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当然了。”
林都嘴上逞强,一点气势也不想输,但是说话的时候,骨子里的那一口心虚还是让她呛了一口口水,彻底将自己的坏心思暴露无虞。
“行,”梁森无所谓地一笑,“那就是我用小人心度君子腹了,你见谅。”
梁森发动车子,林都沉默地系着安全带。
车子驶在这刚刚拉开夜幕的津北城里,然后就跟着将息未息、将玩在路的各方车辆一起堵在了高架上蜗牛爬。
盯着一处久了,前方庞大的车流在林都眼里已经变成了一根没有尽头的红丝带。
林都抬手揉了揉眼睛,然后就跟刚刚才把脑子揉开一样,突然回神抓起了重点:“我们去公司宿舍干嘛?刘旗他没在那里啊,他不见了!”
“你醒了?”
梁森偏头仔细看了林都一眼。
他语气轻飘飘的,但他看着她的眼神里却有一种很认真的关切,这跟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完全是相反的两种杀伤力。
林都气结,——她现在办公事这么愣,还不是因为她在想和他的私事?
有他这么侮辱人的?还是一连好几天,天天都在侮辱她的人。
林都神经里一直拉着的那根线倏地断掉。
她侧过身子,直勾勾地盯着梁森说:“你说你以前没有跟我联系的必要我认了,我确实也够不上你如今的排场,但是你现在又是什么意思,是突然觉得又有跟我联系的必要了,还是觉得耍我很好玩。”
像是完全没有预料到林都这样的反应,梁森愣了一下,才笑着反问了林都一句,“你为什么生这么大气?”
梁森的面部线条被前面的小灯描了一圈亮边以后,脖子处暗得更暗,更衬得他面部线条像刀刻的一样凌厉。
但他此刻面上是笑盈盈地,尤其是那双眼睛,深的黑嵌在纯的白里,疏朗的笑意明亮的让人无法忽视。
被噎了一下后,林都又清醒了。
——是啊,她为什么生这么大气呢?
她很多年没联系过的朋友又不止梁森一个,如果是别的人像她和梁森这样突然又联系上了,她还会这么执着别扭地跟人要不联系她的说法吗?
更何况,到目前为止,她和梁森之间产生的所有交集,不都是因为她先有很多的麻烦吗?
梁森只是好心地在帮她而已。
“对不起,我失态了。”林都说。
这以后,车内恢复寂静。
等车子再随着大流动起来以后,梁森才开了车载音箱,让车内安静的没那么唬人。
等他们到达目的地后,林都才知道她们公司给员工租的宿舍有多离谱。
这里是以前拆了一半的老职工宿舍改造出的群租房,整栋楼都在菜市场的旁边,这个小区的大门就是菜市场的大门。
菜市场的大门一年四季都是常开的,所以梁森原本想的,找门卫调监控这件事也自然落空。
“现在怎么办,”林都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担忧,“我怎样才能报警?”
“你不能报警,”梁森看着林都,她脸上的那股阴郁,让他把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但你可以联系他家人,让他们报警。”
“……”那也没到这种地步。
林都独自走到路灯下去打电话。
刘旗的电话依然打不通,打给他同屋的舍友,他舍友也说他还没回去,然后赵晶又打来电话,她说刘旗也没有在房燕区的厂里。
林都烦躁地用头碰了碰路灯杆子。
然后脑门上那股冰凉的触感就帮她暂时压下了心里那股邪火,她有点上瘾地继续去碰,结果把额头送到了一个温热的手掌里。
她睁开眼,还没来得及仰头,她后脑勺上就又贴上了一个温热的手掌。
紧接着,这一前一后两个手掌就把着她的头把她拽走了。
林都反应过来,连忙伸手狂拍覆在她前额的梁森的手:“干嘛你,赶紧把手拿开。”
梁森闻言放手。
林都气鼓鼓地,顶着一对愤怒的红眼睛和一个被冻红的鼻头,像一个小仓鼠一样,没什么威慑力地瞪着梁森。
“你不是在拜青天大老爷吗?”梁森眼神一转,然后伸手指了指街对面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显灵了,他让我带你过去。”
两人运气好,正好碰见店长值班。
梁森跟店长说明情况后,店长很爽快就让人带他们去看了监控。
这边离对面菜市场还是有点距离,但好在这家连锁店财大气粗,监控全都是4K超高清的,除了盯着找人有些费眼睛以外,人脸上的五官还是能看个大概的。
林都看这个没经验,梁森又要了四个方向的一起看,所以她看了没一会儿就头晕眼花了,眼睛还涩得想飙泪。
“你那里有没有刘旗的寸照和全身照。”梁森突然问。
“有,”林都说着就翻手机,“之前移交的资料里,有他的个人寸照,公司的公众号也有年会的大合影,就是可能不太清晰……”
林都翻出照片给梁森。
梁森看了两眼就回头看自己跟前的监控,还顺势把他的凳子往中间挪了挪,彻底把林都的位置挤了出去。
林都自己看这个本就费劲,又没有很想看这个,自然地,她就没有追着梁森讨回这个位置。
但她到底不是一个能在别人帮她忙时完全撒手不管的人,所以她就把她的那张凳子往后挪了一点,坐到了梁森的侧后方专心看梁森。
梁森做事情的时候总是很认真的。
林都看着他,他已经进入了找人的状态。
虽然他面上还是四平八稳的,乍一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还是那么地游刃有余,好像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放在心上,也没有什么东西能难住他一样。
可是林都知道,他现在已经算认真了。
因为她看见他睫毛翕动的速度比平常要快了一点点。
梁森是个性子很淡的人,但这种淡不是动作慢吞吞或者性格温和没有主见,而是他很会敛藏自己的锋芒。
就像是不喜欢别人的注视那样,那些会让他成为视觉中心的事情他从来都不会做。
他篮球打得很好,但是他从来没有参加过学校的一场比赛;他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但是学校公开放榜的时候,他会要求老杨把他的成绩踢出去,不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光荣榜上。
甚至于,若非必要,他都不会随便开口讲话。
他跟她,完全不一样。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在之前发现他做了警察时,问游悦觉不觉得奇怪。她想的是,他这样的性格,怎么会做这样接地气的职业呢。
可惜游悦太肤浅了,完全没有领悟到她的这层意思就算了,但这些年来,游悦间中看见梁森的次数不是比她还多吗?怎么会不清楚梁森现在的长相和体格呢。
而见过现在的梁森的人,又怎么可能用“漂亮”两个字来形容他?
简直是胡闹。
林都撑着下巴看梁森,柔得能滴出水来的眼神把进来给两人送牛奶和关东煮的店长都吓得滑了下餐盘。
梁森却像长了两双眼,及时站起来帮店长拖住了餐盘的另一边。
店长耳朵红了,慌乱和羞臊中还同手同脚了。
她放下餐盘,轻声细语地:“梁警官,我看你们忙了有一会儿了也没什么发现,我才想着看监控是个体力活儿,给你们送点吃的来。”
闻言,林都笑眯眯地,抢在梁森前面接过了餐盘,“谢谢老板,我闻着香味儿才想起我还没吃晚饭呢。”
被林都这么一接茬,老板又像突然不能自洽逻辑了一样,慌张地说了句“不客气,那你慢吃”就先出去了。
林都放下餐盘,对着梁森“啧啧”两声:“你做警察以后,没少遇见过这样的搭讪吧?”
梁森没搭理林都的废话,林都就更加旁若无人地叹了口气,“同人不同命啊,有的人去哪里都有人嘘寒问暖,有的人大晚上饭没吃上一口,到家还没进门就先被叫出来加班了。”
林都的哀怨指向性太过明显,又是不依不饶的绵软态度,闹得梁森暂停了监控画面,专门撇过头看了她一眼,为自己澄清:“现在正享受在别人嘘寒问暖里的人,是你,不是我。”
“……”
林都叉丸子的手晃荡一下,手里的签子就和丸子擦身而过,稀里糊涂地勾了一个海带结上来。她使劲嚼着海带结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我竟然忘了梁森这人的嘴巴有多贱。”
然后她就仔细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会儿,想到了她初二暑期最后一礼拜发生的事情。
那年,因为他们初三要换学校的缘故,所以他们这批学生也会被打乱重新分班,任课老师也就没有给他们布置暑假作业。
没有暑假作业,碰巧那年李菁言女士还莫名其妙地对她的教育换了方法,不再像从前那样拳拳到位的管理她。
她就真的天时地利人和的疯玩了一个暑假。
去新学校报道前的一个礼拜。
老杨,也就是之前给她们班代课的数学老师、梁森的前班主任。
他给林都打了个电话。他说他是她的新班主任,还说她是他新班里唯一认识的学生,以后会好好关照她之类的。
客套完了,老杨就不客气了,他让林都登Q.Q去确认她的暑假作业,还说报道第一天如果交不上作业就有相应的惩罚。
从那天起,林都的暑假才宣告提前结束,她也崩溃地过上了日赶夜赶的“赶工人”生活。
自己努力一天后,林都向现实妥协,机智向梁森寻求帮助。
听说她的遭遇后,梁森先礼貌地对她表示了同情,然后他开始替老杨说话,他话里话外地,都是在表达老杨能做她的班主任,是她有福气的一种体现。
林都火了,问他:“你什么意思?你是想看着我去送死是不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梁森否认。
“那你来帮帮我好不好?”林都猛吸了一口棒棒冰后吸了吸鼻子,多少挤出了一点点哭腔,猫一样可怜巴巴的。
梁森最终动摇,问她:“明天早上七点半,能起得来吗?”
“能能能!”
苍年县很小很小,他们一早出去都只能在街道公园里跟老头儿老太太抢地盘,等到十点后,县里唯一一家连锁快餐店开门了,他们才会把阵地转移过去。
梁森给林都讲作业的时候其实是非常严格的,他是在确定林都能对一个知识点举一反三后还会再自创四五六地再次确认她掌握情况的人。
不过那时候的林都根本意识不到这点,她只知道在最后无可奈何的时候,梁森也会帮她做作业。
报道前一天,林都因为梁森陪读过程中的过度加练,还剩了整整二十四套卷子,于是她从见到梁森的第一秒起,就开始哭哭啼啼地求他帮忙写作业。
一开始,梁森原则性很强,对她的要求不予应允。
但林都也不是那种被拒绝一次就算了的人,而且她最近做题做多了也做出经验了,所以她每做一道题都会发自内心地点评一句:“烦死了,这些题就跟汉堡鸡腿一样讨厌。”
即便如此,她的水平还是有限,一个上午过去,她也只念了八套咒语。
临近饭点儿的时候,梁森问她是不是还吃跟昨天一样的,于是她当即就瞪大了双眼,又气又委屈地吼了一句:“你真的烦死了!”
其实当时林都吼完以后也愣住了。
她是觉得每天都吃一样的食物、做一样的题很烦,但这无论怎样也跟梁森没关系,而且她如果有这样的情绪的话,那跟他有一样日常的梁森就未必没有。
何况,梁森还是她死皮赖脸地找来的。
林都红着脸,支支吾吾地想要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梁森就先说话了。
“我们今天去吃麻辣烫吧,回来我帮你做剩下的卷子。”梁森说。
闻言,林都一下子就忘了要道歉的事情,她激动地捉住了梁森的手腕大呼感动:“呜呜,森森哥,三木哥,我就知道,你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大好人。”
下午再回来,林都和梁森如约变更了角色。
接着,在前后相距不过一个半小时的时间里,林都就从讨厌鸡腿汉堡,变成爱上鸡腿汉堡,还津津有味地在梁森对面吃得津津有味。
她啃完鸡腿,认真地盯着帮他做作业的梁森。
他们是坐在窗边上的,被大树过滤后的阳光投过来刚刚好照亮了他的一边侧脸,梁森的皮肤很好,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林都觉得他脸上细细的绒毛很漂亮。
“梁森。”林都叫他一声。
梁森抬起头来,他的脸刚好一半明一半暗,而且是像雕塑一样完全对称的。他问林都干嘛,林都很皮实地回:“不干嘛,我就是感觉你像雕塑一样,所以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跟雕塑一样,不会说话。”
“……”
沉默片刻后,梁森眼神示意林都看外面。
林都转过去,看见大树下有一个老爷爷在编草制的动物,应该是晚上要拿出去卖的。
林都又转回去,他看着梁森,无比嘚瑟:“干嘛?你想要啊。”
梁森睫毛眨一下,又再眨一下,才阖下睫毛瞪了她一眼说,“我是说你要实在没事干就出去帮忙编青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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