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梁森才有些担心林都会忍不住跟这个女房东对骂。
他侧头看她,结果发现她坐得比先前还端正了,正笑意盈盈道:“谁说不认了,是我的费用我肯定认。”
说完话,她眼珠一转,又倏地靠回了椅背上,懒洋洋道,“不过我认之前你们得先向我道歉,因为我不跟没有礼貌的人进行礼貌往来。”
闻言,梁森重新转回了头。
而对面坐着的五个人,脸色也无一例外地都涨成了猪肝色。
老太爷的脾气说来就来,在林都话落后,他直接抻着桌子站了起来,还试图绕过刘所长过来找林都。
“我告诉你!你给一天的钱,我们就把家里的房子给你住一天,这就是我们和你唯一该的往来关系!道歉?凭什么道歉?你想都不要想!”
“哦,”林都点点头,然后若有所思道,“那如果照你这么说,我给了钱还提前一天从你家搬出来了,那你是不是可以把那一天的租金退给我啊?”
“想得美你!”
老太爷被刘所长和男房东架在中间,像一个临近行刑时间的死囚犯一样歇斯底里:“我们都是按合同来的,你给了钱不住是你自己傻帽儿,凭什么找我们退钱,我们不光不会给你退钱,你还得把欠我们的费用和开锁费全部都结清了!”
听到这,林都的表情又严肃了起来:“我再说一次,你们有家里的钥匙,并且在春节期间去过当时的我家,如果你们还一直不承认的话,那我要求去物业查监控。”
“去,现在就去,”老太爷十分暴躁,“我没去过不怕你查!”
“行了。”
女房□□如其来一嗓子,威力堪比河东狮吼,一秒就镇住了老太爷。
接着,她转头对着林都,拿出了很专业的架势,说:“当时你发现有人进房,你作为房屋实际使用人,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报警?我告诉你,你如果拿不出证据,我会告你。”
林都对于像女房东这种喜欢虚张声势的人,从来都是遇强则强。
她很淡定地看了女房东一眼,然后转头看着刘所长说:“当时没报警是因为没有任何实际损失,我不想没事找事。”
“好,”女房东深吸一口气,又问,“之前我们交房给你的时候有第三方见证,东西坏了你当时为什么不说?你们进去了,东西就坏了,这种情况该谁赔、该谁负责你心里也没数?”
“……”
一瞬间,林都感觉自己的三观被打碎重组。
以至于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是吃饱了撑的,才会选择托警察叫了五头牛来这里试图感化。
林都深吸一口气,然后压着火说:“我不想和你车轱辘这个问题,因为不管我有数没数这个东西都是我认的。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应该要知道,房子是你的,我作为租客,做事情前知会你一声也是应当的。”
“我也不想跟你说,”女房东一字一句地,“所以我说回退租这件事,你听好了,我们合同没到期你毁约是事实,你想租就租,你不想租就不租,我不认可你这个态度为什么要回复你?我回复你,你又会跟我说什么,这都是显而易见的东西。”
“哦,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吧,”林都没克制住,还是翻了个白眼,“我跟你学的不认可就不回复,但是你威胁我说你要报警哎。”
“警是你报的。”女房东甩出一口很关键的锅。
“对,是我报的,所以我不跟你说了。”
接下锅,林都转头朝坐在最边上的中介抬了抬下巴,“她不说我还忘了,我们的合同租期为什么是两年?据我所知,市面上的合同租期都是一年,甚至半年签的也不是没有,两年期这么长的合同,但我们签合同的时候却一无所知,这不太应该吧。”
看了半天戏的中介正津津有味地捂着嘴巴偷乐时,结果突然被林都叫出来对线,吓得他说话都开始结巴:“我,我给你说过的,房,房东要求长租,应该是,是你自己忘,忘了。”
“是吗?”林都笑一笑,然后大魔王似地扬起了头,朝梁森吹了下口哨,说,“最后一页还有个音频。”
音频被点开。
淅淅沥沥的雨滴声先入耳,接着就是有些刺耳的脚步声,这声响有节奏的响了十多秒后忽然停止,雨声也从清晰到彻底消失听不见。
跟着,人声开始出现。
“你这这条款必须加一个,她们要屋内发生什么意外与我们无关。”
“哥这条有,标准模板里的。”
“行,反正这个模板你看着,该改的改,该加的加,啊。”
“你们在改什么呢?你不能把合同只改成对房东有利的啊,你是中介,千万要公平,别越界啊。”
“没有没改,合同都是我们公司通用的模板,我就改个房子信息。”
“行,那这个合同是确定没实体的吼?”
“对的,但这个没影响的,我们小程序上的合同是一样是有法律效力的。”
“可以,很好——既然这合同是通用模板的话,那我就不守着这看了,我怕待会儿雨大了不好回去就先走了,合同她签吧一样的。”
这通录音放完,梁森适时补充一句:“从这通录音来看,确实没办法体现合同上的租赁期限是你们双方协商一致后的结果,但你们现在还可以补充信息。”
……
局势在这一秒后彻底发生改变。
所以先前被女房东那一嗓子压制住的老太爷也一秒复发,又突地站起了身开始大吵大闹。
梁森这时回头跟林都讲话,说这里暂时没她的事情了,让她先出去。
林都闻言,立马拉开椅子站了起来。
她早就受不了这里了,而且她刚刚进来的时候还把手机调成了静音,现在也不知道等在家里的保洁阿姨走没走。
林都火急火燎地出去,老太爷看了,也跟着想往外追她。
但他被刘所长按着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男房东见状,连忙对着刘所解释:“所长同志,合同签两年这事我绝对告诉过那丫头的。之前我们就是签短期被人坑过才会跟她签长期的嘛,你可千万别因为这段录音就误会我们啊。”
老太爷被刘所长放在他肩头的那只手给吓住了,所以即使他现在心里有很多不满,也再不敢像刚才一样急吼吼地任意发狂了。
“就是,”可是老太爷被压制住后,老太太又开始接棒控诉林都,“你们别看她年纪小,就受了她的骗,要我说这姑娘心眼儿其实可深了,不然这一时半会儿的,哪能拿出这么多东西!她肯定是一早的就打上了讹我们的主意!”
闻言,梁森合上电脑,笑声很爽朗,“那她讹了你们什么呢?”
老太太盯着这个一晚上都很沉默的英俊警察,没来得的就红了耳朵。
她愣了愣,但又不想不接梁森的话,于是“讹”了半天也没讹出下文,同时,梁森眼底的笑意也跟着收得干干净净。
出其不意地,梁森又转头去问女房东,“开锁费收条有吗?”
然后,这位在林都面前气势十足又胡搅蛮缠的女士也沉默了。
梁森点点头,然后沉默地扫视着对面的五个人。
此时对面坐着的五个人,一改刚进来时的闲适模样,个个都敛眉搭眼的,像是被拔了电池的机械玩偶,但更像课堂上心虚的害怕被老师抽问的小学生。
在这一点上,老太爷表现得尤其思行合一。
他的坐姿,已经从刚刚的正对着梁森,变成侧身回去对着墙壁了。
男房东看见老太爷这样后,似是对他这样不争气的表现不满意,便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腿。但是这会儿的老太爷像是被夺舍了一样,出奇的淡定和沉稳。
对男房东的小动作,他只是像个老顽童那样双手杵着膝盖上晃了晃腿,然后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又把头往墙角的方向侧了侧。
……
于是男房东摇摇头收回眼神。
他半垂着眼皮沉思着,正琢磨和老婆通气的办法时,他突然从自己的余光里感受到了一道很专注的目光。
接着,男房东抬头看梁森。
梁森却在此时收回眼神,看回了电脑屏幕。
他滑着鼠标正在翻着林都做的PPT,男房东也就跟着他的动作,盯着投到墙上的PPT看。
在男房东看得正入神的时候,梁森又毫无预兆地合上电脑起身,很随便地问了他一句,“为什么不承认在春节期间去过她家?”
这回,男房东答话倒是快:“小警察同志,你这话可有失偏颇,就算我们有家里的备用钥匙,可我们春节也回老家的,你不能因为她一句话就觉得去她家的一定是我们吧!”
“……”
这时,梁森回头看了一眼刘所长,刘所长也在同时仰脸看了看他。
刘所长面上表情未变,眉间那个蹙起来的川字结依然醒目,梁森朝刘所长递了个眼神,刘所长便朝他抬了抬手,当着所有人的面往外哄他。
梁森听令转身,便往外走的时候边把笔电上的U盘拔下来揣进了兜里。
-
推开调解室的门,林都觉得自己的呼吸系统都干净了不少。她摸出手机看了一眼,保洁阿姨给她打了两个电话。
关掉调解室的门,她掀开眼皮看了看路,外面接待台依然是空荡荡的,所以她不客气地靠着台子给保洁阿姨回拨了电话。
电话接通,林都先道歉:“对不起,阿姨,我刚刚有事把手机调了静音,您现在还在我家吗,还在您就下来,我在旁边的派出所门口等您。”
那头,阿姨说她还在,就等着她回家验收成果了。
林都说不用验,让她收拾完东西就直接下来。
挂了电话,林都已经走到了派出所外面。
晚上的风有点儿大,林都拢了拢衣襟,然后坐到了派出所门口的石阶上,开始找美食点评软件里的高分餐馆。
当她正在中餐和火锅之间纠结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有些欠揍的人声,“我要是你,会选择给她发个红包,而不是请她吃饭。”
林都回头,向耿就站在她侧后方放空看天。
她执着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他才垂眼赏了个眼神给她。
于是林都也收回眼神,对着手机屏幕做了一个表示迷惑的表情。
“趁她现在还没下来,你再好好想想她会更喜欢哪个选项吧。”突然,向耿又这么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这回,林都忍不住了。
她回头,挑衅地看着向耿,说:“小向警官,你们值班警察有没有这么闲啊。”
闻言,向耿嗤笑一声,然后拿出了一直插在衣兜里的手,坐到了林都旁边,回:“肯定啊,哪个大忙人会听人打电话啊。”
“……”
向耿的坦荡成功把林都噎住。
沉默了好一会儿,林都才找到话说,抬手拍了拍向耿,“向警官,我叫林都,成都的都。”
“哦,”向耿回头看他一眼,“我叫向耿,你以后叫我向耿就行了,林都。”
两个人并肩坐在门口。
一个人专心看夜景,一个人一心多用,——一会儿看看手机,一会儿手撑着额头摆出一副沉思样,间或还找个空隙打量几眼身边的人。
夜风像幽灵一样,轻飘飘地没什么声音。
但当周围的树叶一齐被搅动得蓬蓬作响的时候,它又变成了一张很细密的天罗地网,只让人觉得无处可逃。
林都被冷风吹得咬牙切齿,腾地起身把膝下的拉锁一口气拉到了下巴颌,然后跺跺脚准备往派出所的门脸里去。
就在这时,向耿突然笑了一下。
林都回头看他,就见他微侧着头,端端地看着河道那边。
“怎么了?”林都问。
向耿没回头,“你知道对面公园有松树吗?”
“恩,怎么了吗?”
河道对面的社区公园,是林都每天上下班的必经之路。
她第一次过来看房的时候,就看见两只松鼠跟跑接力似的,在树干和树杈之间来回穿梭。
“刚刚松鼠出来了。”向耿说。
“啊?”
林都瞪着眼睛回头看。
此时的天上虽然悬了一轮明月,但因为距离足够遥远,这一片的天色还是灰蒙蒙的乌青色,周边的建筑物都是靠着自身的光源提高辨识度的。
所以,对面只靠路灯照明的简易公园显然是漆黑一片。
她蹙起眉头,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向耿站了起来,然后看了一眼房门紧闭的调解室,小声凑到了她耳边,说:“里面那两个不适合收红包的,也还饿着肚子呐。”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