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悦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林都循声侧回了头，她那素来烂漫明亮的眼神也难得像鹰一样地沉了下来，同时很敏锐地钻了游悦一眼。

林都这样的眼神太少见了。

以至于游悦瞬间就举起了手机准备招供。

但下一刻，林都就皱着脸坐了起来，一脸纯真道：“我饿了，我们出去吃饭吧。”

“好啊，”游悦借着伸懒腰的动作收回了手机，“你想吃什么，或者点外卖吗，我们这边有一家川菜，我上次尝了，味道还挺正的，你要不要试一下。”

林都凛然拒绝，“不要，我现在只想出去就着夜风喝大酒。”

“……”好一番绞尽脑汁后，游悦尝试着提出了建议，“那，不然我们直接去顶楼喝酒？”

游悦的建议被林都采纳。

只是游悦有一点与林都截然不同，——游悦一点不好酒，所以她家的酒类存货除了酒精含量极低的调味果酒以外，什么也没有。

如此一来，两人只能在去楼顶之前，先跑了一趟商场采购装备。

两人带着一购物车的战利品满载而归。

出租车刚停到小区门口，游悦就先拉了车门，说要去物业那里借个推车装酒，神色匆匆地跑没影儿了，于是林都就只能一趟又一趟地干起了来回卸酒的工作。

当提到最后一袋洋酒时，林都绕回了后座。

待她大半个身子都钻进车里坐稳后，她才一边跟出租师傅道谢，一边扫码付钱。

林都一直都在用脚尖很费劲地抵着车门。

所以，当林都感觉到她脚尖处的车门重量消失时，林都第一时间就侧回了头。

林都凭借通勤裤意识到了门外站着的人是谁后，立马将自己的脚缩进了车里，抬手覆上了门把想要重新关上车门。

但是梁森却动作更快地抓住了林都的小腿，而后他便俯身钻进了车里将林都捞了出来。

迫于梁森的气力，林都心不甘情不愿地下车。

同时，出租师傅见林都的表情不对也不放心地跟下了车。

梁森眼尖耳朵尖，出租师傅的头刚一冒出车顶，梁森就摸出了裤兜里的警员证，朝出租车司机扔了过去，“给您添麻烦了师傅，都是我的问题，我惹女朋友生气，劳烦您操心了。”

夜里灯光昏暗。

林都见师傅研究了好一会儿梁森的证件也没看出真假，便抱歉地伸出了手想要拿回梁森的证件，“是我对不住您师傅，他确实是我男朋友。”

“……”

两人不仅平静地收下了出租师傅接踵而至的吐槽和白眼，还非常恭敬地目送走了出租师傅。

这时，林都也将他手里的证件一起扔到了装着酒的袋子里，连着袋子一起放到了梁森脚边，冷哼一声说：“你让游悦下来把她的酒带走吧，我不想上去了。”

“可以，”梁森拽着林都的手也不放，“但是我想先知道我做错了什么。”

林都不相信地翘起了眉头，“游悦没告诉你？”

“说了。”

话落，梁森大方地将他的手机递给了林都。

林都接过梁森的手机后，自己退到了路边堆着的两件酒上面坐定了。

她蹙着眉，先在梁森的Q.Q联系人列表里面搜了“张”、“张心月”、“月”三个关键词后，又切到了梁森的微信里面重复操作了一遍。

一个她想要的搜索结果都没弹出来。

于是林都在很烦地理了理她小腿肚那里的裙边后，翘起了二郎腿质问梁森，“你给她备注的是什么，我怎么都搜不出来。”

梁森就着双手叉腰的姿势蹲到了林都的面前，而后抬手握住了林都指在他眼前的那只手。

林都望着梁森。

梁森笑微微地半仰着面朝林都示好。

可他那平素多半都深沉认真的眼神却在映入头顶昏黄的灯光后，竟染上了两分因为不认真、不走心才会生出的轻松神色。

这样的游刃有余就让他看起来就特别像没把林都此时的心情当回事那样的，非常的漫不经心。

林都生气地挣脱了梁森的手，想要起身离开。

也出乎林都意料地，她这次很轻松地就挣开了梁森，梁森还因为她的这个动作，直接被抻到了地上。

林都本能伸手要去拉梁森。

但她的手却在拉到梁森的那一刻，猛地反应过来，梁森之所以会被她这个动作推倒，正是梁森并没有把她放在心上的最好证明！

一想到她刚刚的感觉并不是错觉，林都就再一次产生了要挣脱梁森的想法。

梁森这会儿却捉紧了林都的手，一点能后退的余地也没给林都留。

半天都没能走掉后，林都急得踩了梁森一脚。

梁森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莫名其妙地对着林都的背影又报了一遍家里的门锁密码，“131017——”

林都因此回头。

梁森在两人的眼神对视上时，用了点儿劲地捏了捏林都的手，才释然地朝林都笑了笑，终于说出了那句他已经憋了很多年的话，“13年的10月17日，那天，是我第一次在苍年县实验学校遇见你。”

“啊？！”

林都闻言，震惊到两腿都立不稳地颤了一下。

见状，梁森反撑着左手，很轻松地站起来稳住了林都。

2013年的10月17日，的确是梁森第一次遇见林都的日子。

也是在这一天，梁森第一次在他从前奉为圭臬的“人性本恶”论点后打出了一个小小的问号。

梁森其实不太记得那天的天气如何了。

因为打从梁森有记忆的那一刻开始，无论是在蓝口还是木水，留给他的记忆都是晦暗的，所以他根本就无暇、也没有必要去顾及每一天的天气好坏。

从小，梁森的身边就没有爸爸妈妈，他一直都是跟着外婆相依为命的。

外婆是蓝口中学的语文老师。

在梁森中学一年级之前，他是一直都跟着外婆生活在蓝口的。

梁森中学一年级开学后的第一个礼拜。

他被班主任选为了中学一年级学段的学生代表，班主任要他在次周举办的开学典礼上，代表同学们在国旗下发表开学演讲。

放学后，梁森带着他写好的演讲稿去办公室给班主任检查。

十来分钟后再回来，他座位上的书包和书桌里的书籍就不翼而飞了。

当时，教室里还剩下两个人。

他们一个是班里的倒数第一名，另一个则是排在梁森之后的第二名。

梁森将演讲稿扔在桌上，又一步一步走回了教室的讲台前，打断了第二名的埋首作业。

“东西你扔的？”梁森问。

第二名抬头，一脸懵地回看梁森，“什么？”

“别装了，”梁森抽走了第二名手上的笔，言语里都是习以为常了的淡定，“除了你，我想不出其他人会做这件事的理由。”

“怎么就没有了？”

第二名很看不惯梁森地侧回头笑了一下后，又猛地将脸转过来，朝向了正倚着墙壁，在仰面吹着大泡泡的倒数第一名说，“我又不是自虐狂，怎么会明知道你命中带煞，还上赶着去碰你的东西？”

在说这话时，第二名还摇头晃脑的，神色颇为得意。

于是梁森收起了要同他们理论到底的心意，直接转身走出了教室。

从前门走到后门，这之间的路程顶多花费十五秒钟的时间。

而就是在这十五秒里，教室里面，一直都静坐在座位上嚼泡泡糖的倒数第一名终于将他嘴里的那个泡泡糖嚼废了。

漏了气的泡泡粘黏成了扯不开的丝，在他的嘴边不止敷出了两个圈。

一阵烦躁的心情涌上心头后，倒数第一名猛地站起来，而后一脚踹开了他腿边的凳子，直直地将凳子踢出了后门，挡住了梁森的去路。

凳子擦过梁森的腿边飞到他面前时，第二名坐在教室的讲台上，吹了一声很像是召集令那样的，非常清脆悠扬的口哨。

梁森停下来捡起了倒地的凳子，灰色的水泥地面上就赫然出现了一道因高速摩擦后生出的白印。

“你说的没错，我们班这第一名果然是克星世家出生，”倒数第一名在一个同学桌上胡乱抽了两张纸后，认真擦着手脸的时候也没忘义气地讽刺梁森，“婆克死爷、妈克死爸、儿克死妈，我也不过沾手了一下他的书包，竟然就被克得走了背字头，糊了满脸满手的脏——”

倒数第一名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梁森把倒数第一名刚刚踢出去的独凳又快准稳地扔到了倒数第一名的小腹往下的位置。

所以，随着“铿”地一声脆响落地时，倒数第一名那字字清晰的吐槽声也变成了像是被他自己倒吞进了腹腔里的闷哼声。

有点难听清。

此时，倒数第一名顶着一张像是快要爆炸的红脸，将自己的身子对折一般蜷了起来，艰难开口道，“你这个克死全家的杂种，你给我等着，我迟早弄死你。”

“是吗，”梁森无所谓地走到了倒数第一名的身前，卡着他的脖子，强行将他的身体扳直了，不咸不淡地回，“但是我如果现在就把你弄死，那我应该就不是只克自己家里人的杂种了吧？”

说着，梁森还很轻地笑了一下。

下一秒，梁森也对他卡在倒数第一名脖子上的手又加了一点劲。

此外，梁森还将倒数第一名更往高里提了点儿，才倏地松开了手将人摔到了地上，轻描淡写道，“以后别再这么蠢的替人出头了，因为再有下次，我不会放过你。”

今天这一出的始作俑者，是梁森那个万年老二的老邻居，而他那个老邻居又早在他用凳子扔倒数第一名的时候就跑了。

眼下，被丢在这里的倒数第一名则在死里逃生后，被梁森深藏在其俊秀外表下的可怖一面给吓得不轻，——他一直等到整个走廊都寂静无声了，才哆哆嗦嗦地尿湿了□□。

梁森到家的时候，正好和从昏黄的单元楼道里走出来的外婆迎面遇上。

外婆看见梁森，原本沉着的眉头也在一瞬展开。

她焦急地迎上来后，抓着梁森的手臂，先让梁森在她面前转了一圈，才放心地拉着梁森走到了小区对面的河滨公园。

盛夏的尾巴。

河风并不沁凉，公园里的树木还被修剪得一时成不了风的气候。

梁友兰脑子里在反复想着她下午顺路去找梁森时看见的那一幕，就没注意到她脚下的那一层小台阶，不小心被绊了一下。

好在梁森及时伸手拉住了她。

梁友兰抬头看梁森。

梁森那同样深邃黑沉的眼神却在此时让梁友兰想起了她去世多年的女儿梁青。

“你不是克星，”梁友兰紧紧地握住了梁森的手，坚定道，“人生一世就像草生一秋，你对你妈妈来说，是她在离开这个世界以前，得到的最后一个宝物，是因为你的出现，她才多撑过了一个春天。”

梁森惊讶于外婆已经知晓了下午发生的那些事，不自在地想抽出自己的手，“外婆。”

“对不起，梁森，”外婆抹了把脸，“因为外婆没能处理好自己的事情，才会让你陷在这样的环境里这么多年。”

就这样，梁森编织了十多年的虚假泡沫被梁友兰不小心戳破后，第二天，梁友兰就辞了蓝口中学的工作，带着梁森回了她的老家重头来过。

梁森在木水中学待了两年。

在木水的生活同蓝口比起来，就简单了许多，学校和家里两点一线的生活平凡到让记忆都变得笼统，让梁森感觉好像是在眨眼之间，那两年的学习时光就顷刻而过了。

初二暑假的时候，梁友兰让梁森去参加了蓝口中学的夏令营，也顺便参加了那年的物理竞赛。

张心月会认识梁森，也是因为那一年的物理竞赛。

梁森那万年老二的邻居因为喜欢张心月，就尽心尽力地给张心月做免费家教，一路带着张心月在学习之路上披荆斩棘。

但是，当他们三人碰巧都在同一个考场时，张心月一看见梁森，就全然忘记了领她入门的老师傅，而主动凑到了梁森的面前，非常努力地想要同梁森一起交流学物理的心得。

老邻居被张心月的举动刺激得不轻。

他当即就揣着冷笑凑到两人面前重提老话，一点儿风度都没有地说梁森是天煞孤星，要张心月离梁森远一点儿才能保命。

梁森正好也嫌张心月烦，就很赞同地笑了笑，附和老邻居说，“是啊，他说的都是真的，你还是离我远点吧，别被我带垮了成绩。”

“……”

此话一出，梁森这里立马就平静了。

可是老邻居那里就很难再太平下来了。

——不过两年没见，梁森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呢？他为何能如此地坦然了呢？

由于整堂考试老邻居都揣着这个问题，所以毫无疑义地，他这堂考试就失误了。

最后成绩出来，梁森第一，张心月第二，老邻居第三。在成绩胜于胡扯的流言面前，张心月就果断地选择踹了老邻居。

但梁森对此事是真的一点儿也不知情。

因为考试结束后，他就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木水。

而在他回到木水的第二天，外婆就带着他一起去苍年看了往后要住的新家，还说他的转学手续她已经办好了。

就这样，梁森便在他初三的最后一年，转学去了苍年县实验学校。

作者有话要说： 说写吧在写，就是半天写不到正题……

总之，真的开始倒计时完结了，恭喜我自己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