埒光睁开眼,看见的是没有边际的黑暗。
他静静地躺了一会儿,直到想起闭眼前发生了什么,和他为什么躺在这里,才开始活动身体。
他能感觉到他确实睡了很长时间,这时间长到他的思考变得迟钝,身体不听使唤,他摆动了好几下手指才让右手按照他的想法顺利握成拳头。
如果一切都是按照计划进行,那现在应该是千年之后,他和他的爱妃已经实现了长生。
他在能稍微自如控制身体后转头向右看,那里躺着他的爱妃。可是遗憾的是,这里没有一点光,他现在什么都看不见。
他伸手挪向右侧。
他是看着他的爱妃入睡的,在她睡着以后,他才握住她的手躺在了她旁边,所以埒光知道,他的手伸出多远就能碰到她。
他和他的爱妃一起躺在这个玉棺里长达千年,就是为了实现不死的爱情,他从没有怀疑过自己的真心。
他把手往右挪了一寸又一寸,直到摸到玉棺棺璧都没有碰到爱妃的身体。他震惊地把手翻折过来,摸索右侧靠近他头颅的部分。那里什么人也没有,只有一只无人枕靠的玉枕。
也许她先醒了。埒光这样想着,另一只手覆上脸,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抬手去摸缀在玉棺棺盖上的金铃铛。
铃铛被晃得叮叮响。
他等着外面的人为他打开棺盖。
等了一段时间,没人来,他就再晃,没人来,再晃,最后,他厌烦了等待,径自摸向棺盖,使力将它向一侧移动。
他很久没动了,没想到这个动作竟然快用尽了他的全部力气。可他是谁?他是少年英雄,举世无双,英勇盖世,是连分割的大陆都能实现统一的千古帝王,这一小小的玉棺怎么可能困住他。埒光手扶上棺沿坐起身,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鼓作气翻出玉棺。但是他的腿还没来得及使上劲,整个人就控制不住地顺着台阶往下滚。
他一时忘记了玉棺是被放置在高台上,是绝对地位的象征,除了玉棺,四周都是向下的阶梯,落脚点极窄。
埒光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抬头看了一眼穹顶,那是特意打造的星空图景,上面嵌连的石头过了千年仍旧散发着微光。
他借着微光四下扫视。沉睡前,他下令殿内灯火长明,可现在呢?一盏灯都没有。
埒光恼怒地眯起眼,回忆脑海里的殿内布局摸索前进。不过一会儿,他顺利摸到了门上的铜饰。向外推推不开,便向内拉,门轴久欠维护,发出刺耳的声响。埒光想走出去,出口却被什么东西拦住了,等他看清对面的东西,怒不可遏地发出时隔千年的咆哮。拦住他的不是别的什么东西,正是一堵墙。
*
“喂……记得记得,有我的快递是吗?我就在附近,马上回来……”话没说完,豆槿就被四周的惊呼声吸引了注意,循着路人的视线,她把目光落在马路中间。那里没有红绿灯,所以也没有人行横道,左右道路仅被白色栏杆隔开,区分了车道。一个穿着一身黑的男人从对面的车道不顾车流跑过来,行云流水般跳过中间的栏杆,直冲这边的马路。
见过这么多横穿马路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到动作这么流畅的,他像是电影里被剪辑过的镜头,只要短短几秒就能从对面跑到这边。但遗憾的是,一小撮紧密的车流刚好开来,把他截在了路中间。对面路边追过来一个人,似乎和困在路中间的人是一起的,看动作也打算横穿马路。
听到手机里传来喂喂的重复询问声,豆槿才想起来她还在接电话,“啊你快到了是吗?我快到小区门口了,马上就回来,麻烦你了。”挂掉电话,豆槿把手机揣进兜里,小跑起来回去收快递。
等她跑到门口,快递还没来。她把手放进兜里,打算先掏钥匙开门,却突然发现身上所有的兜里都没有钥匙。这倒是常见的情况,她很快冷静下来,觉得可能又忘记带钥匙出门。为了应对这种情况,她早就准备好了相应的解决方法。她熟练地打开门口的柜子,伸手摸向第二层的里侧,备用钥匙连同胶带被她一起撕了下来。她准备了一把钥匙被胶带黏在柜子隔板的下方。顺利打开门,钥匙又被黏了回去,豆槿找遍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却没有找到常带的那一把钥匙。那把钥匙扣上的装饰玩具可是她跑了好几家店才买到的。
这时候,快递的电话来了。
*
“豆小姐你到家了是吗?好的好的,我现在就给你送上来。”
埒光听到熟悉的姓氏,状作不经意跟在他后面,尾随他进入电梯。
快递小哥问他去几层他也不回复,只插兜站在电梯中间。
等电梯到达25楼,电梯门缓缓打开,埒光看到了他想找的人。
她站在门口,看起来还是那么年轻,皮肤饱满健康,笑起来眼睛弯弯,让人着迷。见到电梯门打开,她礼貌地笑着主动上前接过快递员手里的东西。
不像他,枯老得只剩下一具易碎的身体。
埒光走出电梯靠近她,看着她,柔声喊出她的昵称:“豆豆。”他醒过来以后一直没放弃找她,虽然他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方法从那里出去的,但是他相信她一定还活着。
可是她回应他的目光,除了陌生和不熟悉再没有别的感情,埒光听见她略带疏离地客气开口道:“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我……”埒光把手搭在帽檐上,想到自己完全变了模样的脸,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不想吓到她,最后,他想了想,还是没有摘掉自己的口罩和帽子,只说了自己的名字表明身份,“我是埒光。”
“烈光?”她低声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在他以为她终于要惊喜地拥抱他的时候,她却表现出截然不同的态度,她像是明白了什么事,却不是应该明白的事,他听到她问,“哦,你是不是别人推荐来租房子的?真不好意思,最后一套下午刚租出去了,要不你留个号码吧,有房子空出来的时候我再联系你。”
她把他忘记了,忘记了他的名字,这不可能!
埒光震惊地看向她,伸手想去握她的手臂,她怎么能忘记他,他们的关系怎么可能会忘记,埒光觉得她一定是在和他开玩笑,一定是他来找她太晚了,她在生气。可是她向后退了半步,不愿意和他有身体上的接触。
他又向前一步,还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她就逃一样转身回到房内,手放在门把手上,向他说:“真不好意思昂。”然后视线向左,对那个还没有离开的送东西的人点了点头,关上了房门。
快递员一直按着电梯的开门键,警惕地盯着他。埒光知道现在不是一个好的时机,于是他不再继续纠缠,而是当着快递员的面走进电梯,按下了1楼键。
他的手揣进上衣兜里,捏住里面的东西,决定等快递员走了再去找她解释。
*
“豆小姐,刚刚要租房的那个男的我看他走到一楼以后好像没有出门卫,你注意安全。”
刚刚的快递员是豆槿的租客,租住了她另外一个小区的房子。
放完对方表达关心的语音,豆槿回复他:“谢谢,你也注意安全。”
“烈光?猎光?奇怪的名字,不会是网名吧?”豆槿回忆那个男人的样子,他穿着一身黑,脸隐藏在黑色的鸭舌帽和黑色口罩后面,连手也戴着黑色的皮质手套,像极了悬疑作品里为了藏匿秘密而犯下大错的嫌疑人,他伸手想要拽她手臂的那一刻她被吓得够呛,连电话都没留,直接关了门。
豆槿走到窗边看了眼窗外,天黑得很快,原本她打算下楼去找丢失的钥匙,现在被快递员一句语音提醒,她思考了一会儿,决定明天再去找。她把自己钥匙的照片上传到小区群里,希望有好心人捡到帮她放在门卫,要真是这样,还省得她自己去找了。
*
“三号楼的2502好像是一个人住的吧?”
“怎么了?”
“喏,钥匙丢了,还挺大一个。”
“我记得那个小姑娘好像姓豆?姓这个的少见。”
王切听到这话,故意走近几步,靠近坐在长椅上让狗自己遛的大爷大妈,从后面斜眼看他们正在讨论的手机群内消息。
一个布偶和钥匙挂在一起放在掌心的照片被放大了显示在屏幕上。
王切觉得眼熟,仔细回想,突然记起来这就是那个千年老妖怪在路边捡到的东西。他皱起眉,手托在下巴上,挠着这两天新长出来的短胡茬,焦虑地在原地来回走动,见那对老夫妻回头奇怪地瞅他,他才放开手,装作无所事事的样子迈步到小区三号楼。
刚进小区的时候,碰到一个快递员在发语音,说是让对方注意安全,尾随的人还没走——他喊对方“豆小姐”——不知道是不是和丢钥匙的豆小姐是同一个人。
王切其实有个祖传的秘密,家里老人在他小时候就和他讲过,说他们家的祖祖辈辈都等待着完成先祖的遗愿:杀死从坟墓里出来的人。虽然他们家各路亲戚确实会讨论每月安排人住在一个坟墓附近轮流看管,但是身为长在红旗下,从小耳濡目染科学发展观的小辈们从没有相信过这个故事,即使小时候有些好奇心,长大后也被消磨了个干净——谁他么愿意每天住在一个坟墓对面——只把它当故事听。
但世界上的事有时候真的无法让人揣测。
那天,正好是他被安排住在那儿,其实他已经住满了30天,只要再住一个晚上,就是那个晚上,第二天就会有兄弟来和他交班,他就可以离开那个破地方,回自己家住。可偏偏倒霉就倒霉在这儿,事情就在最后一天晚上发生了。
那天晚上风很大,他听见院子里的狗在叫,就往窗外看了一眼,晒着的衣服都被吹跑了。他赶紧出门捡衣服。住的房子是栋老建筑,周围又荒无人烟,他在那儿住了一个月都没见到过活人。他记得很清楚,当时他捡衣服的时候看到对面有人走过来,还在想,终于在这儿见到活人了,他都一个月没和人面对面说话了,别提有多兴奋了。他马上摸了大门上那盏灯的开关。那灯也是老家伙,不长亮,一闪一闪的,跳得人眼睛疼。当时他还怕吓到对面的人,给开了手机的手电筒。结果等对方一走近,吓到的就是王切了。
他当时都吓蒙圈了,手机掉了都不知道。
对面来的人长得可太吓人了:皮肤干瘪进去,没有一点血色,比老树最外面的那层皮还要皱,他身上没穿衣服,就裹了层薄布,风一吹,肋骨暴露出来,根根分明,好像没有一点肌肉,还有他的手,手上全是伤口,有些地方皮破了还能见到白骨。
再看他来的方向,王切当时满脑子都是僵尸复活,小时候听到的故事突然在他耳边清晰起来。在俩人还隔了段距离的时候,他勉强控制住自己,尽量看起来平静地问对方是不是附近有活动,在玩角色扮演。
对方没回答。
王切低头捡手机的时候视线不敢从对方身上挪开,始终注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他第一回捞手机还没捞起来,第二回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哆哆嗦嗦被吓得不行。那个怪人走得越来越近,他觉得自己不跑就来不及了,心里一横,不再表现出友善,赶忙往回跑,转身的时候还因为穿的是拖鞋而摔了一跤,但他不敢停啊,手里衣服掉了都没捡,用最快的速度跑回了房里,锁上了门。
到了房里他还是觉得不安全,手边又没有趁手兵器,就拿了门边的扫帚提在胸前,躲在窗帘后面偷偷往外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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