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过后,宫里渐渐热闹起来。御膳房里烟雾缭绕,各种食材的香味混合在一起,让人胃口大开。
一排十二个掌勺的御厨在灶台前忙得热火朝天,谁也不敢分心,生怕出来差错上头会怪罪下来。菜一出锅,立即有人装入食盒中送到各宫的娘娘处。
现在天冷,需要加快脚程,送到的时候饭菜才不会凉,所以一刻也不能耽搁。
采荷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她提着核桃木食盒往昭阳殿的方向而去。德妃娘娘犯了事,其他人都不愿来,这差事便落到了她这个刚来的小宫女身上。
寒风刺骨,直往人衣服里钻。才走了一会儿,她的手便冻得没了知觉。她暗暗咒骂了声,将时候换到另外一只手,哈着起一路小跑的进了昭阳殿。
殿外没有宫人打扫,积累了一层厚厚的雪,足有膝高。树木凋零,看上去阴森森的怪吓人的。每次到这里来,她都会忍不住先打个寒颤。
忍住不舒服的感觉,她将食盒交给了守在门口的侍卫,道:“侍卫大哥,这是今日的膳食。”
那侍卫刚想去接,从采荷身后忽然走出来一个身穿镶金锦袍,脚踩皂靴的年轻男子。那男子棱角冷峻,纯色淡漠,眼神凌厉,身上有股说不出的萧索和疲倦。
“把东西给我吧。”
采荷吓了一跳,连着后退了两步。
那两个侍卫见到他立即躬身行礼,“见过肃王殿下。”
其中一个略有些为难的道:“肃王殿下,皇上有旨,命德妃娘娘在此幽居思过,还请殿下不要为难我们。”
霍琮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父皇命母妃幽居不假,但他并没有说不能进去探视,还不快让开!”
那两个侍卫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皇上虽然这段时日冷落德妃,可却没有褫夺她的封号,对肃王也是一如既往的看中,焉知今后德妃没有翻身的机会?
霍琮没有理会他们,接过采荷手里的核桃木食盒,推开殿门径直走了进去。
以前伺候德妃的宫女被遣走了大半,只留下秋容和另外两个忠心的照顾。
不知怎么回事,秋容和那两个宫女现在竟然也不在。整个殿内空空荡荡,似乎连阳光都比以往要黯淡许多。
霍琮来到里间,在窗前看到了德妃。
她正坐在那儿诵经,每次诵一边拨动一颗老山檀的佛珠。短短数日不见,她消瘦了许多,原本合身的衣裳现在松松垮垮的挂在肩上。鬓间隐隐生出几缕华发,眼神麻木,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霍琮看到这一幕,心里颇不是滋味,喃喃的唤道:“母妃.......”
德妃听到他的声音,浑身一怔,随即缓缓抬起头来,眼眶顿时红了。丢掉手里的佛珠,脚步蹒跚的扑到他的身边,哽咽的道:“琮儿......”
霍琮赶紧上前扶住她的胳膊,“母妃小心!”
“琮儿,你怎么来了?献王和淑妃可有为难你?”德妃心疼的摸了摸他明显沧桑了的脸。
“母妃放心,有舅舅在旁指点,他们一时也奈何我不得。”
“那就好,那就好。”德妃呢喃了两句,眉眼间竟然有了丝老态。
霍琮扶着她重新在窗前坐定,拿出之前提来的饭菜,一一摆放在桌上。
雪霞羹,软枣糕,清蒸鲋鱼,虽然清淡,但不算过于寒酸,御膳房的那群人看来并没有在吃食上落井下石。
“母妃,您吃些东西吧,儿子看您清减了不少。”
自从被软禁在昭阳殿,德妃其实一直都没什么胃口。今日难得霍琮来看她,她也不想拂了他的好意,拿起筷子勉强吃了几口。
霍琮问:“怎么不见秋容和其他伺候的宫人?”
“我让秋容去内药香库拿天竺香去了,其他人也都打发了出去。”
德妃迟疑了片刻,问:“你父皇他现在是如何了?”
“父皇还在命大理寺和玄武司追查苕儿的案子,我听说已经找到了新的线索,但此前我翻越大理寺的卷宗时并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
德妃沉默下来,表情很是复杂。
“母妃,”霍琮垂下眼帘,顿了顿,忽然问:“那宫女的死到底是不是您所为?”
德妃诧异的看着他,当看到他眼神中的坚定和痛苦时,她自己自己已经瞒不住了。轻轻叹了口气,道:“人不是我杀的,我怎么可能会蠢到在养心殿里杀人?”更何况她也没有必要去冒这个风险。
“......那白氏呢?”
德妃拿筷子的手顿住,内心反而无比平静。
霍琮见她不回答,还以为她是想隐瞒,接着又道:“我调查过旧卷宗,那苕儿是白氏身边的贴身婢女。白氏暴毙之后,她忽然不见了身影。前阵子不知为何,忽然又被父皇找到。”
霍琮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当年白氏在城外别庄产子后不久也是忽然身亡,太医说是心病所致。可我却发现当年照顾过白氏的下人,或是意外,或是感染恶疾,在半年内都相继死去,这实在很难不让人怀疑是故意为之。母妃,这其中是否另有隐情?还请母妃据实相告!”
他本以为自己说出这些话后,德妃会有些异样的表现。可是事实,她自始至终都相当平静!
沉默了许久,德妃才缓缓开口,“当年你父皇为了白氏罔顾伦常,执意要纳她为妃,结果遭到百官反对,差点动摇国本。眼见事态无法控制,你父皇只好先将人安置在城外别庄。可他日日前去探视,以至于荒废了朝政。”
“后宫众人都视白氏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我、我确实也动过杀心,但她并非是我所杀。”
霍琮忙问:“那会是谁杀的?”
德妃皱了皱眉,道:“这我便不知了,白氏死后我曾命人调查过,但线索很快便断了。”
霍琮将信将疑,总觉得她还有所隐瞒。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想要再重新调查难于登天,现在唯一的突破口可能就在苕儿身上了。
他思索了一会儿,琢磨着该怎么办才好。
德妃道:“琮儿,虽然我如今落了难,但你父皇对你还是一如往昔,只要你振作起来,咱们便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霍琮看着她,一时间竟然有些说不出话。他并不愿意与霍璋兄弟相残,可是这些天来霍璋一直对他和董家穷追猛打,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他的二表兄半月前因为献王一派的打压刚罢了官,现在哪怕是他肯退让,董家也不会退让。
“母妃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要尽快与萧慕宁完婚,有了萧家的助力,咱们才有胜算。琮儿,你明白了吗?”
霍琮张了张嘴,想拒绝的话却怎么都没能说出口。
白云飘过遮住了日头,屋内的光线也随之更加的黯淡,他无力的靠在椅背上。
德妃看到他这幅模样,知道他心里还惦记着明珠。可眼下的情形,董家和她都是朝不保夕,如果再失去萧家的助力,还就真有可能在顷刻之间覆灭。
“琮儿,母妃知道你心里还忘不了明珠。但明珠不日就要嫁入杜家,你还是尽早放下吧,对谁都好。”
霍琮的唇边扬起一丝苦涩的笑容,那日明珠给他送来一封信。看了那封信以后,他便知道自己与她今生恐怕再无缘分。
原来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也能走到他们这般结局。
他心里充满了疲惫和无助,只觉得天意弄人。
“我知道了母妃,等过阵子我便去向父皇请旨。”
德妃欣慰的笑了起来,自己这个儿子从小就懂事听话,她就知道霍琮一定不会让她失望的。
“那件事情......是我愧对慕宁,我备了几件礼物,明日你和秋容一起去宣平侯府给她赔不是。”
霍琮这才想去德妃之前派人刺杀过萧慕宁,一个头顿时比两个大。
“母妃,我只怕萧侯夫人不会让我进去。”
“你怕什么,圣旨已下,绝无更改的可能。他们若是个聪明的,定会顺着这个台阶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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