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
南希·加里立在秋千边,笑盈盈地看着坐在木板上的少女。红棕的长卷发被编成疏松的波浪,半披在肩上,鬓角斜插着一片发红的榆树叶。紧身束腰很好的勾勒出她的身材,没用力仍旧微微起伏的手臂肌肉,垂落在手窝处的缎带,偏灰色的绿色后摆堆叠在草坪上。
南希·加里低声说:“很漂亮。”
弗兰局促别扭地叠腿坐着,手紧紧攥着荡绳,耳尖泛红,视线盯着草地扫过黑色包跟皮鞋。
“你说得对,这里的人都很好。”南希·加里走近一步,弗兰下意识向左挪了挪,让出半边秋千。南希·加里坐下挨着弗兰道,“我很喜欢这里。”
“嗯。”弗兰极少这般沉默。她有些不知所措,送给加里小姐的秋千垫子,此刻压在两人身下,烫得像冬日的火炭。热闹的欢宴已经结束,镇民也早将救济院收拾干净。
现在这里只有她们两个,只剩她们两个了。
月光撒下斜照在弗兰侧脸上,将那抹红照得更亮,像是漩涡般吸引着,南希·加里俯身凑近,呼吸喷洒在红晕上,弗兰攥绳的手在空中微颤,另一边手无处安放地落在秋千边缘。
南希·加里轻触弗兰指尖,“弗兰送的礼物我也很喜欢。”
触碰那刻弗兰猛地吸气。手没有移开收回,眼眸低垂,却还是不自主地看向相触的指尖:“谢……谢谢,加里小姐。”
“今天的草格外特别吗?”南希·加里手覆盖她粗粝的指背,微笑着望向弗兰侧脸,声音幽怨问道:“为什么不看我?”
弗兰下意识抬头,视线撞进她的眼睛,仿佛被灼烧一般,烫得弗兰立刻低下头去,眼神紧张得无处落脚。
她不明白,好奇怪,为什么会这么紧张?为什么心跳这么快,好像要生病了。
南希·加里凑得更近些,手完全包住弗兰道:“不想问问我今天的心情吗?”
“加里……”
“南希。”南希·加里打断她,轻声而坚定,仿佛没有拒绝的余地。
她不想一直被称为加里小姐,那是她家族的姓,不是她的名字。
只有不亲近和地位不平等的人才会喊得那么尊敬。
她不愿意被这层外壳隔绝,她要弗兰意识到,她跟大家不一样。
她想弗兰那么好看的唇瓣,张合间喊得是“南希”才对。
弗兰紧张的完全不能思考,几乎是被牵引着说出:“那……南希你今天心情怎么样?”
“你可以自己来听听。”
“听?”弗兰怔怔望着她。
“嗯,听。”南希·加里拉过弗兰的手,轻轻搭在自己胸口,“感受到了吗?它很愉悦。”
柔软温热,指节本能地收紧。等大脑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弗兰呆呆看着南希·加里,南希·加里唇边挂着笑:“看来今晚,你也很愉悦。”
弗兰猛地站起身,背对着南希·加里,低头看自己的掌心。好软、好暖,就像被云层包裹着跌进棉花园。
什么啊,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南希·加里收回视线,知晓自己今晚有些过头了。她仰头看着繁星,转移话题道:“今晚就住在救济院吧。”
弗兰仍旧背对着她,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人一脸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怎么只有自己兵荒马乱。
“以后也住在这里吧。”南希·加里轻声说。
弗兰声音闷闷的:“做第一个被收留的孩子?”
“不是收留。“南希·加里摇头,目光从星辰落在弗兰背影上,“是请求。”
请求。
漂泊太久木舟,好像终于有了可以停靠的港湾。她那本就不平静的心湖,此刻更是难以抑制的泛起涟漪。
“南希……”
南希·加里感受到弗兰态度的松懈,乘胜追击:“这里太大了,我一个住会害怕。”
弗兰终于回头,看着坐在秋千上的神女,破罐子破摔道:“那你可不能嫌弃我。”
“嫌弃?”南希·加里走向弗兰,轻轻牵住她,“你可是救济院的头等宾,我的上上座。”
十指相扣。
弗兰目光紧紧锁定在交握的手,船锚下潜,她有家了。
“弗兰,今晚我很开心。”南希·加里眉眼含笑,眼尾却微微泛红,好似桃花醉。金发散落在弗兰肩上,“我真的,很开心。”
弗兰不再纠结,不再逃避那乱跳的心音。哪怕真的是病了,她也不想治。她心甘情愿沉沦其中,哪怕最后溺入沼泽。
“那以后每一场生日,我都陪着你过。”
“每一场?”
“每一场。”弗兰重复道。
“那得一辈子跟我生活在一起了。”南希·加里故意点到。
“不可以吗?”
能陪一个人过一辈子生日的方式有千万种,但两人似乎认定了,只有一辈子在一起,才能实现这个憧憬。
“啊……”南希·加里轻轻一声,短促的像是自胸腔漏出的气音。她看着草地露出自嘲又满足地笑,声音很轻不仔细,根本察觉不到其中的颤抖:“当然,我们要一起生活一辈子。”
弗兰主动开口:“晚上有些寒,我们去屋里说吧。”
南希·加里走在弗兰身边,黑夜寂静,思绪却繁杂吵闹,两人都没开口说话,但手依旧相扣,不愿松开。
南希·加里一直知道自己接受不了异性。在家族准备为她安排联姻时,她选择披上圣袍,成为不能婚配的修女。
成为神的使者,作为最虔诚的教徒,逃避挣扎。
那时的她步步为营,自私到利用父母自己的情感,落成救济院。但今晚,她真的醉了。
醉在秋千的回荡,醉在那句“不可以吗”,沉溺在琥珀海中,肆无忌惮的,翻涌不止的表达自己的贪念。
也许是尚未散去的酒香引起的,也许是愈发清晰的心跳,也许……南希·加里抬头看着走在前头的弗兰。
弗兰察觉到视线,稍许疑惑但坚定转头回看南希·加里:“怎么了。”
“真好。”
弗兰疑惑道:“什么?”
“认识弗兰真好。”
“我很荣幸也很幸运认识南希。”弗兰顿了顿又补充,“能流浪到这里,是我的幸运,这里的人都很好。”
“嗯……弗兰,你好像和所有人关系都很好。”南希·加里直勾勾盯着弗兰。
她醉了,所以她可以再任性一些,就像从前。她是神的孩子,是在祝福中诞生的孩子,是被圣水洗礼过的孩子。
她过往每次任性,都能换来父母的支持,不管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她习惯拥有一切,她总是能拥有一切。
南希·加里盯着弗兰,弗兰虽然困惑,但依旧笑吟吟回视。
仿佛一伸手就能抓住,死缠烂打就能得到。
死缠烂打。
一想到这种可能的存在,加里就不可遏制的,失控的嫉妒这里所有生物。
天上的大雁,路边的野花,吃草的牛羊,水底的鱼蛙,还有笑脸相迎的镇民。嫉妒、羡慕、埋怨,她就是这么娇气的,一个自私,充满劣根的贵族。
她一向如此。要就要全部。她要的,只能是“唯一”。
“是大家人好,所以我跟他们关系才好。”弗兰不假思索地回答,语气中满是朴素的感恩。
“那梅根呢?她送你的衣服很好看。”南希·加里语气柔和,目光却钉在那捆绑着束腰的绳子,“很合身。”
“梅根也是这么说的。这衣服是尤尔缝的。”
尤尔?
南希·加里眼底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阴翳,垂眸掩饰,嘴角上扬温声细语:“尤尔?是宴会上那位,一直跟在梅根身边的男生吗?”
“嗯。尤尔比较害怕跟陌生人交流。”
“难怪。”南希·加里笑着回应 思绪却不由的飘走。
不跟陌生人交流,却能跟你谈笑风生,不跟陌生人交流,却能亲手为你缝制裙衣,害怕却能来参加你举办的宴会。
空气中的酒香被冷意侵染,方才残留的暧昧,此刻消散殆尽。因为得到回应染上的欢喜,好像突然被什么刺破。
“你们感情真好。”南希·加里语气轻得像落叶,不断加深握着弗兰的手指,另一边指甲嵌入掌心。
“我跟尤尔?其实梅根不在,我们几乎不说话。”
“是吗?”南希·加里稍显平静,手微微放松。
弗兰以为南希·加里因为尤尔不态度失落,连忙安慰:“嗯。南希你不要难过,尤尔他是属于另外,其他镇民还是很热情的!”
“这样啊。”南希·加里知道弗兰并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一时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笑着转移话题,“看来尤尔跟他妹妹感情真的好。”
“是啊,尤尔是瓦伦叔捡回的孩子。听叔说,尤尔小时候被鬣狗养了很久害怕人也难亲近人。好几次我跟梅根找他玩,都被他抓伤。”弗兰回忆道,“尤其是梅根,身上经常有抓伤什么的,我当时老生气了,还去跟尤尔打了一架。”
为了梅根打架。
南希·加里指甲再次掐进手心,唇边挂着得体的笑说:“那你跟梅根感情真好。”
“哈哈,主要是梅根人好。小小一只就肩负照顾我跟尤尔的责任。不过后来尤尔变了很多,还被婶子发现刺绣天赋。他们就让尤尔当学徒,慢慢接过瓦伦叔婶的重担,经营布店,当然主要招待还是梅根负责。”
弗兰说得轻松自然,仿佛在追忆一段温情往事,当然也确实是一段温情往事。
南希·加里的笑容一点一点收敛。
青梅竹马?青梅青梅?真让人嫉妒到发狂的词语。
南希·加里不想再听弗兰说别人:“你说了好多他们的事情。可我更想听听你的故事。”
“我?”
“之前告诉你的就是我的全部。我觉得能遇到现在的朋友还有镇民,就是我最大的机遇了。”弗兰指着自己,打马虎眼道,“除此之外,我算不上运气好的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故事。”
“那接下来……”南希·加里声音轻柔,带着引诱的尾调,“我们在救济院里,也一起留下点特别的回忆,好不好。”
“当然。只要南希不嫌弃我。”
“不可能,我永远也不会嫌弃你。”
“扣扣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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