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癫狂病人

仲夏日,天方破晓,鸡鸣方始,无名医馆里被抬进来一位奇怪的病人,他面容干瘪苍老,嘴里发出嘶哑的“嗬嗬”声,身上被捆得严严实实不说,还被贴满了满身封印符纸。

郁齐飞指挥着手下将病人抬进来医馆之后,方抬头他就看到大堂侧边,用屏风隔出来的空间露出来一截红色袈裟,他一看便认出了那是无尘大师。他边走过去,边招呼了一声:“无尘大师,明大夫在吗?”

无尘正在给明镜打下手,往往明镜想要什么东西,她一个眼神,他就递过去了。明明是个对医术一窍不通的人,却并不妨碍他知晓治疗所用的每一样东西。时间磨不掉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他不懂医术,却懂明镜需要什么。

二人之间一派和谐,吕不知和苗语棠都不敢靠他们太近,总感觉自己是个多余的存在,离得太远也不行,只会得到师父一个瞪眼:“离那么远是想锻炼瞳术吗?”

他们两个夹在中间,只觉得左右为难,自己浑身都在锃亮发光。

此时,明镜正在给一位被妖兽咬断腿的人接断腿。这个病人的断腿被妖兽的口水腐蚀过,皮肤问题倒在其次,一些筋脉已被毁掉去腐续脉才是大问题,她要给他完全接好颇废一番功夫。

病人被银针封住了穴脉,吃了阵痛的丹药,已经感觉不到腿上痛楚,依旧忍不住担忧道:“大夫,我这腿以后还能用吗?”

“这顶多算个小伤,一会儿我给你完全接好后,你回家休养一阵子等它长好,就能继续活蹦乱跳了。”明镜安慰道,说完却觉得这般说不够严谨,又提醒道:“这缝合的线由灵芝草芯炼成,可蕴养伤口,到时候伤口长好后也不用拆线,会被渐渐吸收掉。在它被完全吸收掉之前,这腿还是得注意些不可剧烈动作,等你发现它完全消失了,记得过来复诊。待我确认这腿恢复如初你再蹦,蹦个三尺高都没问题。”

病人被她一句“小伤”按灭心中惶恐,她游刃有余的动作也诉说着这个事实。

这等放在别的医馆医俢们都得摇摇头,让他以后坐轮椅的严重伤势,在她这里跟划了一道浅浅的刀口一样,病人都觉得自己活在梦里。

当初被妖兽咬断腿时,他天都塌了,完全没想到这腿还有接上的一天。之前,他来看病的时候,明镜叫他把腿拿出来,他意外极了。真是万幸,同伴砍杀妖兽后,把他的腿给他捡了回来交给他。

无尘听到外头动静后,转过头就看到往这边走来的郁齐飞,目光挪远,又见到靠近门口位置有一副担架,担架上还躺着一个人,两位执法者正扛着担架站在那里等候着。

“你执法堂中弟兄受伤了?”无尘同他道:“阁中病人的伤势尚未处理完毕,还请稍候。”

“不是,”郁齐飞满脸忧愁,“这是个从天上掉下来的烫手山芋。”

没一会儿,明镜已经给病人处理好了伤口,她一边在一旁的铜盆里洗手,一边让徒弟们把病人带下去了。

二人刚寒暄两句,就听得明镜的声音从旁边响起来:“你哪里找来的病人?怎么搞得跟干尸一样。”她不知何时已闪到病人面前,用元力将人托了起来。

郁齐飞纳闷道:“可别提了,他在下城区那块作乱,闹出的动静还不小。”下城区是长春城最拥挤嘈杂的地段,哪里汇聚了来自各个地方鱼龙混杂之人。

明镜将人放到隔间的病床上,拉起他的手给他号脉,“封印符都要把人淹了,这是病人还是邪物?”

“邪物?你要这么形容也没错!”郁齐飞道:“全仰仗我们给他贴了一身高阶封印符,他才躺得这么老实。这位家伙活蹦乱跳的时候,神志不清,见人就削,还跑到大街上作乱!还好没有死人,只有几个人受了伤。”

明镜探着探着,眉头微皱起来,她又大概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体,发现没有特殊的伤口,也见到他身上沾着什么奇怪的东西。

“这是什么怪异的病症……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吸食他的生命力,在哪儿呢?”她往他的手腕输入元力,再点在自己太阳穴上,用“心眼”去看元力轨迹,发现元力沿着静脉涌入他的大脑就消失了。

郁齐飞:“此人修为奇高无比,现场的修士对他无可奈何,执法堂外聘几位地仙阶修士才将这个闹事的家伙抓住。他疯成这样本来应该直接扔进牢里……但是他的通讯玉符上有万剑宗纹样……万剑宗的人,我们可得罪不起。我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把他送到你这里,看看能不能治好他,问问什么情况了。”

明镜惊讶道:“万剑宗的门徒?”

郁齐飞从旁边拖过来一张椅子,瘫坐在里面,忙碌一个晚上,他现在浑身疲乏得紧。若非要守着这个病人免得出现意外,他现在早就回去呼呼大睡了。他强打着精神道:“我将他抬回了执法堂,但执法堂里的医俢压根拿他没办法,我只能把他扭送到无名医馆了。”

郁齐飞观察着明镜的脸色,因为他总是将执法堂的人扔到无名医馆,还总是迟迟不还账。吕不知每每看到他都翻白眼,明镜倒是没说什么,对执法堂的人挺宽容的……他们从仙盟那里拿钱也需要一段时间,再加上这段时间太忙,他就给忘了这件事。其实他们执法堂这点信誉还是有的,就是会迟上一点。

无尘默不作声走过来,挡住他的视线,他可没忘记当初郁齐飞信誓旦旦说想要娶“明大夫”的话。当年在南麓书院这等狂蜂浪蝶就不少,若非他严防死守,后来陪她去游历的或许就不是他了。

他指着病人握紧的拳头道:“大师姐,这人手里的剑簪我瞧着眼熟。”

“嗯?”明镜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他手里握着一枚精致的剑簪,她想要去拿那枚剑簪,却发现自己掰不开他的手。这人握得非常紧,跟护着命根子似的。

“是有点眼熟……这朵梅花印迹……夜梅是不是也有这么一枚剑簪?”

无尘点头:“这个样式的剑簪在外面并不多见。”

明镜犹疑道:“这……这躺着的家伙不会是薛凯飞吧?同样是万剑宗门徒……”

薛凯飞和薛夜梅都是她师公的徒弟,他们从小就认识。只不过他们已经有很多年没见了,明镜想不到她跟薛凯飞再见面竟然会是这样的情形。

惨,实在太惨了。

她转向郁齐飞,问道:“你们抓他的时候,有没有见到他的佩剑?”

“有的,被我们缴了。”郁齐飞从自己的储物宝器中拿出一把长剑,明镜拿起那柄剑,端详一会儿,肯定道:“是他那把“硬汉”。”

郁齐飞:“……硬,硬汉?这人的品味真让人不敢恭维。”他不能想象一个大男人拿着剑喊硬汉的场面。

“听着很响亮不是吗?保管知道的人耳目一新,这怎么能说没品位呢?”明镜微笑道:“当年他同我比试比输了,只能愉快地接受这个名字。你的“霸刀”要不要也改一个?”

眼看着她已经在琢磨给他的宝贝霸刀换个名儿了,郁齐飞赶紧擦了把汗,拒绝道:“这就不必了。”

明镜遗憾叹气,她看着躺在担架上的人形容枯槁的模样,很难将跟那个俊朗英挺的年轻人联系在一起。

薛凯飞到底遭遇了什么,才会变成这半死不活的德行。

她的心往下沉了又沉,盯着那枚剑簪忧虑道:“夜梅的剑簪怎么在他的手里?”这二人往常总形影不离,如今一个已经躺在担架上,另一个只见到一枚剑簪,恐怕凶多吉少。

无尘见到故人这面目全非的模样,同样面色沉凝:“大师姐,他这模样还有救吗?”

“他脑子里或许是被什么东西寄生了,暂时还不确定是什么,需要打开他的脑袋看看。”明镜发现薛凯飞虽然被寄生,但他修为高深且中秽时间不算长,因此还有救,也是松了一口气,缓缓道:“万幸郁齐飞送来得还算及时……”

郁齐飞迟钝的脑子还停留在对“大师姐”这个称呼的疑惑中,他之前未曾听过无尘这么称呼过明镜,还以为他们只是好友来着。这一个和尚一个医俢,怎么成的师姐弟?他脱口而出道:“明大夫也出自菩提门?”

明镜侧目:“我看样子像个尼姑吗?”

郁齐飞也发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尴尬地笑了笑。

无尘忍笑道:“我们曾在南麓书院呆过一阵子,明镜是我们的大师姐。”

郁齐飞震惊:“她?大师姐?”

无尘与有容焉:“她很厉害。”

郁齐飞好奇道:“比大师你如何?”

“郁齐飞,你的问题可真多。”明镜单手托起病人,往内室走:“这里是无名医馆可不是你的执法堂,再多叨叨,你就给我麻溜点滚出去!”这算得上迁怒了,无尘一听就知道她此刻的心情定然糟糕透顶,他连忙跟上去:“没人比得过师姐。”

郁齐飞让抬担架的手下将担架带走去忙其他任务,自己则转身跟在无尘身后,问道:“大师打算久留在此处吗?”

此前全无间爆发嗜血秽秽祸时,无尘也一直在其中出力处理藏秽宝器,郁齐飞每每来医馆都能见到无尘,他还以为秽祸完全结束后,他就要重新离开了呢。现在看,似乎完全没那个意思,一点都不像在执法堂呆着的时候,那般迫不及待。难道他们执法堂是什么龙潭虎穴吗?郁齐飞深深疑惑着。

明镜找了间空病房,将人放在病榻上,无尘跟着跨进门去,“这要看师姐愿意留我多久了。”她若肯留,自然海枯石烂腐骨成灰都要洒在这里。

“嘿,那要不您还是在我们执法堂挂个名儿?钱多事少,平常没有要紧的事儿不会有人来烦你。”郁齐飞殷切地对无尘道,“待遇上回跟您说过,您觉得如何?”

这样他就不用去求那些王八蛋了!执法堂人手不足,降伏这个病人的“高手”全是他低三下四外聘来的。这群人不仅喜欢狮子大开口,还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可把他憋屈坏了。

“说得比唱得好听,挂了名就知道“上当”二字怎么写了。”明镜边给病人下针边道:“小和尚,这天上掉的馅饼咱们不吃。”

“你不肯就算了!怎么还撺掇大师跟你一起呢!”郁齐飞气愤道:“无尘大师都没说什么呢!”

“我都听师姐的,”无尘轻笑一声:“我胃口小,留在师姐身边进些粗茶淡饭足矣。”

“大师,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您的普渡众生,济世为怀呢?”郁齐飞郁闷道:“加入执法堂更有利于您行善举啊!为何每每总是拒绝呢?”

无尘手握菩提珠,拇指向内拨动一颗,问道:“郁施主可了解无常与空性?”

郁齐飞理直气壮:“我又不是佛修,哪里懂这些玩意儿。”

无尘微笑道:“昨日的我是由前日的因缘和合而成,而今天的我又将是新的因缘聚合的结果,世事变化无常,人也无常,恒久不变的事物并不存在。怎能还用以前的眼光看待我呢?”

“……”郁齐飞被“无常”教训了一顿般两眼发昏道:“大师,此言有理。”他完全听不得这些絮絮叨叨的大道理,品不了这佛家奥妙。

大师还有更有理的,可谓图首见匕,“是否普渡在己,被他人裹挟着慈悲,不遆于遭受了一场绑架。”

“大师,您这样说也太伤我心了,”郁齐飞与他辩道:“助人为乐的事儿怎么能算是绑架呢?”

这二人叽叽歪歪在耳边说个不停,明镜施完针稳定好病人情况后,扭头对二人道:“不想被我揍成狗熊就给我安静点!”

无尘敛目,睫毛低垂,“抱歉,大师姐,这病房重地本该肃静。是我之过,未曾控制住这口舌,不若我和郁龙首出去守着?”

明镜被顺毛捋了一下,火气跳了两下就熄了,见他如此小心翼翼,缓和语气对他道:“不是说你,你不准走,你若走了谁给我打下手?”

不是对他,那就只剩下另外一人了。

郁齐飞看着她手里明显针对他的闪闪发亮的银针,一阵无语,这怎么还区别对待呢?

他想到被明镜凶残爆揍的那段经历,也没敢再出声。

这段时间明镜看在他为办案奔忙,给了他几分好脸色,他差点忘记她不好惹了。还是赶紧让执法堂那边走账走快点吧,再不还钱,下次医馆门都难进了。

明镜提醒道:“接下来我要打开他的脑子,给他把养了一脑窝的“活秽”揪出来,你们要是见不得这场面,可以出去。”

无尘摇摇头,“方才大师姐不是说需要我吗?只要师姐需要,赴汤蹈火我亦在所不辞。”

明镜问他:“我若不需要,你便不留了吗?”

这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话,无尘总能品出其中滋味,他呡了呡唇,直直望着她:“大师姐,明知故问。”总归是创造需要也得留下来的。

明镜心想她知道什么,她什么也不知道。她总是时时刻刻都需要他的,否则心上缺一块纵使她医术高明也补不上这缺漏。

那头郁齐飞大大咧咧道:“没事儿,什么的血腥场面我没见过!”

“这次医治恐怕会伤到他脑子,不知道他会不会变成傻子。”明镜看着躺在病床上面目全非的男人道。

无尘看着她拧紧的眉头,很想伸手替她抚平了,但是碍于外人在场,只得收敛着,他道:“总比丢掉性命强些,若是没了性命,一切也就烟消云散了,想要补救都来不及。”

郁齐飞无所谓道:“傻子没烦恼。”反正这个人跟他也没多少关系,傻了也不用他养。

“对于有些人来说,他宁愿死了也不愿意当傻子吧。”明镜叹气道:“我还是加把劲儿给他治治吧,否则我师公那里不好交代,我师父也要骂我学艺不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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