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们一定要好好说话

暮日收尽苍凉,火红的云海连成一片,烧尽所有烦恼,炽热的阳光照耀整个教室。

陈淑媛如往常一样来找姜许一起回家,两个人在窗边分别给对方拍照。

在靠后门的倒数第二排,余福临和比他高了一个头还多、眼镜镜片很厚的两个男生,在讨论一道物理题的答案。

“不对,你图画错了。”

“假设………反向传送带……”

“这个也没有很难解。”

“所以最后是在C点。”

微风拂过他的碎发,凉凉的气息悠长萦绕着靠着后门的吴少。他露出一抹轻狂,满眼欣赏的看着年级第一解题的模样。

他看着那两个人暗自点头的表情,慢慢走过去拍了拍他俩的肩,示意让他们离开。

“余福临同学,我一直想问,我的情书……写得真的有那么烂吗?”

吴今舟向他靠近,微微俯身,深邃的眼眸中映出亮色。

他沉着嗓音,眉眼含笑,懒散地话在他耳旁发痒,“你愿意当我的初恋吗?”

他背靠炽热的光芒,地板被晒的金黄透亮。少年时轻晃的告白不计未来,字字戳进笃实的人心间。

教室里没剩几个人了,谢璃陪孟茵从后往前到逐个检查高一的卫生,一路上还在奔跑、窃喜。

在傍晚经过三楼时,在那尽头总会传来悠扬的乐声。学校的小提琴社团,当琴谱的旋律被纵情的表达,浪漫的乐章奏出少年的心跳。

汪荀驻留片刻,缓过喘口气,继续上楼。

他把一叠报纸放到讲台,还未来得及擦汗,其余抱在身上准备走,不巧一脚踩空,手中报纸全数掉落。

孟茵先踏入一班的教室,就看见门口讲台处的惨象,她惊异的拿起记录表挡住半张脸露出一双杏眼。谢璃随后看到,她迟疑了半秒后帮汪荀捡起散落的报纸。

与此同时,窗边的两个女孩,在教室里合影。这时陈淑媛突发奇想,想一起拍大合照。原本静谧的教室里,突然出现一声明亮的嗓音,“咳咳,拍照啦!——”

“咔擦——”

余福临听到后,懵懂的转头看了一眼后立马用手挡住了脸,而吴今舟则是在合影里留下一个俊俏的侧影。无关外界杂音,他在等余福临的回答。

他看着余福临吴今舟这害怕被拍到的可爱模样,忍俊不禁地出笑一声。他拉住准备离开的少年,目光坚定,欲言却不及那回旋的风。

少年摇了摇头,留给他一个孤独的背影。

听到拍照的那一刻,孟茵本想蹲下帮忙收拾,但当她转身扫视一周,看到年级第一和全校最富的少爷站在一起时,孟茵瞪大双眼,她迟疑了一会那记录表挡住全张脸,然后蹲了下来,眼神有些茫然。

这张不经意间的合影后来成了很有分析价值的一张照片。

高一一共十二个班,476个人。

按照片里的排名,是这样的:

余福临 1

吴今舟 162

陈淑媛461

姜许 14

汪荀 458

谢璃 108

孟茵87

*

五一假期余知安没有回东篱,余福临过得很不开心。

可那又什么办法呢。

安:小宝,我恐怕五一不能回东篱了,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丿\礻一丨丶:没关系【大哭】

安:视频吗?我想看看你,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

丿\礻一丨丶:好呀

余知安说他又瘦了,鱼骨头都比他看着健康。他笑着说没有,是摄像头的问题。

半个小时后,他们结束了通话,各自晚安。

5/3

他走到余知安房间里的阳台,坐在摇篮里,看了会夜色。

直到他听到了几声喵喵叫,才发现鱼骨头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它轻松跳到余福临的身上,懒懒伸过腰,在他肚子上变成一个猫饼。

“喵~~”

橘色的毛发看着很柔软,尖尖的耳朵一动一动,他捏了捏鱼骨头的后脖子,听到它懒懒的喵了一声。

他被鱼骨头可爱到了,轻轻地笑了一下。

“你也想她了吗?”

朦胧的夜色过浓,映入他玻璃般透彻的眼眸,皎洁的月光碎成一地,弧线泪痕流淌,堆砌的思念一叠又一叠。

“北京有什么好的?”

“哦,医院好吧。”

“鱼骨头,你想去北京吗?”

“到时候我们三个,一定会有一个家……只有,我们三个的家。”

5/4

21:18

补课班呆到最后一个走。

余福临在便利店买了两瓶酒,他坐在巷子里的台阶上,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意识逐渐背酒精麻痹,凉风过耳,闲言碎语若近若离。

“哎这小妮子不错啊。”

“一边去。”

“这小脸嫩的,嘶溜——”

这群社会青年并未发觉远处一直停着一辆宾利。漆黑的车门遽然被打开,冲出一抹迅疾且靓丽的身影。

一只手刚要伸向底下的少年,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给制服了,矫捷的身手三两下就解决了。

黑夜中露出一只冷傲的眼睛,他的声音透着怒意,“滚远点。”

他一言不发的揪着余福临衣领往回走,闻到很重的白酒味,眉头皱了好几下。

没走几步,他的脑袋就被一个酒瓶砸中。

他看着地上的绿色碎玻璃,嘴角忽然一笑,伸出手对远处的车辆挥了挥。

他把醉的不省人事的少年放在墙边,随意炒起一根木板就上前干了。

“啊呀!”

“少多管闲事!”

“你给我闭嘴!”

“呜!!”

“哎呀我去。”

“别打了别打了。”

吴今舟看着狼狈逃走的几个人,抹了一口嘴角的血,嘴里不免骂了几句。

“别他妈让我再看见你们。”

他踢了一脚凌乱的纸箱,“操!”

他累得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喘了几口气,缓过气息后扭头看向这场闹剧的源头。

他走到余福临旁边,蹲了下来,眼睛略微又些红,“余福临,没有我你打得过他他们吗?”

他本来晚上是想给他送礼物了,于是吃完饭就让司机开车到他补课班蹲着,还特意换了一辆车。

一直等到他补课班灯都熄灭了也没见余福临出来,他又等了会,心烦地刚想下车就看见余福临出来了,不过这次他回家的方向不一样,

他就一路跟着,看着他从便利店买了两瓶酒,看着他走进小巷子里,心里一直揪着,一直偷偷跟着。

吴今舟看着他垂下的长长睫毛,明明喝了这么多酒,皮肤还是白的跟雪一样。

“谁允许你喝酒了?”他勾起余福临的下巴,欣赏了一会这张白净的脸,最后无奈叹了一口气。

“反正我没允许。”

他往里走,一手拿了余福临的黑色帆布包往肩上背好,再把他轻松的抱起。

他的脸上莫名的露出傲意。

往日遥不可及的年级第一此时靠在他的胸口,像小猫一样的窝在他的怀里,那柔软的发丝蹭到他的脖子。

“姐姐……”

“……”

吴今舟实在难以从一个醉鬼的口中问出他家住哪,于是只好把他带回家了。

经过长达半个小时的心理战后,吴今舟离开了这件客房。结果第二天余福临自己走了。据做饭的刘妈说是4点半离开,转告吴今舟说那孩子让自己晚点告诉他,他说谢谢你。

吴今舟听到的时候都炸了。

他能想到的只有余福临一个人徒步回家。

*

再然后,就是五一结束的星期三。

其实在那天之后,吴今舟在他们的聊天框来来回回的打字撤回。

纠结的何止他一人。

直到……

吴今舟记得那天的天色摇摇欲坠,危机的硝烟弥漫在周围,闪动的红灯与鸣声交织。

至少他看到救护车开进和育校门的时候是这样的。

据听说,余福临在上早自习的时候忽然晕倒,他拒绝了老师与同学的帮助,但许思梁还是陪他前往了。

中途余福临拐弯去了洗手间,许思梁看着他一头埋在洗手池那,生生的吐出一口血块。

干呕到泪水直流,牙齿间都是黑红的血。

“哎!”

“我去喊老师啊!”

“你挺住啊!”

少年吐得全身无力,视线忽明忽暗,身体支撑不住滑了下去。他倒在地上,淋漓的血滴染红了白色校服。

他的眼中如石沉大海的一片死寂。

做完检查,凌晨一点多。他披着外套,身上还穿着那件短袖,凉风嗖嗖的。

没有一个人等他。

像是做了坏事的小孩有意试探家长有没有发现,他反复确认余知安有没有给他发消息,一看没有才稍微松口气,而自己却又给余知安发了个电话。

“嘟……嘟……”

如果第三声还没有接通,那余知安一定在睡觉。

“喂……”

“喂?”

“宝啊,这么晚还没睡呢?”

余福临站在路灯下,他咽下难咽的恶心,轻轻的微弱的回应了一声:“嗯。”

“是想我了吗?”电话那头的余知安温柔的笑了一下。

他将手机放下,干呕了一会。

“咳咳、咳……”

至于余知安说了啥他都嗯过去了。

“嗯,晚安。”

“好梦。”

电话挂断了那一刻,路灯的光也灭掉了。但好在,余知安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其实他本可以不打这个电话的,但就是自责心作祟。

他最近身体太差了,虽然以前也没多好。

医生说他慢性胃炎,定期要来复查,还问他家长呢。他说太忙了。

早上的时候,他的手突然抖了起来,正准备吃的药全部掉落在地。眼睛忽然一黑,在一众朗读声中倒下了。

他记得他上了救护车,闭眼时还在求老师不要告诉他家人,不要告诉余知安。

这通电话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给余知安添麻烦,他不再告诉余知安自己现在过得一点都不好,他不想给余知安添麻烦,从北京到东篱还是很远的。

思念的藤蔓带着刺尖穿透他的心脏,禁锢他扭捏的躯壳,一点一点的拧出血滴。

他走走停停的回到家,打开卧室的门,看到鱼骨头正窝在自己的床头,一双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光,看到他的时戚戚的喵了一声。

鱼骨头跳下床来,蹭了蹭他的腿。

还好有一只小猫等着他回家。

湿润的雾气蒙上玻璃门,不热不冰的水流滑过他骨瘦纤细的身体。一根根的肋骨,清晰可见的形状。

皂荚沐浴味淡淡的散开,薄纱的肌肤之下是扭曲肆意生长的骨骼。

浴室里的镜子永远都是有裂痕的,他每次看到的裂痕长得都不一样。

他洗完温水澡,钻进冰冷的被窝里,一个人静止的坐在床上。耳旁总有悉悉索索的声音,诡秘的断续的……他向左扭头,有一团缭乱的黑影,他似乎对这种东西司空见惯。

他温柔的问,“你不困吗?”

房间里并没有回答他的声音。

余福临转过头,他按下床头柜上的台灯。在昏暗的灯光下,更多的黑影在他的视线里出现,他似乎轻轻的笑了一下。

他拿起手机,打开相机,转过身,与它们一起合影。

“三。”

“二……”

他低喘着哈气,湿润的眼角下流出一行泪,他笑着举着手机,手又颤抖起来。

“一。”

按下快门,轻轻的一声“卡擦——”

他转过身来,背靠着枕头,看着照片中只有自己的“合影”,酸涩的泪水溢涌而出,他揪起被子往自己身上盖,把自己闷在被窝里。

鱼骨头本在它的窝里眯着,察觉到它主人的异样,担忧的哀喵了几声,跳到了余福临的床上,扒拉了几下他的被子。

过了会,余福临终于是放下了被子,大喘着气呼吸,又哭了起来。

“为什么我的朋友不爱跟我合影呢?”

“哦……难道连你们都不算是我的朋友。”

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几个人,他想了想,还是暗自摇头否决了。

黑暗中,鱼骨头那绿色的眼睛一直盯着他。他努力伸出了手,从指尖开始的颤抖,此时,鱼骨头向他靠近了,把自己的毛绒脑袋凑到他的手心里,他抚摸了一会他的小猫。

“喵~~”

“喵。”

鱼骨头钻进了他的被窝里,他给鱼骨头盖好了被子,露出一个可爱的小猫脑袋,也方便它随时下床。

“鱼骨头,你太瘦了。”

“明天给你买点罐头和猫条。”

“要一直陪着我。”

“好不好?”

他戳了一下鱼骨头,但鱼骨头没有“喵”。他觉得现在的小猫咪还是需要睡眠吧。

余福临打开手机,点开短信,在通讯录里找到联系人——之淮。

之淮,我突然明白当年的你了。

-发送失败

如果还能遇到的话,我们一定要好好说话。

-发送失败

希望你一切平安。

-发送失败

*

余福临在家休了整整五天,正好连上了周末。下星期一才回学校,状态稍微好了点。

星期一一天下来,很多同学都来慰问他的身体状况,还给他塞了很多好吃的。于是他收获了两大袋的补品,他一边惊喜又尴尬的微笑着感谢大家,一边又在思考应该不会在这堆零食里翻出什么情书吧。

平静的一天过去,到了放学时刻,他把卷子塞进黑色书包里,将近三天没来,课桌上堆叠的卷子已经能挡住他大半个直立的身体了。

他收拾的有些晚,最后几个走出班级。他从楼梯下到一楼,还差最后几步走出那长长的走廊。

深邃的走廊尽头散发着四射的光芒,他的步伐却慢慢减速,每一步都伴随着紧促的心跳声。

不出所料的,在那尽头,是一个高挑的少年靠着墙,神色晦明不清,姿态漫不经心的等着他。

余福临停住了脚步,正转了半个身子,就被吴今舟打断了接下来准备逃离的动作,“出口在这,你往回走什么?”

“我,想起来,有东西没拿。”

“什么东西啊?我陪你去拿。”吴今舟就这么走到他身旁,余福临抬起眼睛,颤颤的看着他。这种对视让余福临很不舒服,他想逃离了。

“不用了。”

余福临转过身。刚迈出两步就吴今舟抓住手腕强行拽了回来。

“为什么把我拉黑了?”

余福临往后退,直到碰到墙面才知道无路可退了,他开始揪起外套边边。他不敢看吴今舟居高临下的凌威眼神,他还没想好合理的措辞。

“你讨厌我?”

他小声的说,“没有。”

“那为什么?”吴今舟说完这句,顿了一下,“你身体还好吗?”

“嗯。”

“嗯是什么意思?”吴今舟有些不耐烦,他感觉余福临又在敷衍他。

“还好。”

“我长得很丑吗?”吴今舟苦笑着说,“你都不肯看我一眼。”

他看着余福临抬起那双忧郁的眼睛,像是碎玻璃被光照射出异色光芒,可美丽的背后是无尽的痛苦。

他感觉余福临都要哭出来了,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过了很久,他听到余福临说了一句,“不丑。”

“那个……”

“不合适。”

“你怎么知道不合适?”

“就是不合适。”

“还没试过你怎么知道合不……“

余福临垂着眼眸,散发出冷郁的神色,当即回绝,“你也知道还没试过。”

“以后,请你保持正常距离。不要做奇怪的事了。”余福临嗦了一下鼻子,声音有些沙哑,“好吗?”

吴今舟咬了一下嘴皮,面目凝重的向他低头表示歉意,“嗯。”

他听着余福临离去的脚步声……

帆布鞋的步履还是驻停了下来,长风吹散他额前的碎发,微微遮掩他的一只眼睛。

“谢谢你。”

他把手机举起来给吴今舟看,他滑动手机,如吴今舟所愿。

“有什么事,就发消息吧。我看到了会回你的。请你别来补课班找我了。我以后不会走那条路了。”

“再见。”

他看着余福临往反方向离开,那个身影是如此的瘦削,就像一具躯壳套了一层美丽的皮囊。

他无数次想把这层皮扯下来,但感觉又告诉他是腐烂的空心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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