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都对这个小区很感兴趣,因为地图上显示,这个小区在派出所旁边,而且离她现在的工作单位不到2公里。
年初正是租房市场的旺季,本着“先下手为强”的原则,林都请了一下午的假,中午吃过饭就直奔小区去了。
她现在的公司在内三环的尾巴上。
也就是说,这周边最多的就是高架桥、桥洞以及宽阔马路。公司西边尤甚,所以看着也更加的荒凉。
绿柳屯新刚刚好就在公司的西边,所以她之前找房的时候,没有把这边作为第一选择。
眼下为了更好地考察上、下班路的路况和环境,她特意选择了步行。
未出意料,在向西走的这一路上,除却公司楼下那个小小的夜市广场外,这片儿唯一有人气儿的对外摊位就是加油站和社区医院。
走过加油站以后,林都顺着河道右拐,拐进河道后,她一路沿着河道直行,五百米后,她看见了地图上的屯子口派出所。
门头不大,但就建筑造型来看,门头后的延伸应该很长。
她站在路口中间,居高临下地观察着这边的环境。
超乎她心里预期的,屯子口派出所的旁边和对面各有一个老小区。绿柳屯新在派出所的旁边,另一个小区则在绿柳屯新的斜对面。
林都的精神瞬间振奋起来,脚下迈出的步伐也变得比先前更密集更阔气。
许是老小区的原因,这边的路都有些潮,脚下的砖缝与砖缝之间,也生出了不少的青苔。林都脚下踩了六公分的高跟鞋,每一步,她都走得小心翼翼的。
同样是就近原则,林都先去看了绿柳屯新。
绿柳屯新距离派出所有两百米左右,它的大门出入口处摆了一张长桌,桌子后面坐了一个面色红润的秃顶大叔。
大叔手里抱了一个保温杯,此时他的脑袋抵着墙柱正在小憩,他的头顶上还挂着一个小黑板,黑板上有一个大标题,是笔锋很利的行书:本小区出租屋信息。
林都弓下腰,面带笑意:“叔叔,方便跟你打听个事吗?”
“都在这里咯。”大叔神态未变,只抱着手里的保温杯往上晃了晃。
这架势拿捏的,房地产开发商看了都要自愧不如。
心内腹诽过后,林都换了个沟通话术,直接开门见山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想问,您中介费是怎么收的?”
“一千,”红脸大叔闻言瞬间掀起眼皮,目光定定地盯着林都,“你要套一还是套二?合租还是整租?”
两人的话头从这打开。
大叔稍微卸下了一些高姿态,然后从杵在门口的一堆老人里叫了个人来替他坐班后,他便带着林都去小区里看房子了。
老小区没有电梯,大叔带林都看了两个低楼层的套一。
房子的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就是房租价格比她的预算高了三分之一,同外面的电梯房比起来,根本体现不了老小区的价格优势。
合计过后,林都打着商量,又问秃顶大叔有没有楼层稍微高点儿、价格也稍微低点儿的房子。
闻言,秃顶大叔猛地扬起脸看了她好几秒,才叹了一口气道:“你早来嘛就有!现在来没啦,昨儿有个高层的无家具套一,这个数,”大叔朝林都比了三根手指,“人连夜签得合同!”
大叔的语气十分嘚瑟,但除此之外,又隐约地含了些可惜的意味,听得林都也真情实感地露出了讪讪的笑容。
出了绿柳屯新,林都又重振旗鼓,迈着大步往对面小区奔。
到地儿看见门牌她才发现,这个小区是她春假那几天放在收藏里的待看小区之一,只不过在第一天的看房五连死后,她就把那个待看清单抛之脑后了。
想到这,林都又犯了瞎捉摸的毛病:既然这两个小区是斜对门,那么她之前为什么没有在找房app里看见过绿柳屯新的出租房信息?
林都站原地琢磨了一会儿。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喇叭声。
在这安静的小巷里,这喇叭声尤其嘹亮,但这声音又不同于寻常听见的喇叭声那样单薄刺耳,它有点像警告一样,既厚重又短促,对于表达的度,应是掌握到了精髓。
想着,林都回头看了一眼,是一辆白身蓝帽的警车,现在已经开出小巷,只剩下一个车屁股了。
收回眼神后,林都回神。
然后她摇摇头把脑子里刚刚生出的想法给掐掉了,——反正现在已经发现这个小区了,之前刷没刷到的又有什么关系?
林都敲开门卫大叔的窗子,开始跟人闲唠着套近乎。
这个小区不知是不是有网络渠道的缘故,房子似乎比绿柳屯新更枪手,而且价格也是水涨船高。
且据林都刚从门卫大叔那里套出来的一手情报说,他们这儿现在就剩一套早晨才搬走的顶层清水房,而且价格还比绿柳屯新昨晚销出去的那套高了一些。
经此两役,林都先前昂扬的精神头已经消减一大半。
她神情恹恹地往回走,看见绿柳屯新的大门时,又不死心地饶了进去。
刚才带他看房的秃头大叔这会儿在院子里正同人聊得火热。
林都厚脸皮地凑上去把人拉开,一边做自我介绍一边跟人要电话号码,还特别从容地消化掉了秃顶大叔的臭脸。
做完这一切后,林都原路出小区。
走过大门口时,一个站在进出口两车闸中间晒太阳的老大爷突然给她递了一把钥匙,说:“我这有一套顶楼的房你看不看?”
幸福从天而降,但林都的第一反应就是手指着自己,疑惑道:“您在跟我说话?”
老大爷侧过头扫她一眼,然后又飞快地转回去,装作晒太阳那样若无其事说:“9栋1单元21号,要看就自己上去,我腿脚不方便。”
到底是被泼过两次冷水的人,林都没叼着骨头就跑。
迷惑之下,她反而无比清醒地走到老大爷跟前,问了一大串问题:“这个房子是套几的?家电齐全吗?月租金多少?价格有没有谈的空间?付款是年付还是季付?”
“套二,”老大爷绷着脸,眼神在林都脸上逡巡一圈后,一直皱在一起的眉头突然放平了,“这房子的房东和上一任租客跟我关系都不错,屋里东西是齐的,唯一缺点就是楼层太高。”
老大爷说完后,林都没有马上搭茬。
再加她听话时一直蹙着眉,那模样看起来是十成十地对老大爷的话有所保留。
又等了半分钟,老大爷耐心告罄,直接把捏着钥匙的手伸到了林都眼前,说出了她最关心的答案:“年付,六万。”
闻言,林都脑内飞快计算了一圈,——这个套二的月租金跟她的预算一模一样,而且价格还能再谈!
再犹豫,就有些傻了,于是林都骤然扬起一个笑脸,伸手抽走了老大爷手里的钥匙。
林都边跑边问9栋1单元怎么走,高跟鞋落在地面的醇厚敲打声听得她有些尴尬,但脚下的速度却怎么也舍不得慢下来。
其中一个阿姨见她精神头十足,还在她身后叮嘱,“你慢点跑,房子又跑不掉的,崴了脚可怎么得了。”
“没问题的阿姨,”林都伸手比了个OK,“我脚下有数的。”
等跑到终点,她已经气喘吁吁,捏着钥匙的手都抖得险些对不准门孔。
最终所见如老大爷所说。
从总体上来看,这间房子的确是很不错的,但因为确实有些年头的缘故,这里卫生间以及厨房的管道都做得不漂亮,而且厨房的天然气管道还被用得发黑了,乍一看去,有些唬人。
看完房,林都下去还钥匙。
虽然这房有缺点,但各种权衡之下,这里确实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所以她现在想租下这里的心情有些强烈。
可是年付的话,她还是有些不放心给她钥匙的这位老大爷来历。
万一被骗了,六万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她得回去再考虑考虑。
纠结过后,林都以刚出社会为由,提出让老大爷帮着问问房东能不能按季度付款。
老大爷反背着双手,回话里没留转圜,“你确定要租这里,我就问。”
话题被终结,林都改口找老大爷要电话号码,两人换完联系方式她就回公司销假上班了。
一想到后天就是deadline,林都一下午都有些心不在焉。
五点多一点,她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电话接通,对面是一个有些年轻的声音,“林都?你是不是林都?”
林都“啊”一声,一时半会儿没想出这道声音的主人是谁。
那边又接着说,“我是绿柳屯新的,中午带你看了一个套二,还记得吧?”
“哦哦,”林都恍然大悟,有些不好意思,“我想起来了,叔叔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我明天回老家,想让你现在就把这个房子定了,中介费我也只收你两百。”
对面人开门见山,说出来的条件又极为诱人,但越是这样,林都越是觉得这里面有诈。
极其自然地,她脑中闪现了几波诈骗案例,但结合现实后又觉得诈骗一趟就赚两百块也有些离谱,于是松了口说下班过去看看小区的夜景再做决定。
下班后林都扫了一辆共享单车过去。
骑行到一半,老大爷的电话再次打进来,电话里他的语气还有些急,“林都是不是?林都?林都?我是你大爷,你听我说,我现在还要十几分钟才能过去,你到了就直接进去,千万别在门口逗留让光头看见。”
挂了电话,林都干脆也在红绿灯路口停了下来。她仔细琢磨了会儿老大爷的话,才反应过来他嘴里的光头是中午那个面色红润的秃顶大叔。
……
他俩看房却怕被绿柳屯新小区的真门卫看见,这点好像不管怎么想都有些不合理。
但林都是不见黄河心不死的人,她一面害怕上当受骗,一面又想去见识一下这个老大爷到底能怎么骗她,最终好奇心盖过胆怯,她脚下生风地转进了小区单元楼下。
六点刚过,小区里的路灯就亮了,但是在这冬末春初的时节,天色已经比之前暗得要稍微晚点儿,林都很难确认这些灯泡在真黑夜里的效果。
她转了一圈,这里的绿化不错,就是有老小区的通病,——多少带了点儿潮意和异味,预计到了夏天,蚊蝇都是成群结队的。
林都背着手,跟领导视察工作似得准备再往里走点儿时,老大爷到了,他气喘吁吁地叫了她一声,说:“我再带你上去看看。”
两人一路唠着上去。
林都心里最过不去的,还是担心年付会被骗的钱房两空,所以她坚持着说要季付,老大爷也不忘初心地强调:“你确定租,我就联系房东商量季付。”
“……”
这话题就像个漩涡一样,把两个人都卷在里面来回摇摆,但是始终分不出一个胜负。
“叔叔,”林都双唇崩成了一条直线,做势要哭,“我这刚毕业,家里也是双下岗家庭,真的拿不出年付这么多钱的。”
这么一来一回地交锋十来分钟后,老大爷似乎倦了。
他扬扬手示意林都离开,“那就这样吧,你去找别的房子住,这房子后面我让他们带别人看。”
“……”
林都跟吞了苍蝇一样难受,一路都默默无言地跟在老大爷后面。
出了单元楼后,老大爷接了个电话就径直去了对面的党员活动中心,没再理会林都,但林都却因此对他生出了七分信任。
她好奇地凑到人门口后,看见老大爷正背对着他在讲电话,“正收着正收着,你半小时后过来就行。”
挂了电话,他就开始卷铺盖收拾东西,林都抬手敲了敲门框,语气弱弱地,“叔叔,我想租这里,你能帮我给房东打个电话商量下付款方式吗?”
不知是不是更改了表达方式的缘故,这一次老大爷答应了她,还帮她在房东面前说了很多好话。
他让房东务必跟门卫讲说,她是房东的同事或者侄女亦或者是别的什么关系。
林都站门口很是听他们掰扯了一会儿,她才明白为什么老大爷一定要房东这么讲,也明白了老大爷为什么会在先前的电话里叮嘱她,让她小心别被光头门卫看见。
原来这个小区是物业当家做主,所以小区的租房信息只在内部流通,通过门卫租到房的租客还需要再给物业缴纳三千块的“信息管理费”。
这样一来,也难怪网上没有这个小区的出租房信息。
想到这里,林都摸出手机在备忘录写下了一条备注:需要规范的物业市场。
遇上老大爷这个好人以后,林都觉得自己开始转运了。
她加了老大爷的微信,这后面的事情也进展地特别顺利,她当天就在老大爷的牵线下租下了这间屋子,第二天还被房东亲自带去物业认了房。
房东阮平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还有一头黑得发亮的茂密头发,但因为不爱笑,他眼睛周围只有浅浅的两道细纹,面孔看起来很年轻,精神也很好。
他们从物业出来以后,阮平还邀请林都去吃了一顿饭,饭中闲聊时,林都才知道阮平已经六十岁了。
当即,她表情管理下线,惊讶地瞪圆了眼,张着嘴看了阮平好一会儿才说道:“真的,叔叔,您长得太年轻了,您没说之前我一直觉得您就四十五。”
闻言,阮平看她一眼,然后起身往收银台去,边走边说:“都是工作练出来的,跑前线也有跑前线的好处不是?”
吃完午饭,林都步行回公司。
在回程的路上,她经过了绿柳屯新小区。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她发现往常喜欢聚集在门口晒太阳的一群老大爷们都不在。
正纳闷呢,小区里面又突然传来一道很尖锐的女声,声音是足够大的,但或许因为情绪有点崩溃的原因,所以她口齿并不是很清晰。
林都抬手看看时间,刚过十二点,离下午上班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于是她抬脚进了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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