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两条围巾

十二月份的时候,海城迎来了一场大雪。

一大清早,遇安还没彻底清醒过来,就听见外面的扫雪声,还有王婶和刘叔的声音。

“老刘啊,你扫完我用用你的工具。”王婶说着说着压低了声音,“我给小安门口前边也扫扫,省的言言一会出来再摔着了。”

老刘听了直接说:“一会我去扫,顺手的事,还用再给你吗?”

王婶发出爽朗的笑声,说:“行,那一块扫。”

遇安彻底清醒过来,他听着两个人的对话,甚至都能想象出他们的样子。

王婶五十来岁的年纪,爱漂亮,紧跟时尚潮流。一头卷发被自己打理的很好,柔顺的像绸缎子还带着光泽,跟遇安之前见过的枯草很不一样。

她穿衣服也很讲究,颇有自己的穿搭风格,喜欢颜色鲜艳的衣服,又不会叫人觉得花里胡哨。

遇安想象着,此时她应该带着平时那顶白色的毛线帽,卷发从帽子周围溢出来。还可能穿着大红色的羽绒服,长度到脚踝,正扫着雪跟刘叔说笑。

遇安轻轻勾了勾嘴角,穿好衣服下了床。

王婶和刘叔热心肠,对他们一家颇有照顾,可遇安既然醒来了,听见了,就没有让两个五十多岁的人帮忙的道理。

他先是轻手轻脚的走到陈夏门口看了看,睡得正香,放下心来又看了眼遇言的房间,小孩睡得乱七八糟,屋里暖气很足,她把被子踢到一旁,四仰八叉睡在被子上。

遇安无奈地摇摇头,从衣柜里又拿出一床被子轻轻给小孩盖上。

门关上的一瞬间,那双大眼睛倏地睁开了。

遇安刚掀开门帘,就被刺骨的冷风吹得一哆嗦,这才想起来自己没带围巾帽子,折回去又回来,在门口停顿了一会,等到差不多适应了温度,就拿上工具准备扫雪。

王婶看见他出来,立马就问:“我跟你刘叔吵醒你了?”说完靠过去,给遇安把围巾整理好,“你怎么起这么早?”

遇安露出个很浅的笑容,被遮盖在围巾里,说:“不是,我自己醒了,就下来看看。”

这话不假。遇安最近的睡眠状态实在是算不上好。

先是失眠。晚上躺在床上,明明已经很累了,但就是没有睡意,无论用什么办法也睡不着,好不容易折腾到两三点,才浅浅睡过去,结果早上五点钟多点就醒了。

遇安很无奈,但转念一想,醒得早也挺好,至少能做不少事。至于睡得晚,这事就没什么办法了,他已经采取了很多办法,泡脚喝牛奶都试过了,甚至连数羊都试了。想到这里,遇安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搓了把脸让自己清醒,因为太用力碰到了眼球,眼前的景象先是模糊了一会儿,又再度变清楚。

拿着工具,他停在超市门口,很认真地扫雪,脚底是一片白茫茫,看久了有点眩晕,以至于忽略了后面来的一个黄色团子。

他一边扫雪一边后退,雪被堆积到一起,像个方砖。

突然,遇安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是双红色的鞋子。再往上一点,是黑裤子和黄色羽绒服,遇安一下子就知道是谁了。

他先是道了个歉:“对不起,踩到你了。”然后又宠溺地笑笑:“你怎么出来了?”

小孩说:“听见你们扫雪的声音了,想出来跟你一块。”

遇安给她把衣服拉链拉好,围巾紧了紧,说:“什么时候醒的?困不困?”

遇言摇头:“你给我盖被子的时候我就醒了。”

“你装睡啊?”遇安失笑。

“对。”遇言点点头,“不然你肯定不会同意我出来。”

这话有点冤枉遇安了。虽然他确实可能担心小孩睡不好觉,但如果遇言真的想跟着出来,遇安一定会同意。

小孩哪有不喜欢雪的?遇安小时候最喜欢扫雪的声音,寒冬腊月里,他睡醒如果听见外面有扫雪铲雪的声音,就知道下雪了。

那种感觉很独特,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外面因为下雪格外安静,却又掺杂着铲子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和人们的说话声。一静一动,世界万物好像都沉寂在门前。

遇安喜欢铁锹扫帚和地面碰撞摩擦的声音,喜欢邻居们聚在一起扫雪的声音。他会裹着被子坐起来,只露出个脑袋,隔着窗户冲屋外的爸妈打招呼。

没一会儿就受不了诱惑穿衣服跑出去了。

虽然现在早就找不回当年的感觉,但面前的小孩正是自己当时那个年纪。

遇安不知道从哪弄来一块木板,递给遇言,说:“推雪吧。”说完又嘱咐一句:“手套不许摘啊。”

“好!”遇言答应得很爽快,戴着手套拿起木板,学着王婶和刘叔的样子开始推雪。

于是,白茫茫的大地上,除了王婶那鲜艳的红色,又多了个黄澄澄的小太阳。

遇安人小,动作却灵活麻利,别人扫一趟的功夫她已经跑了个来回,逗得王婶和刘叔直笑。

徐赫言来的时候,雪已经扫的差不多了。

他第一眼就看见了遇安,心里默默想,怎么穿一身黑,连围巾也是黑的,不嫌沉闷吗。接着又看见那团黄色蹦到黑色旁边,小脸贴在遇安腿上。

徐赫言快步走过去,手里还拎着一个袋子。

他穿的骚包,羽绒服是皮面的款式,很亮,太阳一出来简直闪闪发光,想不让人看见都难。

遇言隔着老远就看见远处走过来一个会反光的物体,只是没能认出来。等徐赫言走近了才认出来。

她很有礼貌的喊:“哥”。

遇安没看见徐赫言,以为小孩叫的是自己,于是回头,结果正对上徐赫言的眼睛,整个人顿了一下。

徐赫言眼带笑意看着俩人,举了举手里的袋子。

“给你俩的。”说话间,他已经走到两人身旁,从袋子里掏出两条围巾,一条浅黄色的上面还带着可爱的兔子头,一条纯白色的。

“你买的?”遇安皱了皱眉。

“不是,我织的。”徐赫言大言不惭,说谎面不改色心不跳。

这么好看的围巾当然不可能是他织的。但如果不这么说,遇安肯定不会收下。

于是他进一步发挥演技:“我前段时间闲的没事就学了学,织多了,就给你俩也拿来,天冷了正好能戴。”

遇安看着围巾整齐密实的针脚,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但徐赫言何等老手,从回到十月三号那天起,他早就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了很多谎,技术已经是炉火纯青。

“真的,我织得很辛苦的,你俩不嫌弃的话就收着呗,不然我也没有九个头,戴不完。”徐赫言说完,压根就不给遇安插话的机会,又蹲下身子跟遇言说,“遇言,想不想要哥哥给你织的小兔子?”

徐赫言眼睛里闪着自信的光芒,遇言绝对没可能拒绝,且不说他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这条围巾,本身也是遇言喜欢的。

他记得今天是遇言的生日。上一次,在小孩生日前几天,徐赫言接她放学,路过一家店的时候,她眼睛一直盯着这个兔子围巾看,连徐赫言出声喊她都没注意。

徐赫言问她想不想要,遇言摇了摇头说不想,但眼睛早就出出卖了她。她哪是不想,是被八十九的价格给劝退了。

再来一次,遇言的眼睛里还是溢出光芒,跟从前没什么分别,只不过这一次,摆在她面前的兔子围巾不再是八十九块钱,而是徐赫言“织的”不需要很多钱的围巾。

她看着徐赫言可怜巴巴的表情,小手轻轻摸了摸围巾,说想要。

徐赫言计谋得逞,果断把袋子塞给遇言,说:“想要就拿着,顺便给你哥也拿着。”说完还严谨的补充道:“终于有人欣赏我的手艺了。”

“你织得很好看,哥哥。”遇言仰头看他,“跟我之前在店里看见的一模一样。”

徐赫言陡然咳嗽了几声,差点把自己呛着,好在戴着口罩谁也看不见,他赶紧找补说:“对,我就是照着那个织的。”

“哦,这样。”遇言于是不再说话了。

徐赫言像个打了胜仗的小孩一样笑出声,眼神落在遇安身上,发现他带了帽子和围巾,心里一阵欣慰,欣慰的同时,更多的是心疼。

遇安对自己不算太上心,生病前还能勉强顾及着正常生活照顾自己,生病后彻底不管不顾放飞自我,这是徐赫言得出来的结论。他记得很清楚,有一天他给遇安发消息让他来找自己,等他下班了两个人一起出去吃饭。

生怕遇安不出来,徐赫言求了又求,想尽各种办法终于让遇安点头。

结果下班一出公司楼,他就看见站在雪里的遇安,帽子围巾手套一个也没有,就穿了个羽绒服站在那,头发上早就飘满了雪花,活像个雪人。

徐赫言眉头紧皱,穿过人群大步走过去,一边走一边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三下五除二地把遇安包得严严实实,又把他羽绒服自带的帽子扣在头上。

徐赫言没对遇安发过火,一句重话也没说过,此时语气却有点严肃,皱着眉头说:“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穿暖和点,还在雪里等着,你不会找个店进去坐坐吗?”

话虽这么说,他却在心里后悔,以后再也不能让遇安出来等自己,应该让他乖乖待在家里等着。他只是想觉得人总是闷在家里不行,结果出来了好像也不太行。

遇安很浅地笑了一下说:“忘了”。

徐赫言让他气得不轻,但看着那个很久没见过的笑容,听见遇安接下来说的一句“对不起”,他顿时眼眶一酸,还是舍不得,拉着围巾把人兜过来亲了很久,亲完又给他暖手。

遇安接吻会脸红,徐赫言一早就发现了,眼看遇安的脸从苍白色变成淡粉色,他才分开,还很欠揍的问了句:“还冷不冷了?你以后不带围巾我就这样帮你取暖。”

遇安咳了一声,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徐赫言就追在后面,一边哄人一边训人:“我错了我错了,但是你下次出门能不能带上帽子围巾,我怕你冷,怕你感冒了,行不行?行不行?不说话我就亲你了啊?”

过了很久,遇安才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似的轻声说:“知道了。”

他不是故意不戴,也并非感觉不到冷,他只是很累,累到穿完衣服就一点都不想动,如果不是因为要跟徐赫言出门,他大概率会窝在柜台前的椅子上度过一天。有客人就说句话卖点东西,没客人就坐在那发呆。

那会儿他病的应该很重。

一开始只是轻微的不舒服,偶尔头疼,耳鸣,但基本没有影响正常生活。后来发生了很多事,遇安渐渐憔悴,他开始睡不着觉吃不下饭,不想跟人说话,不想出门,整天就躺在那张小床上,把自己缩成很小的一团。只有在陈夏需要他的时候,他才会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去妈妈房间看看,然后回来继续躺着,像具尸体。

徐赫言急得到处找人,挂了好几个医院的专家号替遇安去看病。然而得到的结果都是差不多的,大概率是遇安情绪生病了,无论如何也得本人到场才能做出具体的诊断。

但徐赫言带不出人去。遇安对出门很抗拒,甚至只要一接近门口就会浑身发抖。

他没办法,那段时间一直陪在遇安身边,就差把人挂在身上,一会儿看不见人就心慌,在他的陪伴下,遇安总算有点好转,至少能够勉强正常生活。

思绪回笼,徐赫言看着眼前的遇安,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个眼睛和一小段鼻子。

幸好,徐赫言心想,还不算晚,现在的遇安还知道要好好照顾自己,还知道天冷了要多穿衣服,这样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看着眼前的人,不自觉地触碰到他的围巾,遇安感觉有人碰自己,侧头看他,听见他说:“戴围巾了,真好。”

遇安不明所以,说:“这么冷的天当然要戴。”

他不知道徐赫言为什么一副又惊又喜还有点要哭不哭的模样,只听见身边的人又说,“你也戴戴我给你的吧?”

遇安低头看了一眼遇言手里的袋子,想问点什么,最终还是没开口,只是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动作很轻,但徐赫言还是看见了,他扬起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眼睛里溢出一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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