包,跑到余福临面前。
“ 福临、福临?”余知安猛地摇了摇他,随后他睁开眼,露出僵硬的笑容。
她将自己身上的帽子围巾都给余福临戴上。
余知安握住他冰冷的小手,转头看到了他旁边的碗,一碗三分之二的白米饭。其实余福临吃了五分之一,他把那几根青菜吃掉了,还有一点饭。他吃得太慢了,一会儿就都冷掉了……他也没什么胃口。只是怕自己不吃,又会胃疼。
“姐姐?你来我的梦了吗?”
“醒醒,不是梦”余知安皱眉,难以置信的问他,“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
“爸妈把你赶出来的?”见余福临不回答,余知安气得咬牙,愤怒的说,“我要是晚来一个小时,你都要冻死了。”
“是我想出来的。晚上有烟花,我想凑近一点看。和爸爸妈妈没关系。”
“那这碗白饭呢?他们就给你吃这个东西?”
“没有啊。我夹了很多肉的” 余福临说着说着,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落在余知安握着自己的手上。他颤抖着说,“都被我吃完了。”
“那一根骨头都没有吗?你喂流浪狗了?”
余福临迷糊的点了点头。
“在这里坐多久了?” 余知安简直是要气死了,她摸了摸余福临的额头,果然非常的烫。“从我给你打电话那个时候是不是就已经在这里呆着了?”
余知安抱住了他,“小宝,说实话好不好?”
余福临没再说话了,他觉得好累,想睡觉。
“等我一会儿。”
余知安敲开了自家的门。她第一次和爸妈吵得不可开交。他们的说辞和余福临的一模一样,她气得半死。
“我知道你们不喜欢他,但我没想到会是到这种地步!我不在的日子里,我看不到他的时候,这样的事是不是每天都在发生?”
“这世上哪还有这么好的孩子啊?被你们教成什么样子了?”
“就因为不是亲生的吗!”
余知安又叫了一辆出租车,带着余福临走了。
还是刚刚那个师傅。
“哎又是你啊?这回去哪里?”
“最近的医院。”
余福临靠在余知安的肩头,手被余知安握住。
“姐姐。”
“我好想你。”
她摸了摸余福临的脸,又生气的捏了把他的脸。
“不要捏……疼。”
她忽然想起了,某一天,她放学没接到余福临……没考好是什么意思?差几分满分,差一点第一,家都不能回吗?还是说,家门不给他开吗?奖杯与第一,很重要吗?成年人的虚荣与地位,都需要依靠孩子来满足吗?
为什么生而不养,又为什么养而不养?
余知安心疼的揉了揉他的脸,温柔的水,“没事小宝,姐姐疼你。”
这一年的元旦,他们在医院度过,打着点滴,尝着奶油蛋糕,还有世界上最爱他的人的笑容。
*
“姐姐,我想跳级。”
“嗯,没问题的。”
在余福临11岁那年,他从小五跳到了初一。
不为什么。
他学得快。
自打他上了初中,事情就多了。源于他本就孤独的性格,他好像从来融入不了集体。他能感觉到那些莫名的看向自己的眼光,他向来能避则避。
直到初二的某天发生了不可预料、不可避免的冲突。
坐在他隔壁一组最后一排的那个人,叫谢之淮。刚刚把他的数学卷子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弄出了不小的动静,引来了很多的目光。
余福临静静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发条玩具。当谢之淮来到他面前,突然拍向他的桌子,他身体抖了一下。
“为什么每次都是你?”
余福临抬起眼,忧郁的眼睛里涌起陌生的笑意,淡淡的说,“为什么每次都不是你?”
他看着谢之淮握紧拳头,手指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俯下身,“考了第一名,会有人在意吗?”
“对自己没信心的人,才需要一遍又一遍的试验。”
“自作聪明的老鼠。”
他那天回家,都没带书包。他把作业都写完了,书也背会了。
很瘦削的一个人,像一根光秃的树枝穿梭在热潮的人群,风一吹就要倒倒了。
要说这个家他最喜欢的地方,是他的洗手间。
那天晚上,他忘记锁门了……他正感受着血液流失的痛感,一道一道的划痕让他产生兴奋。
当余知安推门进来时,她还是大惊失色的捂住了嘴。
三平米的洗手间见证了他太多的眼泪。
余福临放下了小刀,疲惫的闭上了眼……转瞬间,他被温暖的拥抱包围了。
“姐姐。“
其实余知安知道他经常偷偷躲在洗手间哭……想要敲门却又缩回的手使得他的弟弟变成这个样子。
余知安觉得是自己还不够关心她的弟弟。她总觉得有些事不能什么都过问,需要一些空间。却没想预料的空间根本不够,反而正不断的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尽管她也只是个孩子,但作为年长者,总是想法设法的庇佑他这个很缺爱的弟弟。
余知安出去了一会,拿来了消毒棉和医用纱布,帮他止住血,包扎好伤口。
“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不要伤害自己,好不好?”
余知安再次拥抱了他。
可这反而让他内心深处的恐惧加重。刚开始父母对他还没有那么严格,时间一长他还是感受到了父母在他身上的极强烈的期许与变态的要求。他开始追逐满分与第一,事事做到极致。未能达成与父母心照不宣的约定,迎来的只有锁在门外和阳台的幽闭,剥夺通讯工具,整日与镜中破碎的自己相处。
他在这个家的地位本就是最低的。他从前看过那些从孤儿院接出去又自己一个人回来的同伴。
他无法接受被抛弃。
“我会被丢掉吗?”
“这个家,好像也不需要我了。”
当她再次看向这双眼睛时,她想起了他们第一次相遇时的场景。那双破碎的眼睛里晶莹着发出微弱的光芒,不断地在向她呼救。
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眼前的这个孩子,比她想的比她了解到的,还要心思细腻。
余知安向他不可置信地摇头,圆溜的眼睛里尽是慈悲与心疼。
“我要你、我要你!”她抱着他痛哭起来,嗓音嘶哑着,“哪怕全世界都厌弃你,我也不要和你分开。”
“福临,你是上天降临的恩赐,是最亲的家人,是全世界上最好的孩子。”
“可是……”
余知安知道他要说什么,她轻笑着,“你是我亲手选的家人。”
“小宝,我永远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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