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太阳

老林抽出档案袋里装着的东西后,林都也跟着坐了起来,把下巴支在了老林肩上,跟老林一起看梁森递过来的文件。

是一份不动产权证书。

梁森已经将他们在津北住的大平层转到了林都名下,那间房子,现在已经变成了林都单独所有。

震惊比开心先抵达林都的脑电波,所以她没过脑地先随着心意说了一句,“你疯啦?!”

老林没想到梁森会给他来这一出。

他一时间是又佩服梁森,又不想让梁森这么快地就占到了上风,所以最后干脆顺着林都的话头不自在地呛了梁森一句,“就是,你整这出是不是看不起我?我女儿还能缺了房?”

“……”

李菁言在老林这句实在太不知好歹的话落后,终于没忍住瞪了老林一眼,“行了,寿星公,你今天也折腾一天了,回屋睡觉去。”

调度完老林,李菁言又开始安排林都,“你去把客房给梁森收拾出来也回屋睡觉去,明天我们一起去木水看梁老师。”

林都已然依言从小楼梯拐上了书房旁边的客卧。

李菁言看林都的身影已消失不见,才重新坐回沙发上,思忖着还是将话问了出来,“你爸爸,知道你把房子转给林都的事吗?”

梁森如实回答:“我还没有和他说过我和林都的事情,但我想,我们的情况,他应该全都了解。”

李菁言笑了一下,“反正在你这里,他是反对也无效是吗?”

梁森闻言却正色了承诺说:“阿姨,我现在有能力好好照顾林都了。”

次日一早。

为了万无一失,五点刚过半小时,林都就武装齐全地带着黑框眼镜和英语词典从客卧里小心翼翼地往自己房间溜。

她蹑手蹑脚地,经过书房的时候还煞有介事地在门口饶了一圈,结果刚转回身,就看见老林背着手从后面餐厅的阳台走了出来。

……

人赃并获地被抓了个正形后,林都干脆耍赖。

她先将手上的词典放到了地上后,便直接把词典当了屁股垫,抓着小楼梯的栏杆扶手坐到了小楼梯前,活像被关在铁笼里的人,摆着哭哭脸的表情浮夸地向老林博取同情。

老林气不打一处来地瞪了林都一眼,然后把林都那双已经踢到他脚边的拖鞋,又给林都踢了回去,“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老林家的脸都被你丢干净了。”

林都一听老林这个语气,就知道老林已经接受了梁森。

所以她又立马抓着栏杆站了起来,凑到了老林身边拍老林的马屁,“爸,我可是受您高大伟岸的形象影响,才会打着灯笼挑了二十三年才给您找了一个跟您如出一辙的女婿呢。”

知老林者,莫若林都也。

“梁森这小子是有点魄力,”老林说着还叹了一口气,“他要不是公务员,来接我的班应该也还不错。”

“行了,”李菁言这时也提了一把已经拣干净了两头的韭菜走进了餐厅,“就你那点儿家底,有什么好接班的,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

早晨七点的时候,梁森准时起床。

他刚转过书房门口,就看见林都脸支在小楼梯的实木扶手上,笑得像个餍足的猫一样,很开心地朝他招了招手,说:“你开心吗,待会儿吃鲅鱼饺子。”

“开心,”梁森挑起了一边眉头,也朝林都笑了一下,“谢谢。”

林都皱着脸,得意地摇了摇头,“不是谢我,是谢我爸,我妈说,他今天一大早就去海鲜市场等空运过来的第一波鲅鱼了。”

闻言,梁森也有些惊讶地撩了撩眼皮,“你们怎么都知道我喜欢吃鲅鱼饺子?”

“我脚伤那次,王阿姨给我送饭的时候,我套出来的。”

林都话落,老林就端着两碟刚出锅的饺子从厨房出来了。

梁森看见老林,先后退一步拉开了和林都的距离,才弯了一点身子跟老林打招呼。

其实,老林在昨天那阵儿很上头的气性过了后,在临睡前又认真仔细地回想了一遍,觉得不管是从爸爸看女婿的角度,还是从男人看男人的角度,梁森的确都是无可指摘的一表人才。

更何况,林都喜欢。

而林都喜欢的这一点,对于老林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老林在半俯身轻放下餐碟后,有些不自在地从裤包里掏出了一把车钥匙扔给了梁森,尽量自然地招呼道:“我这车好久没开了,正好你这两天开着保养下。”

早饭后,四个人两辆车,开上了去木水的高速。

林都和梁森跟在老林和李菁言的车后面时,林都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意识到他俩这次回来的日程其实是见家长后,突然就有些紧张了。

由于已经去过一次木水,林都对去果园大棚的路线也还有印象。

所以,当车轮再度压上那道灰尘滚滚的路面时,林都垂了眼,既感慨又紧张地先深吸了两口气。而后,当她再抬眼时,她就看见了已经等在路口的外婆、米米还有米米的妈妈。

……

紧张的权利也由此被剥夺后,林都便一只手捂着她怦怦直跳的心口,一只手紧张地揪住了梁森短袖的右边袖子。

梁森撇头看林都,但林都却不发一言地只皱起了脸。

于是梁森在看了一眼前面已经下车的李菁言和老林后,转头安慰林都说,“别紧张,你看外婆她们,这会儿都还在保持靠右的列队队形,所以你待会儿,就把外婆当成迎宾领班的头儿好了。”

林都闻言上手锤了梁森一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讲笑话?”

“哪里讲笑话了,”梁森开了车锁,很放松地朝林都笑了一下后,握住了她的手说,“你就是我们家的座上宾,现在、以后、永远都是。”

林都还是没有很适应这么会讲好听话的梁森,只能顶着一张大红脸,跟在梁森身后下了车。

下车以后,林都发现梁森所言的确属实。

她在外婆这的待遇跟梁森在她爸那的待遇完全是一个天下一个地下,外婆看见林都,笑得眼睛都弯的看不见了。

米米的妈妈还在米米抻直了手臂叫梁森爸爸的时候,使劲地拍了拍米米纠错,“是干爸爸,你自个儿爸爸是黄头发蓝眼睛,可别再乱叫了。”

闻言,林都还很是认真地盯了一会儿米米,才发现她的瞳色带点儿墨蓝。

米米妈妈发现林都在看米米后,也热情地朝林都笑了笑,然后抱着米米转到了林都身前,问米米说:“阿姨很漂亮吧?”

米米咽完一口口水,很诚实地点了点头后,还二次强调了一遍:“姐姐漂亮。”

话落后,米米还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回了她妈妈的肩窝趴着。

当天,李菁言和老林在木水吃完晚饭就回去了,林都则跟着梁森又在木水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才跟着梁森一起回苍年。

他俩赶到家的时候,李菁言已经和她的朋友一起去避暑山庄了。

家里只有老林一个人在。

老林一个人在书房里,他背对着房门坐着,面前还支了一个林都中学的时候的画架,正一笔一笔地在上面仔细勾画着。

认真到全然没有察觉书房门口的梁森和林都。

见状,林都回头看了一眼梁森,梁森便自觉退到了旁边老林看不见的地方。

林都凑到老林身后,很有范儿地反背着手发问,脚尖还一点一点地,“干什么呢爸,你公司现在已经到了需要你亲自画项目图的地步了啊。”

“一个游乐场的图,简单,我有空就画了,”老林被突然出现的林都吓了一跳,扯过了沙发上的画布搭在了画架上,引林都往外走,“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梁森呢?”

说到梁森,林都的精神头一下就沉了不少,看得老林立即就蹙起了眉。

林都不经意瞥见老林那骤然生变的表情,忙开口解释道:“他下午要去江苏,明天,是他妈妈的祭日。”

两人走出书房。

老林看见门边的梁森,便直接问梁森了,“妈妈怎么葬在江苏?”

“她以为我爸死在江苏,就让外婆把她葬在那边了。”

“……”

老林沉默几秒,还是问出了下句,“那你爸?”

“还活着,”说着,梁森停下来组织了一阵措辞,才回答老林说,“98年长江洪涝的时候,他去参与救援,受了伤还在那边感染了日疟,治疗耽搁了几个月。他可能作风让人看不惯,同去的人回来就说他染病死了,尸体在烈士陵园。我妈知道以后心灰意冷,还为了给我上户口随便找个人嫁了,他后面回来知道我妈和别人结婚也没找过我妈,所以我妈她,生了我半年多就坚持不下去了。”

在梁森想着简洁的措辞,想要迅速给老林交代清楚自己的出生时,林都就已经红着眼尾将自己的手挤进了梁森的手心里背对着老林。

而老林在梁森讲话之前,为了佯装没看见林都的小动作,便全程都抬眼注视着梁森,就是没坚持了五秒,他还是忍不住地对梁森拉了下唇角。

但是现在,老林却在梁森的话落后,也开始有一点点觉得梁森不太容易。所以,他就跟着放松了一点肩背,不再对梁森用先前那样锐利的站姿。

“她不跟着你一起去?”老林朝林都的背影努了努嘴说。

梁森摇头后也看了林都一眼,“明天他应该也会去,我下次再带她去。”

“哦。”

老林想着这种父子俩都有隔阂的时候,林都跟着去是不太好,便没再多说什么。

下午,林都送梁森去蓝口的时候,还顺道带梁森去看了一眼外公外婆。

让林都倍感意外地是,外公竟然认得梁森。

“我记得你,”外公看见梁森,眼睛立时亮了起来,“我退休前最后一届招生,那么高的奖学金也没把你挖来蓝口,让我记了你好多年。”

外公话落,外婆还跟着补充证词,“我也记得你,因为老头子放话说一定要用钱把你砸进蓝口,狮子大开口的跟我拿了一年的零花钱。”

梁森也没想到李校长是林都的外公。

当时,省内给他拿奖学金让他去读的学校有很多,蓝口一中给的奖学金和沛城四中比起来也不算什么。

且除了这些学校外,陆怀鸣也是在他初三这年的八月中,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向他如实坦白了他多年前犯下的错,想乞求一个弥补的机会。

但梁森想也没想地就拒绝了陆怀鸣。

一是因为林都,梁森并不想离苍年太远;

二则是因为,陆怀鸣这个名义上的亲生父亲,对那时已经快要成年的梁森来说,和陌生人无异。

而和一个陌生的男人远去一个陌生的城市,还要长期在陌生男人的家里寄人篱下,对梁森来说,也有点儿难以接受。

但陆怀鸣被梁森拒绝后没有放弃。

外婆也在梁森拒绝陆怀鸣后找梁森聊了几次,对梁森坦白说,打从她知道蓝口邻居对他们的议论开始,她就非常希望他能跟着陆怀鸣回去津北,接受更好的教育,过更好的生活。

起初,梁森是非常坚定地无动于衷的。

直到有一天,他和林都在古河边夜钓的时候,被巡逻民警的手电照到,将他们带回了派出所。

林都不敢给李菁言打电话,他便给外婆打了电话。

外婆赶到的时候,年轻的民警正在反复对他和林都灌输夏季夜钓的危险。

林都被民警的训话批斗的奄奄一息,一看见外婆,登时就激动地站起来猛朝外婆挥手。

结果办理完登记交接,外婆却不能一次带走他们俩个人。

林都眉头紧蹙成八字,嘴角也非常明显地耷拉了下去,望着他和外婆说,“怎么办啊,我真的不敢打电话给我妈。”

看着林都开始泛红的眼圈,他一时也有些不得章法,就回头和民警打商量说,“哥,你让她跟外婆走行不行,我可以留在这里受罚,关几天都可以。”

然后民警就笑了,像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一样,说话的语气还有些嘲讽,“关你几天?你以为我们的出警预算很多啊?财政赤字了谁负责?”

“……”

这时候,外婆出去打了一个电话。

再回来的时候,外婆身后就跟了一个稍微年长些的民警。

年长的民警一进门,先和气地对梁森笑了笑,才转头对那个年轻民警说,“夜钓巡逻本就是防患于未然,只起安全导向的教育作用,把人带回来教育完毕就算完成工作,你做什么在这耍官威?你又有多大的官威?”

从派出所出去后,他和外婆先把林都送回了家。

之后,他们沿着古河桥边回家,习习的夜风也像是从天而降的棒喝,将他之前那点儿不值一提的自尊心也给敲得粉碎。

在这时,外婆也像是感知到了什么,拉着他的衣角说了一句,“去津北吧。”

于是在这一晚,梁森抛却了他过往所有的上不得台面的念头,还是选择跟陆怀鸣去了津北。

梁森和外公在客厅下围棋,林都和外婆就在外面跟小珊瑚一起玩。

小珊瑚现在九岁半,以前总是水汪汪的眼睛现在经常会露出有些忧郁的疲态,对玩具也不像以前渴望,所以,林都拿着小珊瑚的玩具自娱自乐了一会儿后,很快就没劲地躺回了椅子上小憩。

今天天气好。

林都躺在遮阳伞下,很快就抱着小珊瑚一起睡了。

再醒来,林都就发现,梁森已经上飞机了。

……

由于这周末是林都的毕业典礼,所以林都今晚也没打算再回苍年,而且明天一早,老林和李菁言也会过来蓝口,跟她一起去津北参加她的毕业典礼。

可惜林都圆满的计划败给了辅导员的手滑。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辅导员出其不意地在群里@了他们班所有人,并且郑重地引用了她之前发的通知致歉,对他们纠错说,明天才是他们举行毕业典礼的日子。

一时间,班群里怨声载道,好多人都赌气说,“太突然了,明天去不了。”

辅导员对此却非常淡定:【来不了的同学私信我,说明毕业证是邮寄还是另约时间来校即可。】

林都见他们起义的旗帜还没插稳,就被辅导员四两拨千斤地抽走后,便一边改签机票,一边让外婆给李菁言打电话,通知他们现在就来蓝口。

隔天,毕业典礼结束后,林都和孙羽琦还没来得及同李菁言吴杨他们打招呼,就被班里的同学催促着一起去拍毕业照了。

和班里的同学都拍得差不多后,她俩才骑着单车出来和亲友团拍纪念照。

俩人从足球场的大路绕回教学楼,刚转过路口就看见盛羽欣、周游、吴杨、侯时星还有郝云在那颗不高、但却枝叶繁茂的栀子树旁抽烟。

空气清新的校园里,被这五个烟鬼一搅和后升起了有形的烟雾,林都皱着鼻子,感觉已经闻到了那一股很浓郁的焦味。

经过他们的时候,林都打响了自行车的铃。

然后林都就在周游回头之前,先伸脚踹了他一下,“学校禁烟。”

周游被林都踹这么一下,睚眦必报地追上了林都,当着李菁言和老林的面也把林都的右脸给揪红了,“你还有没有点良心了,我可是请假来看你的。”

侯时星这时冷笑了一下,“谁不是请假来的。”

盛羽欣噗嗤一笑,“就是,论情分高低,你这个假哪有我们猴哥请的这个有分量。”

待盛羽欣话落,吴杨就非常专业吃瓜人的“噢哟”了一声。

……

林都害怕侯时星要和盛羽欣吵架,忙揉着脸站出来,朝侯时星笑了笑,“谢猴哥赏脸。”

侯时星于是撇头走远了,“不客气。”

游悦见状,也抬手把还想闹腾的吴杨和周游赶走了,才举起相机对着林都和孙羽琦拍了几张照。

等她们这一群人都挨个拍完照后,离十二点也没几分钟了。

老林问他们想去哪吃饭时,周游就在旁边欠嗖嗖地又挑衅起了林都,“我看你这男朋友还不如侯时星,你今儿这一生一次的日子,他竟然连个面都不露。”

李菁言也在听见周游的话后,微笑着瞪了周游一眼。

林都更是生气地又踩了周游一脚,咬牙切齿道:“我看你这哥也不怎么样,我大好的日子呢,你就非得欠扇地挑拨我们?”

“好了,”李菁言拉了拉林都,带着笑意道,“梁森来了。”

林都闻言猛地撇头去看。

确认站在樟树下的人真的是梁森后,林都立时就非常开心地叫了他一声,蹬蹬蹬地抬步跑了过去。

林都埋首在梁森胸前,没两下就将她头顶的学士帽蹭掉了。

梁森感觉到了自己胸前的湿意。

一开始,他以为是林都额前的汗水,直到林都肩膀也跟着开始抖时,他才意识到林都在哭,而且哭得非常伤心。

就在梁森感觉很无措的时候,李菁言带着他们一群人又绕回了教学楼那边。

梁森轻拍着林都的背问,“怎么了?”

听见梁森的问话,林都更放任地抽噎了两分钟才将脸移到了梁森另一边的胸口,蹭干了自己脸上的泪和汗,眯着眼睛望向了梁森,磕巴道,“笔记,我妈妈,都给我说了,是我,都是我糟践了你的心意,如果我,我没有,那我们——”

“你没有糟践我的心意,”梁森亲了一下林都的眉心,打断了林都没说完的假设,“你现在站在这里,我现在也站着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

一阵风来,吹动了临河边的柳树。

听着柳条随风摇曳带起的擦擦声,林都觉得自己就像被针刺了一下,既于心有愧,又心有不甘地揪紧了梁森的腰侧衣服。

梁森现在完全可以猜到林都在想什么。

所以他抬手摆正了她那缩头乌龟一样地,埋在他胸前的她那张脸。

此时,林都含泪的眼珠亮的像动漫人物一样,让梁森没忍住亲了亲她的眼皮。

“没有如果,因为你不是我的意料之外。”

林都听见梁森的声音,便重新抬眼盯住了他。

梁森伸手捻掉林都眼睫上新挂上的泪珠,像起誓一样一字一句道,“如果今年我没在屯子口派出所遇见你,你后面也一定会在其他地方遇见我。”

因为我,在看不见你的日子里,总是会想起意外遇见你那天的太阳。

那样好的天气,我一个人的时候也见过许多。

所以,随着我见到的好天气越多,好天气就慢慢成为了我想念你的膝跳反射。

——全文完——

24/03/31 黔籁

终于写完啦!

唉,写得不大好,各种废话比里吧啦的有好多,如果有看完的,衷心谢谢你们!

后面会写专栏里的另外两本,会再学习的,谢谢啦,有缘的话,下次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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