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太阳大，梁森把外套搭在臂弯，只穿着一件剪裁合身的白衬衫就下了车。

听见吴杨的口哨声，梁森侧头查看声源，视线却有些误差地抛远了，正对上了林都像被定住了一样的眼神。

但出乎梁森意料地是，林都在对上他的眼神后，几乎是立时就撇过了头。

梁森把视线往回收了一点，盯住了前面的吴杨说，“刚送罗马柱的师傅来电话了，我去接一下他们，你先进去吧。”

“去吧，”吴杨跟梁森说完话，又转回头问林都，“你的伴娘服在房车的卧室里，你看看要不要现在去试下？”

“不要了，”林都摇摇头，“我和游悦的尺码是一样的，她能穿我就能穿。”

林都话落，梁森的车子也在此时从房车背后开了出来，沿着她和郝云刚刚进来时的路线出去了。

吴杨带着林都进了学校里面。

从门口的第一座小教学楼穿过去，林都才发现后面的第二座大教学楼之所以会在先前给她一种等比例放大的感觉，是因为第二座大教学楼的地基比第一座筑高了一米。

所以这第二座大楼自带三层小阶梯的五十米长台，就是非常适合做举行婚礼仪式的地方。

想到自己待会儿就要和梁森一起走一遍这个长台，林都的心里就开始泛起了五味杂陈的酸水。

——刚刚，她因为太过心虚，所以根本不敢对视上梁森的眼神，但是，就像她之前给梁森说过的那样，她躲得了一时，还躲得了一世吗？

再说了，真躲一世，那她这辈子的幸福也算黄了。

可是，他们俩的这段误会要怎么样才能说开呢？

就在林都为此事感到烦恼的时候，孙羽琦和游悦一前一后地朝她跑了过来。

孙羽琦跑到台阶下面，紧紧地箍着林都抱了一会儿，还特别激动地凑到她耳边说悄悄话，“嘟，你开心吗，伴郎是梁森哎！”

林都为难地“嗯”了一声，脸上挤出的苦笑正对着游悦。

游悦站在台阶上，对林都现下的表情一点都不同情地，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这时，孙羽琦抱够了松开林都，回头对游悦讲话，“我好了，换你来吧。”

游悦三步并作两步下了台子。

但她却没有像孙羽琦那样去拥抱林都，而是手拉着林都狠狠地转了四五圈才停下来盯住了林都的脚踝。

见状，林都双臂一展就搂住了游悦的背，还学着孙羽琦刚才的样子温声细语道：“我没事，也谢谢你帮我守住了这个伴娘的位置哦。”

游悦鼻腔里还有气声，“你知道就好。”

游悦正对着第一栋小楼的门口站着。

她看见梁森带着运输罗马柱的推车进来后，忙拍开了林都的手，转头带着林都跟上了孙羽琦去检查音响设备的步伐，绕去了第二座楼的侧面小屋，低声道，“你和梁森，你们说过话了没？”

“没，”林都瘪瘪嘴，“晚上告诉你我的事，但是我还不想告诉他。”

闻言，游悦又不解地瞪了林都一眼，“你傻啊，多好的卖惨机会，为什么不告诉他。”

“这不是卖惨，”林都停下，认真地看了游悦一眼，“这是卖傻。”

“……”

三人检查完设备再转回来时，梁森和吴杨正一高一矮地立在长台的上方和下方。

梁森站在台上，正低侧着头在给音响设备整理走线，吴杨则在台下，给教台下放着的罗马柱挨个儿绑粉色丝带。

吴杨丝带绑的差不多了，仰头问梁森，“好了没，好了我就去前面拉个闸，咱们准备开始彩排了。”

梁森“恩”一声抬眼看吴杨时，余光感受到了侧边一股像吸铁石的一样的注视。

于是他特意克制着自己绕过了那道视线，才将眼神微微的向吴杨的侧后方移了一点，瞥了一眼游悦和孙羽琦说，“让她俩去吧，我们还可以从进场开始排。”

吴杨也是因此才发现孙羽琦她们仨站在他后面。

婚礼前的准备事项冗杂而琐碎。

孙羽琦一听梁森的话，就马上拉着游悦和林都往前面去了，边走还边给游悦说，“我后爸晚上才到，悦儿这趟彩排正好又替我爸走位。”

刚替完林都脱身还没十分钟的游悦：“……”

吴杨见三姐妹走了，大大咧咧地抹了一把头顶，然后回头朝梁森笑笑，“这事儿说来话长，我们今明儿的伴娘都要换成这位，完事儿了再介绍你们认识啊。”

三姐妹走到第一栋教学楼的后门出口处站定。

孙羽琦挽着游悦的手臂等着进场，林都就捧着孙羽琦的戒指盒站在孙羽琦后面想东想西。

就在林都神飞天外时，交响乐版本的婚礼进行曲毫无预兆地响起。

钟鸣一样的嘹亮小号声跟游鱼似的一下钻进耳里后，林都就跟着站直身子打起了精神。

老旧的教学楼门被两边的人拉开。

明晃晃的阳光跟着洒到了游悦和孙羽琦身上后，孙羽琦便挽上了游悦的手往外走，林都也依照着队形，一步一步地紧跟在孙羽琦后面。

走出教学楼来到两栋楼的间中时，外面融融的春日阳光便刺得林都连眼也睁不开。

林都习惯性地抬手去挡阳光，却未料一直在远处头顶盘旋的鸟群被她手上的钻石光芒吸引，齐刷刷地低飞到了林都的脑壳顶上。

好在林都及时回神，一把合上了戒指盒的盖。

“砰”得一声后，鸟群又齐刷刷地飞走。

只是有的鸟儿气性大，它们在被林都这么逗了一场后，就非常不痛快地给林都的头顶和耳窝处留下了几泡鸟屎……

一直侧身站定，正对着新娘入场的吴杨和梁森把鸟群和林都主演的这出大戏看了全程。

梁森还好，比起吴杨来，算不得有什么反应。

吴杨就不一样了，打从他看见几只鸟正对着林都的头顶拉屎时，他就有些绷不住地抿起了唇，所以当林都的头上肩上都落了鸟屎后，他整张脸都因为憋笑憋得通红，肩膀还微不可查地抖了两下。

梁森脚尖一转，伸脚怼了吴杨一下。

吴杨于是立马清清嗓子站定，从游悦的手上接过了孙羽琦。

游悦在这时退场。

林都和梁森也同时跟在两位新人的身后上了长台的阶梯。

两人在并排上阶梯的时候挨得很近。

梁森便借此机会给林都递去了一包湿巾。

看见梁森递过来的湿巾后，林都郁闷的心情就变得更糟糕了。

她敛眉搭眼的说了一声“谢谢”后，两人就各自退到了长台的两侧，跟着自己身前的人走到了仪式台的尽头分立站定。

在孙羽琦和吴杨都浓情蜜意地念着自己的婚礼誓词时，林都背手摩挲着梁森给的湿巾，心口就像在被成千上万只蚂蚁噬咬一样，感觉从头到脚的每一处器官都被咬掉了一块，所以她才会上上下下的哪里都不得劲。

林都注视着梁森。

梁森还是穿着刚才那件白衬衫，他的西服外套被他随便搭在了教台下面的那一根罗马柱上，刚好遮住了吴杨先前费心绑好的丝带。

他身形高大且身姿挺拔，剪裁合身的衣裳也衬得他人更清瘦，但倒三角的好身材又让人觉得他并不会像看起来的那样好惹。

到现在，林都也觉得，梁森是很难得的那种，同时拥有着少年感与男人味的男人。

想着，林都就低了头很遗憾地笑了一下。

再一抬眼，她就听见孙羽琦说了“我愿意”，随后，梁森也在主婚人说了“请新郎给新娘戴上婚戒”后，一步上前给吴杨递上了戒指盒。

没多会儿，林都也在主婚人的示意下，给孙羽琦递上了自己手里的戒指盒。

看着吴杨和孙羽琦交换完婚戒，两个人好兄弟一样地站在舞台中间抱着转了两圈后，今日的彩排就算圆满结束，林都心里那点儿酸溜溜的情绪也因为眼前要好的两人松快了一点。

孙羽琦回头拉林都，“走了嘟，我们现在去酒店拍婚礼的出发照。”

闻言，林都垂下脑袋，又把右肩和右耳往孙羽琦那边侧了侧，“我刚被拉了鸟屎，去不了了，照片就让游悦去跟你们拍吧，我晚上再过来找你。”

林都打车回家修整。

到了家，特稀奇地，李菁言竟一个人坐在客厅的阳台上喝茶晒太阳。

李菁言看见林都，也非常惊讶地挑了一下眉头，“不说选上志愿者了吗，怎么大会还没开你就回来了啊。”

林都嘿嘿一笑，没脸没皮地说，“我几斤几两你又不是不知道，能现在才被淘汰已经算祖坟冒青烟了。”

“你这话我不太赞同，”李菁言喝了一口茶，抬手朝林都勾了勾，“我瞧你嘛，在这种大会上当个迎宾的干事总是没问题的。”

林都走去阳台喝干了李菁言的小茶碗又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梳洗沐浴。

再出来时，李菁言见林都还是一副衣着整齐，妆容干净的样子，就纳闷地走回了客厅，“还要出去？”

林都“嗯”一声，转头从冰箱里摸了瓶鸡尾酒翘了盖，“吴杨哥明天结婚，我答应了做伴娘。”

“原来是为这个回来的。”

“是的，”林都咕嘟咕嘟地灌完了酒后，有点苦恼地咂了咂舌，“我差点儿就忘了。”

李菁言哼笑一声打趣，“年前周游不是说，他和吴杨说好了要一起旅行结婚来着，怎么搞得吴杨这么快就改主意把他丢了啊。”

林都提了包就要出门，“那谁知道。”

“哎，兜儿——”

李菁言叫住林都，还很久违地叫了林都刚从娘胎里出来时的小名。

林都回头，一双大眼扑簌簌地眨着，漂亮得像含了星星一样。

“吴杨也好、周游也好，他们今年总归都是会定下来的，”李菁言单手撑在分割餐厅和客厅的吧台上，语气温柔，“但是你呢？”

李菁言话落，林都亮晶晶的眸子瞬间像电量耗尽一样黯了下来，“我还早。”

“我知道你还早，我也没有催你的意思，”李菁言歪头看着林都，“我只是觉得，你好像在复读过后，就完全变了一个人样，我都没再听你说起过除了你哥他们以外的男生名字。”

林都没吭声。

李菁言就再度追问：“所以你现在这个情况，是已经有了喜欢的人还是取向发生了改变？”

“……”

林都被李菁言超前的思想噎了一下。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回头抱了抱李菁言，说：“放心吧妈妈，这个事我心里有数，你不用操心。”

新婚的前一天晚上，新郎和新娘身边的两波人都是各玩各的。

盛羽欣在晚饭前赶回苍年，还带回了一大帮她公司的模特来帮孙羽琦这个异乡人热场子。

吃过晚饭后，盛羽欣坐在桌边点了一根细烟，大姐大一样地抽了一口后转头看着孙羽琦问，“待会儿想玩什么？”

孙羽琦看了林都一眼，不太确定道，“要不去纯K？”

“不行，”盛羽欣摇头，“吴杨哥他们肯定会去纯K，我们也去那肯定得撞上。”

孙羽琦于是给林都发了一条微信，说：【我尽力了。】

林都抬手拍拍孙羽琦的腿，朝她笑笑后又转头去看盛羽欣，“我们去古河放烟花吧，现在嘉利的烟花市场应该也没还关门，还来得及。”

这个建议让盛羽欣的眼神亮了亮。

于是她们一群小姐妹，就开着车杀到了挨着苍年高速出口的烟花市场选货。

盛羽欣大手笔，自掏腰包拿了十万块的烟花。

一群人带着装了两辆小卡的烟花回去后，烟花工厂的师傅还帮他们把车上的烟花都卸下来挨个排布好了点着才走。

引线“咻”地一声响后，绚烂的烟花就跟着绵绵缠缠地不断炸向了最高空。

盛羽欣借了旁边跳广场舞的大妈们的设备，拿起话筒就跳到了花台上发表她对孙羽琦明日大婚的婚礼祝福。

古河的小广场正对着苍年县最热闹的商业街。

商业街里的人被小广场上的动静吸引，都纷纷赶到了一线去给孙羽琦送祝福，到后面，来小广场看烟花秀的人越来越多，这里的交通枢纽也就跟着停摆了。

先是交警出动恢复了路上的秩序，然后就是民警出动将她们这群始作俑者带去了就近的古河街道派出所训话。

原本是说两句就能出去的，但是盛羽欣偏偏要桀骜地跟警察顶嘴。

然后，她们这一帮子人就像被留堂的小学生一样，端端正正地坐在了民警们的工位上各自写保证书。

林都一边回想民警们刚刚的话，一边在面前的白纸上写字：本人已知晓，规模庞大的烟花盛会有带来火灾的隐患，需要提前征得有关部门的同意才行，同时也明白了，公民在拥有自己的自主权力时，也拥有公民应该承担的责任和义务，不破坏社会的安稳就是——

写到这的时候，林都突然听见派出所的外面传来了踢踢踏踏地的脚步声。

她抬眼去看，就看见吴杨和周游两个人顺着外面种着的樟树跑进来了。

于是，林都心烦地转了两圈笔，心想：她又要在梁森面前丢一次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